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
那個圖案不像是精致雕刻過,盡是粗糙的邊緣,形狀像是火焰,中間的一些紋路被雪花遮蓋。洞穴只有門口一小片是沒有雪的,但是周圍無人把守,也沒有腳印。楊戬心想,這閉關倒是清淨,也不擔心有什麽人擅自闖進去。不過也是,這裏一個個的應該都被洗了腦,怎麽會發生什麽意外呢?
他不敢過多關注,只大概确認的方位和周圍的情況,就繼續他手頭的工作了。
這一幹又是一天,楊戬和郁琛先後回去,郁琛手上的傷好不了,又在大雪地裏凍着,連錘子都握不住了,下工之後手指往下垂着竟然已經沒有感覺了。他坐在房間裏發呆,然後問楊戬說:“我不會就這麽廢了吧?”
“不會。”楊戬說着把郁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他只會簡單的包紮,确實也沒什麽別的辦法,只能安慰郁琛說,“不會有事兒的。”
“楊戬。”郁琛說,“你把我工作都搞沒了,現在吃飯的手可能也不行了,我以後怎麽辦?”
楊戬微微擡頭看着郁琛。
“要不……”郁琛提了個想法,“你收留我吧。”
楊戬淡淡說道:“我帶你去哪兒?”
是啊,去哪兒呢?他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之間的差距都快趕上跨物種了。郁琛輕笑,說:“我開玩笑的,楊戬你還是不識逗。”
外面有嘎吱嘎吱的踩雪聲,楊戬只看了一眼,便松開了郁琛的手向外走去。郁琛手掌向上平攤放在桌子上,隔着窗戶看外面,原來是二姑娘經過,楊戬把她攔下了。郁琛想,這地方這麽偏僻,二姑娘大晚上的有什麽好經過的?過來看男人還差不多。
果然他倆就在外面聊上了,花前月下差點意思,不過有雪應景,倒也有點詩意。可惜郁琛的手動不了,要不然他也會捧着自己的臉,仔仔細細的品位一番。郁琛覺得楊戬有的時候也挺會裝蒜,剛認識的時候就裝的人模狗樣的套近乎,要不然他也不會巴巴兒的就貼了上去。後來倒是不裝了,動不動跟他發脾氣,不理他,或者只會指示他做事情。要說給人家當勞工的這兩天,楊戬倒是又對他好了一點,可誰知道是不是拿他練練手呢?
楊戬對二姑娘笑的好看,像當時對自己笑過的那樣,郁琛知道自己花癡,也怪不得楊戬太多,可他就是羨慕嫉妒恨呀。郁琛覺得自己也夠逗的,沒事兒就走這點內心戲,直面楊戬的時候他就不敢說什麽了。裝傻充愣讨點好處他都是提心吊膽的,他知道自己不夠格,他怕楊戬真的煩了自己。
腦中這些奇異的想法盤旋了一會兒,楊戬就回來了,他在郁琛眼前晃了晃,說:“發什麽呆呢?”
“腦補呢。”郁琛幹脆回答。
“哦?”楊戬笑問,“腦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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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琛說:“腦補咱倆在床上大戰八百回合,你的大□□把我操的屁股開花。”
楊戬忍不住笑的更深,說:“我這麽厲害呢?”
“要不試試?”郁琛反問。
只可惜楊戬沒機會回答他,門外就被人丢了東西。楊戬開門,取回來了一個小袋子。郁琛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楊戬說:“我犧牲色相跟二姑娘要了點藥,手伸出來。”
郁琛乖乖的把那雙爛手攤開,說:“你跟她說什麽了?”
“一些廢話罷了。”
“騙人……哎呀呀呀呀!你輕點!想殺了我啊?”
“忍着點吧,都什麽時候?”楊戬說,“不過,你不覺得奇怪麽?”
“奇怪什麽?”郁琛問道。
“一般邪教都會宣揚信了他們的教義就會百毒不侵,壓根兒用不着吃藥看病。”楊戬說,“但是這裏竟然能有藥,并且能給你這種死不死沒什麽區別的人,你不覺得很奇怪麽?”
