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
“咳咳……咳……”
已是黃昏傍晚，峽谷中沒有人煙蹤跡，只有不知名的小鳥叽叽喳喳從這邊的枯枝上跳到那邊的枯枝。還未落腳，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吓的趕緊撲棱着翅膀飛走。北方的冬日寒冷，這個時候樹杈子稍微碰一碰都能折碎，可南方不同。雖然濕濕冷冷，但綠色逐漸泛黃的葉子看樣子是不願意離開的，能粘連在樹枝上，讓這深淵還殘存着一些顏色。
不至于太孤寂，也不至于太不近人情。
“郁琛……郁琛……”楊戬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撥開身上壓的殘枝敗葉，他雖然神力不複，可一具肉身也絕非凡人。他記得墜落時他把郁琛抱在了懷裏，目之所及之處是如滔天巨浪一樣的泥土碎石。他以為這次真要遭難了，可一路上的茂密的樹枝不光減緩了他們的重力，也阻隔了那些泥土的吞噬。好不容易清醒了，他拍了拍郁琛的臉，叫道，“快醒醒！”
楊戬探了探郁琛的鼻息，死到是沒死，只怕是撞暈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他站起身環顧四周，周圍山勢陡峭，沒有任何出路。山谷底部曲曲折折，雜草亂石擋着大半視線，前後都一眼望不到頭。楊戬眼看天色要暗下去了，一時半會兒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把郁琛從地上撈起來抗上肩膀，看看有沒有可以暫時避難的地方。
天無絕人之路，還真叫他找到一處小山洞，夠兩人遮風擋雨。郁琛不醒，他也沒辦法走開，只能幹瞪眼的看着。太陽漸漸西垂，山谷裏披上了黑色的外衣，氣溫也開始降低，濕冷的要命。
楊戬從郁琛身上摸了摸，也虧他平時還有個抽煙的愛好，口袋裏揉着了的煙盒還能找到一個打火機。他只在洞口附近找了些能用的幹燥樹枝堆起來點了，不一會兒一團小小的火焰就把山洞裏照亮了。
他轉身看了看郁琛，還是沒醒。
“哎……”楊戬無奈，把郁琛反過來，拇指對準了他的人中用力一按，郁琛頓時就有了動靜，眼睛一番就睜開了，疼的哇哇大叫。
“楊戬你殺人啊！”他捂着自己的嘴在地上打滾，“疼死我了……”
“我本想等你自然醒過來。”楊戬笑道，“可是看樣子我沒那麽好運。我怕你睡到下個世紀，只能這樣了。疼了？”
“廢話！”郁琛說，“我□□眼淚都要下來了！”他是又累又困，再加上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掉下來，縱然有楊戬給他當人肉墊子，着實還是撞的不輕，他本能的也不願意醒。晚上他已有了點意識，楊戬再來這麽一出，他疼的更厲害了。
郁琛不想跟楊戬打嘴炮，他搖晃着腦袋四處看看，問道：“這什麽地方？”
“失憶了？”楊戬敲敲郁琛的頭，“咱倆從懸崖上掉下來了，現在在一個鳥不拉屎的谷底。”
郁琛想起來之前的事兒，他頓了頓，又問：“當時那條路上是不是還有好多人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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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排長隊呢。”
“那他們……”
楊戬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別問了，也別想。”
郁琛低下了頭，複又搖了搖頭。
“還是先想想怎麽從這鬼地方離開吧。”楊戬望着外面的月色，一半臉是冷光，一半臉又被篝火映照的溫暖，他微微蹙眉，神态有些模糊，緊接着重重的嘆了口氣。
“你沒什麽辦法麽？”郁琛說，“你和孫悟空他們，沒有什麽能聯絡的方式？”
楊戬搖頭說：“原來有，現在只怕也不行了。”
郁琛說：“敖烈說我有難時只要大叫他的名字他就會趕到了，我去喊他。”他顫顫巍巍的從地上爬起來，走出洞穴，對着天上大喊：“敖烈！你快來救我啊！敖烈！”
回聲一層一層如水波一樣蕩漾開去，最終完全消失，哪兒有什麽敖烈的影子。他一鼓氣，跑回來對楊戬說：“敖烈逗我呢。”
楊戬說：“也許有延遲吧。”
