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東方黑雲壓城。
殡儀館本就在市郊，再往東走數裏便是一處荒地，早年間建過工廠，只是随着市政改革搬了遷，只留下幾處破敗的廠房，孤零零的，倒像是末日的影子。
楊戬本想把郁琛帶在身邊，走了幾步突然問道：“現在幾點了？”
“十點。”郁琛說，“怎麽了？”
“你回去攔下他們千萬別把李招娣的肉身火化了。”
“瘋啦？”郁琛驚道，“我不得讓人當成神經病啊？我、我沒幹過這事兒啊！”
“看你本事咯。”楊戬朝他一笑，“反正你行，我不行。”
“你太記仇了吧！”郁琛唉聲嘆氣。楊戬在郁琛耳邊打了個響指，然後将兩根手指并攏壓在自己耳後。
“能聽到麽？”
郁琛大驚，他沒見楊戬張嘴，可耳中确實有楊戬的聲音。楊戬帶着淡淡的微笑，好像這樣因這樣的小把戲捉弄到了郁琛而感到開心一樣。只聽他又說：“等我回來。”郁琛還未答應，他就晃了晃身影，不見了。
郁琛鼓着腮幫子被楊戬氣的夠嗆，但他沒辦法，只得找急忙慌的跑回去。追悼儀式結束了，工作人員受李招娣家屬的委托，要趕在中午之前把屍體火化。
“別動別動！”郁琛叫道，“不能燒！”
工作人員詫異，站在一旁的弟弟李淩遠推搡着郁琛說：“你誰啊！”
“我是你姐姐的同事。”郁琛實在找不到什麽好的理由，只能現編詞兒，說的話聽上去沒有一丁點邏輯，“你們現在真的不能燒，我……那個我找大仙兒替你姐姐算過，現在時辰不好，下午燒比較好。”
李淩遠眉毛一皺：“你哪兒來的神經病！我姐姐都要火化了你們還不依不饒？還嫌折騰的我家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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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琛哪兒有心思跟他對話，一個勁兒地說：“真別燒，要不你們會後悔的！”
他倆争執的聲音過大，早哭的無力的李母見狀，以為有人要欺負她的小兒子就上來攔，郁琛沒看見，手臂一揮抽在了李母身上。李淩遠這還能忍？二話沒說一拳揍向了郁琛，郁琛來不及防範，整個身子撲在靈柩上。只聽“哐當”一聲，不知趕上了什麽寸勁兒，靈柩傾斜，倒在了地上，裏面本被工作人員收拾好的屍體也滾了出來。
在場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老人家迷信，更是跪倒在地哭喊：“我的兒啊！你這是作了什麽孽啊！都走不安生啊……爹媽沒用啊！”
郁琛連死人都沒見過，更何談這樣的場面了。他自知這樣十分不尊重死者，可也沒有別的法子了。面對這樣荒誕驚悚的事情，郁琛心裏念叨了幾聲“阿彌陀佛”，大喊道：“我就說了吧！連招娣都不願意燒！你們怎麽當爹媽的？她活着的時候就從來沒替她想過，死了還只想從她身上壓榨一筆……”
“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李淩遠怒極，一巴掌抽在了郁琛臉上，他憤怒之下使足了力道，郁琛的臉蛋瞬間就腫了起來，清晰可見的幾根指印。
而他好像也被打懵了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保安趕來結束了這場鬧劇，靈堂裏一片狼藉，李父捶胸頓足，李母更是哭的不省人事，李淩遠呲目欲裂，看郁琛的眼神好似要活剝了他。他們幾人鬧了半天，旁人卻不帶插手，只在一旁指指點點，看笑話一樣。
這邊廂，楊戬單刀赴會。
他一路奔襲來到東郊，此時站在一片曠野之中，雨水浸濕了他的衣服，頭頂的黑雲下壓，漸漸形成一個漩渦，楊戬擡頭，一只手背在身後，全身像是繃緊的弓弦，一觸即發。
忽然，黑雲裏傳來一聲巨大的尖嘯，一道閃光朝楊戬蓋臉劈下來，楊戬向後一躍，之前停留的位置被劈出一道裂痕，幽藍的火光燃起，連雨水都撲不滅它。
楊戬皺眉，提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工廠後面有一處小丘，被廢墟遮掩着，已是深秋，上面覆的葉子早就落下，露出了縱橫交錯的攀爬着的經脈。楊戬手裏掐了個咒慢慢靠近，手腕上露出的銀色手環亮起了的微弱的光。
随着距離的靠近，楊戬感覺到幾股奇怪的能量在那裏糾纏，隐約在雨聲中分辨出怯怯哭聲。
楊戬定睛一看，那小丘與廠房牆壁之間只有一米之隔，地上有些焦土竟沒被雨水和成泥，上面能依稀看出新土的紋路，竟是一個法陣！小丘遮光引水，牆壁朝東，日升十分那道溝壑正好在陰處，倒是個養鬼的好地方。
他欲再近一些，腳下突然震了起來，以他為中心向外擴出一個巨大的圓圈，一次迸發出幾條金色的射線，射線逐漸連成圖案，楊戬才看出來是一個羅盤。他按兵不動，只見內圈二十四山開始緩緩轉動，轉了大概幾周，在楊戬面朝的方向，标記“甲”的那一格子停了下來。楊戬心裏已經，甲、壬為孤，與乙、癸、戊、乙皆是兇數，外面的羅盤開始轉動，然後停在了“丁卯”。
天幹之丁屬陰火，地支之卯屬陰木，大兇之兆。