郁琛說:“也許人家教義不同呢?”
楊戬說:“我今天找到一個地方,應該是那個所謂教主閉關的地方。”
“在哪兒?”
“正對那扇大門的位置,上面有個火焰的符號。”
“火焰?”郁琛皺眉,說道,“這裏的石頭不也像是帶火的麽?但是一砸開就立刻熄滅了,很奇怪,為什麽要用這種石頭造一扇門。不不不,這裏為什麽會有這種石頭?”
“我不知道。”楊戬說,“也許就是因為有這種石頭,他們才把基地選在了這裏。”
郁琛問:“明天就是那個教主出關的日子了,我們怎麽辦?”
楊戬聳肩:“随機應變。”
第二天他們出去的時間比之前都早,天都沒亮,楊戬以為是以為深冬的緣故,外面到處都點着火把。可當他們勞動許久之後,天還是沒有轉亮的跡象,這就讓楊戬心裏犯了嘀咕。他心裏推算了時間,現在至少應該到中午了,難道還有人把時間逆轉了不成?他環顧四周,好像人比前兩天都多了,每個人都像是要遠行一樣,忙忙碌碌但是又一掃之前的死氣。
他遠遠望向那個洞穴,跟昨天一樣。
估算時間大概到下午的時候,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那扇石門基本已經建造完畢,陸陸續續有人把圍擋拆下來,才漏出了全貌。這天沒有亮,可談不上漆黑,四處都隐隐泛紅,映襯的這扇石門也隐隐泛紅了。
從現在開始,大家還有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人管楊戬和郁琛,兩個人在開闊的平地上異常顯眼。
“他們這是要幹嗎?”郁琛問道。
“可能……要去他們口中的幸福之地了吧。”楊戬猜測。
他本不想帶着郁琛在如此顯眼的地方呆着,剛要走,就聽見了二姑娘的聲音。二姑娘還是一襲白衣,在紅黑混雜的夜空之下隐隐發亮。她的頭發不像之前那樣梳成麻花辮,而是全都散了下來,烏黑順長,發梢一直蓋到了後腰。即便是這樣散着,她的頭發也不曾淩亂,鬓角兩側各別着發飾,折射着一片火光。
“你們要去哪兒?”她的聲音平平淡淡,只是在後面跟着的幾個大漢的映襯之下,倒是頗有兇險之意。
“不是幹完活兒了麽?”楊戬說,“我帶他回去休息。”
二姑娘擺擺手,說:“今晚大哥出關要慶祝一番,你們就別回去了吧。”她話音一落,就朝着楊戬伸出了手,像是只邀請他一個人一樣。這着實是個難題,雙方就這麽站着,楊戬揣測不出二姑娘的意思。他扭頭看看郁琛,郁琛也在看他,然後自己的後背被他碰了碰。楊戬這才往前一步,搭上了二姑娘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二姑娘牽着楊戬的手離開,她只到楊戬的臂膀,兩人站在一起倒是顯得嬌小可愛。郁琛覺得沮喪,他被一旁的大漢推了一步,差點倒在地上,那人對他說:“你可別裝蒜!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遠處走來一人,是李淩遠,他似乎也很忙碌,但是不知道為何跑來了這裏。人群之中他見到了郁琛,眉毛一皺快步走上前去,問道:“這人怎麽了?”
“不知道,二姑娘叫看着的。”
“還看什麽看呀。”李淩遠說,“時間都快到了,不如随他自生自滅吧。”
二姑娘沒帶楊戬走太遠,一路上楊戬也沒發問,倒是二姑娘先說:“我想你大概有很多問題吧?”
楊戬說:“不如你先說你想回答的?”
“我知道你不是常人。”二姑娘說的坦率,“不過那又怎樣呢?你似乎也做不了什麽特別的事情。我一見你呀……就喜歡你這張臉,所以特意留了下來,至于你帶在身邊兒的那個小朋友,我不想管太多,反正一過了今晚,大家就各不相見了。”
“今晚?”楊戬說,“似乎要有大事了。”
“是有大事。”二姑娘說,“我們準備了幾年了,如今也終于要完成了。”
“你們?”