郁琛幹巴巴的“呵呵”笑了兩聲，說：“你可真會講冷笑話。”
“不然呢？”
郁琛在山洞裏轉悠了兩圈，他身上疼，這會兒才反應過勁兒來，不過沒骨折算是命大了。他繞完了坐回在地上，說：“我會不會在得救之前先餓死渴死在這裏？”
楊戬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郁琛好像并不怎麽擔憂，他從煙盒裏掏出一根皺皺巴巴的煙捋直，對着篝火點燃深吸了一口，嘆道：“那我得先抽根煙冷靜冷靜。”
楊戬坐回了他身邊，說：“不過你今夜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了。”
“是啊。”郁琛吐了個煙圈，“好久沒有這麽安靜過了啊，也好久沒有見到過這麽幹淨的夜空了。竟然還有星星呢，真是不可思議。嗯……除了氣溫冷點地上硬點，其他的還都挺好的。”
“現在就開始自己給自己找樂子了？”
“不然呢？一邊哭一邊兒無計可施？既然已經這樣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嗨呀，月色真好。”
楊戬也擡頭，看了看月亮，說：“是啊，月色真好。”
郁琛問道：“月亮上真的有嫦娥沒？廣寒宮是不是很冷？她自己生活會寂寞麽？”
“為什麽要寂寞？”楊戬說，“廣寒宮是一座灑滿銀色月光的城市，像鑽石一樣明豔璀璨，那裏生活的人也非常多，且不說衆多嫦娥，太陰星君自己就夠攢一出戲了，哪兒來的寂寞呢？”
“等等，廣寒宮不是嫦娥的？太陰星君是誰？”郁琛問道。
楊戬說：“太陰星君才是廣寒宮的最高長官，嫦娥只是他手下那些工作人員的統稱罷了，嫦娥仙子衆多，你要找誰？太陰星君這個人呢……我覺得他挺逗的，也許是早年間覺得廣寒宮太無聊了，就特別立志于一些搞笑的東西，他還是天庭歌舞團團長呢。你們不是幾十年前在月球上發射了一顆衛星麽？還有玉兔，你們不要了之後，太陰星君就拿回去拆着玩了，他做了個金屬的小兔子，至今還在書櫃上擺着呢。”
“……你們……非常無聊了。”
楊戬探道：“确實啊，無聊的事情很多了。天上一天天一年年都是那個樣子，不自己找些事情做，要怎麽熬過來呢？”
郁琛問：“那你呢？”
“我？我常年居住在人間。”楊戬說，“如果沒有特別的調令，我不用回去上面。”
郁琛頗有興趣地問：“你覺得人間好玩還是天上好玩，幾千年下來，就沒想過在人間泡妞？”
“沒有。”楊戬說，“不需要。”
“哦……”可能是這個話題太微妙了，郁琛也覺得問的不好，便又說，“要不你給我講講天上的事兒吧，或者你的事兒也可以，我都沒聽你說過呢。天上是什麽樣的？”
楊戬仔細回憶了一番，說：“天宮是個漂浮在地球之外的巨大城市，如果太晦澀的話，你就理解成是外星球吧。那裏也有高樓大廈，只不過跟你們的不一樣，材質都是一些你們叫不上名字的東西。”
“會有雲麽？”郁琛好奇地問，“我看電視劇裏都是騰雲駕霧的樣子。”
“沒有。”楊戬說，“雲都是你們想象出來的，那就是個由法力鑄造的城市罷了。有人會飛升，但也未必會有仙職，很可能就是單純的生活在裏面，成為巨大機器中的一個小小的零件。”
“既然這麽無趣，你們都不是圖改變麽？”郁琛說，“而且我感覺你對天上的事兒似乎也沒什麽情感，那為什麽還要費勁巴拉的去想什麽拯救宇宙的問題呢？”
楊戬說：“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樣子，也沒出過什麽問題，為什麽要改變？我确實對天上的世界沒什麽情感，可是這世間總有是非正邪，這跟情感不情感的沒有任何關系。而是我需要這麽做。”
“那你可真是個正義小鬥士。”郁琛擺擺手，“可是我覺得現在這樣兒也挺好啊，雖然不知道會不會就嗝屁了，但至少這一秒……真的是我這段時間過的最安靜的一會兒了。啊，要是永遠這樣該多好？你回不去天上，就跟小說裏堕入凡間的小仙女一樣，然後被我綁了回去生孩子，從此你耕田來你織布，多好。”
“你也很會講冷笑話。”楊戬笑道。
“不不不，我這哪兒是冷笑話呢？我比你說的信息量多多了。”郁琛說，“信息量你知道麽？在我們的概念中，任何一句話的內容都是可以量化的。比如……”他眼睛一轉，好像想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比如‘楊戬明天早上有千分之一的概率會懷孕’，那麽這句話的信息量有多大呢？”
楊戬頗有興趣的問：“多大。”