“裝神弄鬼。”楊戬冷笑，手掌一挽，引天雷将小丘夷為平地，地上的金線消失殆盡，手環上的亮光忽閃兩下，變的黯淡了許多。地上被炸出了個缺口，露出了滲人的藍光，藍光交織成網狀，好像壓着什麽東西。
凡人自然看不到任何事物，可楊戬目之所及之處，幾縷猙獰的亡魂互相撕咬妄圖吞噬對方！而其中一個不是李招娣是誰？
她的透明臉早被扯爛了，泊泊的往外露着陰氣，亡魂見了楊戬，幾欲掙紮着鑽出牢籠，只是剛剛碰到那個網子，就被燙的尖嘯。楊戬不忍，想叫來黑白無常料理後事，剛要施展法術，腦海中就響起了郁琛的叫聲。
“楊戬救命啊！”他大喊，“他們要抓我走！你快回來啊！”
楊戬心說你怎麽這麽廢物，之見眼前的亡魂忽然如火焰一般灼燒了起來，悲鳴聲響徹雲霄。李招娣怨恨道：“你怎麽不救我？”黑氣便從她的口中溢出，魂體驟然變大，将那牢籠撐的滿滿當當。藍線将魂魄切割開來，李招娣疼地大叫，其他小魂在其中沖撞，李招娣就将其一一吃了。最終牢籠封印被她沖破，她張着爪子撓向了楊戬心口，楊戬被郁琛分神來不及躲閃，胸膛被抓的一片焦黑。
他從未如此狼狽，心中不由惱怒，只想将此厲鬼拍的魂飛魄散，只是他法力有限，方才又被那厲鬼傷着，手腳着實束縛。
郊外的工廠發生連環爆炸，這事兒驚動了住在周邊的人們，有人報了警，警車消防車很快就趕到了，楊戬遠遠聽到聲音，那厲鬼似乎也聽見了，無心再與楊戬鬥法，甩着身子向空中而去。
楊戬自知追過去也未必善終，就将此事告知了黑白無常交由他們處理，自己轉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姓名。”
“郁……郁琛。”
“性別。”
郁琛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警察，小聲說：“男。”
“年齡。”
“二十四。”
他被按在派出所裏做了好久的筆錄，差點就因為大鬧殡儀館擾亂社會治安被拘留。還好楊戬來接他。李招娣的母親因為傷心過度進了醫院，父親去陪，弟弟在警察局裏配合調查。郁琛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楊戬辦手續，局裏人多嘴雜，他撇了一眼遠處的李淩遠，就聽見旁邊的幾個人指指點點。
“我聽說，那個人就是前段時間網上被罵的祖宗十八代都不認了的那家的弟弟。就是死了姐姐的那個。”
“啊？這又是什麽事兒給鬧進來了？”
“打架。今兒火化，不知道怎麽就給打起來了，一會兒我問問去。哎呀，這一家子個頂個不是省油的燈，指不定背後又怎樣呢。”
“反正就是極品一家子呗。”
郁琛聽見了，李淩遠也聽見了，他見李淩遠攥了攥拳頭，面露兇光。
“走吧。”楊戬打斷了郁琛。他自打一來面色就不善，郁琛不敢說話，乖乖地跟在楊戬屁股後面。直到進了車裏，外面的噪音被隔絕了，楊戬才說：“火化了？”
“嗯……”郁琛低頭小聲說，“對不起。”
“不怪你。”楊戬見郁琛臉頰通紅，還腫起來一塊，樣子甚是可憐，他鉗着郁琛的下巴擡起來，叫他受傷的一邊臉朝向自己，“誰打的你？”
“招娣她弟。”郁琛說，“也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手勁兒真大。”
“疼麽？”
郁琛點點頭。
“哦。”楊戬松了手，發動了車子，“疼着呆着吧。”
郁琛氣不打一處來，可他确實也沒完成楊戬交給他的任務，被楊戬擠兌了只能認栽，悶着頭坐在副駕上。
良久，楊戬才說：“我找到她了。”
郁琛問：“在哪兒？”
楊戬說：“東郊一處廢墟，她和其他的亡魂封在一起，我找到她的時候應該是她肉身火化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怨氣奇重，那時已經化作厲鬼，逃了。”
“那……那怎麽辦？”
“我已經告知了黑白無常了。”楊戬說，“只能等她再次出現了。”
“她會害人麽？”
“你覺得呢？”楊戬反問。
“我覺得不會。”郁琛說這話也沒什麽底氣，“她活着的時候是個好人，死了之後化作鬼魂應該不至于……”後面的話他說不下去，楊戬說了是“厲鬼”，自然要禍害人間了。
楊戬倒沒直接掐滅他的想法，只說：“但願吧。”給他留了一線希望。
回家之後，郁琛累的要死，他折騰了一天，突然松下來就像洩了氣一樣。楊戬脫了外衣，将襯衣扣子松開露出胸口，潔白布料之下壓着幾條灼傷的痕跡。
郁琛本想偷窺兩眼乍洩的春光，就瞧見了楊戬身上的傷痕，問道：“你怎麽了？”
“讓她撓了一下。”楊戬輕描淡寫地說，“不礙事。”
郁琛問：“神仙也會受傷？”
“不光會受傷。”楊戬笑道，“也會死。”
郁琛又問：“那地府不是你們的部門麽？怎麽，去走一圈過場再回天上？”
“不，人有輪回。神死了就是死了，魂飛魄散。”
這話聽的郁琛脊背發涼，信息量太大，他的腦子都要轉不過來了，他剛要換個話題，只聽卧室裏發出“滴滴”的響聲。楊戬問：“什麽聲音？”
“啊！”郁琛拍手，“我都忘了，這幾天一直開着電腦運算分析數據，這會兒估計是有結果了吧！走走走，過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