二姑娘停了下來,對楊戬笑笑,說:“我們大概就是這世上一群沒什麽用的可憐人罷了。”
“怎麽講?”
“你看看外面那些人。”二姑娘說,“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苦難,包括我在內……要不是大哥救了我們,我們怕是都已經變成了孤魂野鬼。”她沒有詳說那些人到底遭過什麽,楊戬只認識李淩遠,要說世道不公命運多舛,他也算的上了。
“他許諾我們一個光明幸福的未來,而今晚就要實現了。”二姑娘說,“這難道不該是個值得慶祝的大日子麽?”
“他是個怎樣的人?”楊戬問道。
二姑娘答道:“善人。”
楊戬便不再發問了。
世間故事多半如此,唯有無盡的苦難才會讓人陷入迷茫和彷徨。這個世界不需要神明,但是當災難降臨時,才會需要神明。不是為了拯救,而是為了讓人的精神思想有一個依靠,有一個可以勉強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動力。可能你已走投無路,不被人理解,沒有人能幫助你,但是再不濟,還有舉頭三尺的神明呢?
而對于他們來說,給予他們希望的,不論是人是神是鬼是妖,大約都會成為無盡黑暗中的一盞明燈吧。
夜色之中沒有時間的概念,四周都是崇山峻嶺,擡頭所看到的猩紅夜空顯得尤其詭異。楊戬不知道他們是用了什麽法子,但是他知道的是,這麽一弄,應該是隔出了個完全獨立的空間,外面不知道裏面是怎樣的世界,裏面也不必對外面有任何了解。
他心裏一點一點的計算着時間的流失,忽然就變得非常緊張。顯聖真君什麽樣的場面沒見過,竟然也會對此為止的情境感到彷徨。
“走吧。”二姑娘拉起了楊戬的手,“咱們一起去迎迎大哥吧。”
廣場之上不知何時架起了高臺,高臺下面聚攏了人,每個人手中都舉着一個火把,把整個峽谷照的如同白晝。他們人數雖衆多,可是鴉雀無聲,只有火焰燃燒的呲呲發響。臺上站着一個男人,他無一不透露着普通之處,若不是下面的人對他投以恭敬崇拜的熱烈眼神,他當真是消失在人海裏找不到的平凡的中年男人吧。
二姑娘拉着楊戬站在最前面,楊戬卻試圖在人群中找到郁琛的存在。
“找你的小朋友?”二姑娘低聲問道。
“不。”楊戬說,“只是想看看這樣的大場面罷了。”
“還會有更大的呢。”二姑娘嗤笑。
臺上的男人有點駝背,他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我的兄弟姐妹們!我閉關三天已經得到了神谕!我們花費幾年時間親手鑄造了這扇通往幸福的大門,它将在今日為我們敞開!我們受盡了這人世間的壓迫和磨難,不過些都将結束,長夜将盡,我們将在通往聖堂之路上得到永生!”他口中念起了那句咒語,下面的人就仿佛進入了狂歡一樣,高舉着火把同他一齊高喊。
混在人群邊緣中的郁琛被這群入魔的人震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只在歷史書裏見到過所謂的邪教,這些都離他太遠了。他沒有遭受過什麽大的挫折,也不曾對這無聊的人生有過一星半點的抱怨,他不相信什麽牛鬼蛇神,他的信念是該吃吃該喝喝差不多得了……可是他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與他不同的存在,比如眼前的這些人。
臺上的男人上開手臂,幾個大開大合像是作法一樣,最終他的手指一落,點在了不遠處的那個小小山洞裏。
“去吧!我的兄弟姐們!”他高喊,像是最後的動員,“新的人生在等着我們!”
衆人陣聲高呼,把手中的火把紛紛丢棄,這裏的房子大多是木質結構,很快就燒了起來,煙霧彌漫火光沖天。人們好像絲毫不在意這些,有條不紊的往那個山洞裏走去。楊戬不由得皺眉,他們說那扇石門才是通往幸福的康莊大道,為什麽要向那個小小的山洞擠進去?他看這火勢不由緊張,他們是想将這一切徹徹底底的燒幹淨麽?
