第25章

白曉音當場愣住,雙眸的瞳仁驟然一緊,艱難地咽了咽口唾沫,嗓子像是被火燎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被我說中了心思是不是?”白曉康往樓下走去,一步跨過幾層階梯,去撿那個摔壞了的相機。

人雖然遠離了白曉音,但他的聲音卻仍舊圍繞在她的耳畔,“把我和媽推出去的時候,你的心裏根本就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姐,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當時看我們的目光,那是終于擺脫累贅的釋然的眼神。”

白曉音的手掌撐在樓梯扶手上,雙腿都有些發軟。明明是她站在高處往下俯看弟弟,可她的腦海裏卻是颠倒的畫面。

“要是這些追債的人真的殺了他們就好了。”白曉康撿起相機,後昂着腦袋看硬撐着的白曉音,冷漠地道,“姐姐當時的眼神就是這麽說的。”

不,不是的!

白曉音緩緩地搖頭,她心裏發了瘋地要否定這種說法。可是在弟弟那道寒涼而冷漠的眼神下,她卻有些語塞。

“曉康,你想多了,我怎麽可能……”這時,白曉音失去了伶牙俐齒的本領,吞吞吐吐。

白曉康從相機裏取出儲存卡,死死地握住,卡邊的棱角在手心硌出了淺淺的痕跡。他向門外走,拖在地上的影子顏色極淡,連帶着他少年般清朗的嗓音也變得虛飄,“日記,我看到了。”

白曉音看着弟弟絕然離去的背影,一句阻止的話也說不出。

在最黑暗的日子裏,看不到任何救贖和希望的時期,她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昏暗燈光下,握着冰涼觸感的鋼筆,在日記本上一筆一劃,狠厲地寫出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發洩。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力透紙背的黑色筆跡:如果今天他們死了的話,我就解脫了。

或許還有一些更加惡毒的詛咒,但是白曉音已經想不起了。可是如果剛剛從生死的邊緣逃脫的、年幼的白曉康在無一人的房間裏打開這本日記,毫無緩沖地翻到這一頁,他能記住多久呢?

這個答案,白曉音已經在剛剛知道了。

緩緩地下了樓,白曉音癱軟地坐在沙發上,柔軟的海綿墊微微下陷,捂着發疼的心口喘息,出神地盯着面牆壁上挂着的平滑鏡面。

但并沒有多少時間給她平複心緒,口袋裏的手機鈴聲突然地響起來,就像是停滞的機器在按下複工按鈕前的預警。她的空洞的眼神重新被光彩填滿,算計、虛僞,一切的惡支撐着她開啓下一場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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瞟了眼來電顯示,臉上的肌肉輕輕地牽動皮膚,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弧度,“阿晴,有什麽事?”

蔣晴的聲音伴随着輕微的電流嗞嗞聲,順着手機的聽筒傳入白曉音的耳內,“我派去跟蹤梁天昱的人,失蹤了。”

白曉音握住手機的右手下意識地用力,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了。阿晴,你萬事小心,梁天昱的報複心很強。把你牽扯進來,是我的不對。”

“行了,別說這些苦大仇深的話,酸的我耳朵都軟了。再說,就算沒有你,我之前給過米卡不痛快,他也不會放過我。查了一下他的事跡後,我還真是佩服你居然和他在一起兩年還活着。”蔣晴輕蔑地啧了一聲,滿是對梁天昱的嫌惡,“被這個瘋子愛着,米卡也真是可憐。”

白曉音的雙眼眯了眯,聽着蔣晴話裏話外的意思,心裏忍不住叫好。果然,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或許,我們可以聯合米卡一起對付他。”白曉音仿佛只是順着蔣晴的意思,将對方礙于面子絕不願說出口的話輕緩地說出。

蔣晴的輕笑聲毫無阻礙地傳來,她說:“那你就去試試。”

這一句話就如同在無數的齒輪轉動中,兩個各自運轉的鋸齒,于某個瞬間嚴密地相合,在清脆的啪嗒聲中成為了一個整體。

與邵懷先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來,并沒有多少寒暄,他們來到了療養院門口。熱意十足的陽光灑落在兩人身上,臉頰因為溫度而微微泛紅。

兩人并肩行走在森然的療養院長廊,身後跟着一群醫護人員,白曉音飛速地瞟了眼邵懷先,壓低着聲音道:“邵先生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她故意湊得極近,長發随着腦袋側動而緩緩流向了邵懷先,幾縷烏墨的發絲停在了他毫無褶皺的西裝上,翹起的發梢随着在長廊湧動的風搖曳,如同松軟的尾巴掃蕩得他的心直癢癢。

邵懷先慌張地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臉頰上原本已經因為療養院的冷風而消褪的熱紅又一次地出現。他打眼望過去,白曉音的眼眸含着不經意的疑惑,俏皮地眨了眨眼。

