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
這個夜晚似乎比平時要長許多。
郁琛夢裏的內容像是破碎片段,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他只是覺得異常壓抑,就連夢裏都不知經了怎樣的痛苦,難過到無法呼吸。
“郁琛!醒醒!”熟悉的聲音從模糊到清晰,郁琛的呼吸越來越快,直到楊戬的臉逐漸清晰,他才醒過來“唰”地睜開眼睛,可仍舊是毫無意識焦距的看着楊戬,即便黑暗之中什麽都看不清。
“你夢到什麽了?”楊戬的手指在郁琛的臉上輕輕滑過,“怎麽哭了?”人類的眼淚是濕熱的,在手指尖還能存留住溫度。
“我哭了?”郁琛眨眨眼睛,用手背摸了一把,确實是濕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楊戬說:“你有心事。”
“沒有。”郁琛下意識的搶先否定,“我有什麽都跟你說過,還能有什麽秘密?”他想去洗個臉順便回避一下楊戬,可動作還沒做完就被楊戬拉了回去。楊戬一手攔着他的腰,一手鉗着他的下巴把他往上提,讓他的臉不得不直沖着楊戬。郁琛好久沒有如此近距離的看過楊建了,那張臉同最開始的時候沒有任何的區別,完美的沒有任何瑕疵,因為他是神。
“楊戬,你很奇怪。”郁琛說,“你跟開始的時候一點也不一樣了。”
“因為我可能沒辦法控制自己。”楊戬笑着說,“我的手環壞了。”他的話說的沒有那麽明确,但是郁琛懂大概的意思。楊戬初來時帶着任務,那時他意氣風發運籌帷幄,好像沒什麽能難倒他的事情。可現在連連遭遇不測,貯存能量的手環炸成了粉末,他自己差點就沒醒過來。失去了力量的楊戬也在盡可能的維持着冷靜。
郁琛說:“那怎麽辦呢?你要怎麽回去?”
“不知道。”楊戬這次非常誠實,“走一步看一步吧。”
“大聖能幫你麽?”郁琛說,“他那麽厲害,總有……辦法的吧。”
“他能有什麽辦法?”楊戬說,“你覺得他比我厲害?”
郁琛不說話,可神情卻出賣了他。楊戬對此不是很高興,說道:“你是這麽覺得的?”
“沒有沒有,你最厲害。”郁琛為了加深這句話的可信度,他還特意往前探了一下。目光與楊戬相對,他呆呆的停了一陣,不由自主的對楊戬說,“楊戬,你能讓我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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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楊戬有點意外。
“不白嫖。”郁琛解釋說,“我還給你幹活兒呢。我也不讓你幹什麽別的。”
楊戬笑問:“那你這麽圖什麽呢?”
“圖……貪生怕死。”郁琛說,“我這一天天過的好像對未來也沒什麽信心了,我曾經認認真真的工作,到頭來發現不過是給別人做了嫁衣。我認為科學才是改變世界的力量,可是現在卻不能了……跟着你們就過着生死未蔔的生活,我還沒談過戀愛呢,哎……打個商量好不好?要是某天我真的中獎狗帶了就狗帶了,要是一切結束之後還有命活……”
“怎樣?”
“你們應該有什麽辦法讓我不記得發生過的這段經歷吧。”郁琛說,“我想普普通通的生活下去,最好什麽都不記得。”
楊戬微微垂眼,再擡起來看郁琛,問道:“忘了我也可以?”
“可以。”郁琛非常堅定的點頭。
“我答應你。”楊戬在簡單的思考之後伸出了手掌,“我不會讓你死。”
郁琛擡手有點慢,他看着楊戬的掌心,一閉眼拍了上去,說:“謝謝。”他在床上坐正了身體,面對楊戬,張開手臂抱住了他,在他耳邊又輕輕說了一聲:“謝謝你。”
即便不食人間煙火如楊戬,也會在這樣一個無聲的夜晚,在這樣一個單薄的懷抱中察覺到別樣的情緒。道法自然,自然是順應本心的最直接的一件事兒,他修煉了幾千年,可卻很少體會到尊崇內心是什麽感覺。他只知道存在就是合理的,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神仙,那麽凡塵就有各種各樣的人類。膚色、語言、性別把人類差異化了起來,可說到底,不也是這自然之中的一點點星火麽?