郁琛來勁兒了，說：“大概是十個比特吧。其實計算很簡單啊，就是概率的倒數然後再以二為底的對數，這個結果就是十個比特。雖然你懷孕這件事可能會是個相當爆炸的新聞，但是對我來說，就是十個比特這麽點了。”他還特意掐着手指比了比，意思是很少，少到微不足道。
“是麽？”楊戬加深了笑意，對郁琛說，“如果你想的話，我現在就能立刻馬上叫你懷孕，也不需要你那種奇怪的計算方法。”
“不。”郁琛退後并拒絕，“冷笑話時間結束，趕緊打住。”
楊戬說：“逗你玩玩，神仙幻術罷了，何況我現在又沒有任何法力，你那麽緊張幹嗎？”
“那你們……你們……”郁琛忍不住又問，“會結婚繁衍麽？”
楊戬搖頭：“不會。如果連低級趣味都無法脫離的話，還怎麽成仙成神呢？”
“可是神話裏不也是有親情關系麽，比如各種什麽玉皇大帝的女兒姐們動了凡心下凡找男人麽？”郁琛辯解，“故事裏都是這麽寫的。”
“可我都說了那是你們的故事了啊。”楊戬無奈，“因為你們是有感情的，所以會認為被自己腦補的神仙也擁有這樣的社會親情關系。可是你要知道，神仙一旦擁有感情，就沒辦法在天宮中生存了，也沒辦法再成為神了。這個邏輯是不會變的。”
“那你……”郁琛頓了一下，改口說，“你的媽媽呢？”
“她？”楊戬沉默。
郁琛低頭說：“我是不是不該多嘴問這麽多？”
“她大概是個意外吧。”楊戬只回了這麽一句，後面的就不再多說了。他要說什麽呢？那些事情都是幾千年前的發生的了，他的記憶也非常模糊了。那些被人們杜撰了多年的故事，他也懶得再提——畢竟都不是什麽值得說道的事情。人們總愛有自己的幻想，他不必在這樣一個頗有悲劇性的夜晚跟一個凡人講這些。
“嗨！”郁琛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想緩解一下有些緊繃幹澀的氣氛。他把煙頭丢進了火堆裏，過濾嘴被點燃發出呲呲的響聲，他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說，“撒個尿睡覺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真是連個娛樂都沒有，睡覺睡覺！”說着往外面跑。
楊戬喊道：“你別跑太遠！”
“知道了！”
被郁琛稱呼為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沒有娛樂之外，其實比他想象的更惡劣。入夜之後氣溫就驟然降低，縱然點着篝火，可還是難當濕冷寒氣。郁琛半夜困的睜不開眼，只能蜷縮着自己的身體側躺在地上，一只手枕在自己的頭下，一只手揣進胸口裏取暖，過一會兒再換個姿勢。
楊戬不必休息，只坐在一邊兒閉目養神，全當守夜。他睜開眼睛看着郁琛鬧了半天，伸手在郁琛的鼻頭探了探，涼的。他暗暗笑道：“怎麽跟狗一樣。”便把外衣脫了蓋在了郁琛身上。
他的動作弄醒了郁琛，郁琛模糊地說：“我能跟你睡麽……”
“冷？”
“嗯。”郁琛無意識的點頭，“凍的腦仁都疼，太冷了。”
楊戬說：“你枕在我身上吧。”
郁琛趕緊手腳并用的爬過去，當真是像小狗一樣窩在了楊戬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覺了。楊戬有人類體溫，雖不至于像是爐火那樣，可也在這樣寒冷的夜晚帶來了一絲溫暖。郁琛終究是能比方才睡的熟一點了。
他就這樣坐到天亮前最冷的一刻，篝火漸漸燃燒殆盡，他手邊沒有可以續添的樹枝，只能把郁琛稍微挪開一點。郁琛睡死了，沒有任何感覺，楊戬這才放心，走出山洞去撿寫樹枝。失去了溫暖懷抱的郁琛醒了，因為火了許多，山洞裏也暗下去了許多，天還是黑的。他揉揉眼睛，分辨了一下自己在哪兒，等分辨了出來，卻坐在地上不敢動了。
楊戬不見了。
他小聲叫到：“楊戬？”
無人應答。
“楊戬！”他提高了音量，從地上爬了起來，“你在哪兒啊！你別丢下我不管啊！你……你快回來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我也不問那些不該問的問題了……你別丢了我……”
他大喊大叫的驚動了不遠處的楊戬，楊戬跑回來，看郁琛傻了一樣的表情，連忙問道：“你怎麽醒了？”
郁琛看楊戬出現了，什麽都沒想，撲到了楊戬身上，抱着他，也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