“天熱,說話不必湊得這麽近。”邵懷先單手握拳,掩在嘴下,不自在地咳了咳。

白曉音笑了笑,見到他這副淡定不下去的樣子,心裏暗想,叫你之前裝模做樣。昨晚在陽臺上的試探之後,白曉音終于從自己的記憶深處扒拉出來了邵懷先的身影,也猜出了他對自己另眼相待的原因。

而一旦知道原因,她在邵懷先面前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再如以往那樣拘謹。如今,他不承認兩人早就相識,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

“好吧——”白曉音拖着長腔,調子轉了轉,“既然邵先生嫌棄我,那我還是和邵先生保持些距離吧。”

話說的謙卑,但她的目光卻一錯不錯地盯着他,半點都不放過他。

邵懷先終于反應過來自己突然的慌亂實在是跌份,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又恢複了一貫的沉靜,“白小姐,我們還是閑話少說。”

說着,腳下的步子快了幾分,身姿飒飒。或許他也隐隐猜到了白曉音态度轉變的原因,但以他看來,卻絕不是該在這時候揭露的。

白曉音跟了上去,不再說話。

唐欣在那一次暴起意欲傷人之後,療養院對她的看管更嚴密了些,換了個級別更高的房間。此時,唐欣正犯病,在無人的房間中被死死地捆綁住,四肢被束縛帶勒出了深深的紅痕。她痛苦地嘶吼着,雙手握拳,用盡全身力氣想掙脫開,上半身揚起,沒一會兒又力竭般的轟然倒下,多次重複,直至鎮定劑的藥效發作。

邵懷先透過房門的玻璃窗望着唐欣,眼神中帶着憐憫,“真可憐。”

“她就是唐欣。”白曉音站在他身側,聲音雖輕,卻仍舊沒有被厲聲的嘶吼掩蓋,他聽得清清楚楚,毫無疑義。

邵懷先怔怔地側頭望向白曉音,眉頭緊鎖,“你說什麽?唐欣不是在北歐旅游的時候失蹤了嗎?”

嘶吼聲驟然停止,唐欣終于在藥效來臨之際清醒了一瞬間,她如同野獸般的目光移向門外,見到邵懷先面容的瞬間流下眼淚,腿胡亂地瞪着空氣,嗚嗚咽咽地大喊道:“救命!”

“邵懷先!求求你,救我!”唐欣喊起來,凄厲的聲音傳開,就算最最鐵石心腸的人都忍不住會同情她,何況極富正義感的邵懷先呢?

邵懷先的手握上了門把,就要擰開,卻被白曉音拉住,“她瘋了,精神錯亂。你進去,也許下一秒她就會把你認成梁天昱。”

好像連老天都在幫白曉音完成這個計劃。唐欣的喉嚨間發出嚯嚯的嘶啞,就好像野獸抵禦天敵時的預警,但還是有幾個零碎的音節被邵懷先捕捉到。

唐欣在說:“殺了你!殺了你!”

“她一定很想殺了梁天昱。每天每天,她的眼前都會出現梁天昱的幻覺,無期限地重複着被折磨的畫面。如果想解脫這種痛苦,那唯有一死。”白曉音解釋道,一點一點地将他握在門把上的手拉開,“有一次,她把我看成了梁天昱,就差一點點,我就會死在她的刀下。也只差一點點,唐欣就能在幻覺中殺掉梁天昱了。”

邵懷先沒想到她口中的秘密是這樣的殘忍,明明是溫度極高的夏天,可是在看到唐欣不成人樣的狀況後,卻好像冷的墜入了冰窟。

白曉音繼續說下去,“可是,就算她在幻覺裏勝利了又能怎麽樣呢?第二天,唐欣的腦海裏又會重複那些黑暗的經歷。只有,我們這些清醒的人在現實中讓患有罪孽的人受到法律的懲罰,那才算是真正的勝利。”

被藥效侵襲了神經的唐欣,終于安靜下來。瞬時,世間所有的嘈雜都随着唐欣的安靜而消失,塵埃在空氣中靜靜地漂浮。

“我真沒想到,梁天昱居然變成了這樣的人。”邵懷先離開了門前,坐在了藍色的連排椅子上,頭顱低垂,雙手捂着臉,沉沉悶悶地開口,“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白曉音的嘴邊還挂着笑,她此時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不過,這時候不該笑,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收斂了笑意,站在了他的正面,“可是他現在就是個惡魔,我絕不允許他繼續逍遙下去。”

邵懷先擡起頭,看到高挑的她神色肅穆,眼神清明堅定。他仿佛被她眼神中所傳達的力量感染,不自覺地道:“那麽,我會幫你。”

白曉音緩緩地笑起來,這個笑容就好像穿越了時間,與邵懷先記憶中永存的笑重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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