他開始覺得,這個懷抱是溫暖的了。然後郁琛那句感謝,在他的大腦中不斷回蕩,如同漣漪一樣,一層又一層的蕩入最深處,讓他幾乎沉溺……
楊戬抖了一下,經絡裏好像開始有活躍的能量注入。他眉頭一皺,将懷抱收緊了一些,那種能量回流的感覺就更加清晰。
“楊戬,別……”郁琛有些難過地說,“我要被你勒死了。”
楊戬卻沒理他,頭埋進了郁琛的頸窩中,一個用力将他壓在床上。他在感受這樣的能量從何而來,便沒自覺的用手撫摸郁琛。郁琛哪兒知道他在做什麽?被這樣撫弄,臉頰瞬間就紅了。他上次這樣貼近楊戬還是一起去中心樞紐的時候。
腦內的浮想聯翩的畫面叫郁琛壓抑不了自己的本能,他怕讓自己陷入過于窘迫的境地,只能極力掙紮推着楊戬,小聲說:“那個……不用這樣吧……”
“你別動。”楊戬低聲回答。他支起一條胳膊看着郁琛,鼻尖距離郁琛的臉只有毫厘之差,仿佛稍微一低頭就能吻上他一樣。楊戬的手指順着郁琛的臉往下滑,目光也充滿了審視。
“好吧,雖然有點太快了……”郁琛放棄抵抗又有點羞澀地說,“我是第一次,你輕點。”
“你在說什麽?”楊戬表情一變,手指正好滑到郁琛的脖子上,将那個玉墜一勾就拽了下來,“我上次能那麽快醒來,也是因為這個吧。”
郁琛在床上愣了兩秒,見楊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那個玉墜上,滿腔□□頓時就給撲滅了。他慢慢的爬起來,妄圖用“哈哈”幹笑來緩解一下自己的尴尬癌晚期并發症,說道:“那個啊……你要是覺得有用,就拿走吧……”
楊戬把玉墜貼近了自己的胸口,可剛剛那種似乎就要回複能力的感覺蕩然無存,他不甘心,反複試了試,結果如初。他嘆了口氣,将玉墜重新挂回了郁琛的脖子上,說道:“我不知道怎麽控制。”
“那你給我,我也不知道啊。”郁琛說。
“你先保存好。”楊戬說,“以後再說吧。現在棘手的問題那麽多,還輪不到這塊小小的玉石。”他把郁琛往床上一推:“睡覺吧。”
他倆就這麽在床上躺着,郁琛本來的困意讓這一頓折騰全都弄沒了。他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問道:“小天什麽時候回來?”
“該回來時自然回來。”
“我們明天去哪兒?”
“繼續往西走。”
“楊戬你非常沒勁了。”
“睡覺,明天要在路上很久,你要有那麽多活兒沒幹完呢。”
“……”
郁琛轉過身來,摟着楊戬的脖子快速的親了一下,然後馬上躺平裝死,說道:“我睡着了!晚安!”
一個瘦弱的男人慢悠悠地走在一條孤寂的空中長廊上,雖說是長廊,卻也有跨江大橋一樣那麽寬,連接的終點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恢弘宮殿。此處景色怪異,天空是純淨到透明的,可卻白茫茫一片,宮殿四周有綠植環繞,外層是若隐若現的蜂窩屏障。若單單看這些,确實是寧靜祥和。目光再朝下看,顏色頓時便的熾熱鮮紅,原來是一片岩漿火海。
男人的步伐十分有頻率,他走到盡頭宮殿大門的時候着實花費了一些功夫。只是他是存心拖拖拉拉消磨時間罷了。
大門外有幾條射線在他身上掃過,确認身份之後,大門開啓。
“他在呢?”男人問一旁的守衛。
守衛知道他問的是誰,點點頭,說道:“等您呢。”
男人快步往前去,不過多時就走到了會議室。他輕輕敲了敲門,在得到許可之後輕聲進入。迎着門的是巨大的玻璃窗,平日用來遮光的厚重窗簾全都拉了起來,那些刺眼的光芒全都撒在男人身上,叫他下意識的伸手擋了一下。
白光籠罩之下的,是一個寬大的實木桌子,一把椅子只有椅背朝向自己,而男人知道,那後面坐着他至尊無上的王。
“知風回來了?”開口低沉,又溫柔如水。
“是。”葉知風單膝跪地,滿是恭敬。
至此之後那個座椅背後的人再也沒說過話,葉知風也只是低垂着頭跪在地上。膝蓋下面鋪着華麗昂貴的地毯,可仍舊阻擋不了冰冷堅硬的地磚對皮膚的刺激。男人似乎将葉知風忘了,任由他跪在地上。時間被無限制的拉長,葉知秋覺得柔軟的地毯也開始變質,每一根纖維都化作了銀針刺入他的膝蓋裏。
這只是身體上的附和,最令他痛苦的,是來自那個男人強大氣場的壓迫。像是一把鈍刀在心口上無情劃過,呼吸都快要耗盡他的力氣了。
葉知風的表情開始滲透出不堪,額頭上甚至有細細的汗珠凝結,他知道自己拗不過那個男人,便艱難開口說道:“我知道錯了。”
男人還是不言不語。
“我……”葉知風另外一個膝蓋也不堪重負的砸在地面上,僵硬的彎下腰,整個人爬跪着,強忍痛苦,說道,“師父……我、我知道錯了。”
“噢?”男人輕聲呵了一下,說道,“你好些年沒這樣稱呼過我了。”
葉知風的額頭抵在地上,揣測不出對方的意思。他緊閉着眼睛,聽着那個座椅轉動的聲音,卻不敢擡頭。他知道,自己該是要受罰了。
座椅上的男人如墨長發乖巧的垂在身後,他一手壓在扶手上,食指曲起來貼着自己的太陽穴撐着,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腿上,整個人逆着光,只能看清楚輪廓。
可這輪廓也是近乎完美的,沒有任何多餘的線條。
葉知風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男人進一步的動作,他試探性的擡起頭,仰望着男人,目光就只停留了一瞬,就羞愧的又垂下了頭。
“我不該貿然去見容璞。”葉知風說,“否則他也不會死。”
男人仍舊沒有說話,他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樣。
“可是您等的已經夠久了!”葉知風提高了聲音,“我必須将成型的NO.4帶回來,無論犧牲任何條件,以及任何……人!”
男人緩緩睜開了雙眼,與他一身漆黑不同的是,他有一雙血紅的眼睛。這樣的眼睛若是放在別人身上未免太過恐怖,但在他的身上,則魅惑萬分。
“時間對我而言,只是一個字眼罷了。”他說,“我只是不希望你在外面亂跑,傷到了怎麽辦?”
如同慈愛長輩一樣的口吻叫葉知風有些觸動,他的之前有些亢奮的聲音又弱了下來,說道:“讓您擔心了,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男人站起來,繞過桌子漫步走向了葉知風。他本就高大,葉知風又跪在地上,不得擡起頭來仰視他。他已然習慣了這樣的仰望,在每一次生命的輪回中,他都這樣仰望這個男人。男人像是天上遙不可及的明月,葉知風只能在地上的泥土之中跪拜臣服。
“我最近常常想到很多年前的事情。”男人的一手掌輕柔的按壓在葉知風的頭頂,“很多都是關于你的。”
“我?”
“對。”男人笑了笑,“你好像一直沒有怎麽變過,也許是最開始受欺負太狠了,所以長大了也一直很倔強。我有時候會後悔,也許再找到你時不應該連帶把你前世的記憶也找回來,是不是這樣你就會可愛一些?執念也就少了一些呢?”
“那我怎麽還能是我呢?”葉知風小聲說,“我想記得的……記得有關您的一切。”
男人嘴角上的笑意更深,手輕撫過葉知風的頭頂,轉過身去背對他。他沉默了許久,又說:“他們要來了麽?”
葉知風知道他說的是誰,回答道:“我會盡量在路上攔住的。”
男人卻說:“早晚都是要見的。”
“可是……”
“不必想太多。”男人擺擺手,語氣輕松愉悅了一些,“天地之間,我又有何畏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