那洞口也透出亮光來,裏面開始傳出叫喊,但是沒人出來,後面的人還在不斷的往裏走。洞口上面的火焰圖騰變成了紅色,由那個圖騰開始流出了類似岩漿的東西,在石壁上不斷蔓延。楊戬大驚,抓着二姑娘說:“他們在***!”
二姑娘則是一臉莫名的表情,說:“不,是解脫。”
臺上的男人仍舊張着雙臂,天空中的流雲慢慢盤踞,突然一道天雷霹下,男人倒吸一口氣,催促說道:“大家快去!快去呀!”
人頭攢動,所有人一窩蜂的都往那個小山洞裏面擠。郁琛也夾雜在其中,李淩遠拉扯着他喊道:“你快點!”
“我……我不想……”郁琛拒絕。
“在這個世界上,你覺得快樂麽?”李淩遠呵斥,“還不是茍延殘喘?去了那邊,我們就都沒有現在這樣的痛苦了!”
郁琛咬牙說:“你們被人騙了!你們這是在自殺!”他伸手抓住了李淩遠喊道,“你覺得痛苦麽?可是你做什麽了?你為你的家人做過什麽?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公平過!而你呢?你只不過是在逃避罷了!你把自己所有認為的希望都付諸于別人身上!可是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所有的苦難……所有的悲痛……都需要我們自己去面對!一切靠的都是自己,你懂不懂啊!”
“你胡說什麽!”李淩遠怒極扇了郁琛一巴掌,“我要走了,你随便吧!”
“不行!會死的!”郁琛抱着李淩遠的胳膊不撒手,他們都被人群推推擠擠,即便他想拉住李淩遠,也架不住人潮的流動,就被這麽一齊推着往裏去了。
楊戬心中大急,他在烏壓壓的人群中找到了郁琛,剛要邁步就被二姑娘抓住了。他不成想一個女流之輩也有如此大的力氣,回頭一看只見自己的手臂上貼了一張咒符。二姑娘嘴唇一動念叨了句什麽,楊戬就像是給洩了氣一樣“撲騰”跪在了地上。
“你!”楊戬感覺自己的身體重的猶如千金,雙手撐在地面上怎麽都起不來,他咬着牙繼續說,“我不會放過你們……”
二姑娘笑道:“有機會再說吧。”說罷丢下楊戬,也去了臺子上幫她那位大哥。
天空的烏雲越聚越多,雷聲震耳欲聾,一瞬間風聲乍起,二姑娘的頭發被吹的淩亂,火勢也越吹越大,眼看都要燒到臺子上來了。二姑娘問道:“大哥,這天……怎麽會有雲?”
“逆天改命難免生出異端。”男人說,“只得盡快了。”
“嗯!”
大火燒到了人群引起了騷亂,被燒的人哭天喊地,可前面的人對此充耳不聞。郁琛被這些宛若喪屍的瘋子們往前推着,他抓着李淩遠喊:“不行!我們不能進去!小遠!咱們走吧!”
李淩遠不為所動,反而拉着郁琛往裏去。郁琛手掌上的傷就沒好利索過,這樣拉扯之間全都扒的皮開肉綻,血順着李淩遠的胳膊就往下流。但是郁琛也顧不得疼了,眼瞅着命都沒了,還在意這點小傷?
他們終究抵不過人流,郁琛被推到了洞口,他覺得裏面溫度奇高,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片,他看到了裏面的情形,那些人都被藍綠色的火焰灼燒,沒有燒焦,燒透之後直接化作了一捧骨灰。可裏面的石壁倒是燒的紅彤彤的,可怖異常。這樣的情景在郁琛眼中宛若人間煉獄,他不住喊道:“楊戬!”
此刻的楊戬也深陷險境,他不知道身上這道符咒有怎樣的功能,自己跪在地上無法動彈,最叫他害怕的是,原本身體裏的法力在上次手環壞掉之後早就沒了去向,可這道符還在源源不斷的吸取着自己身體裏用以供應正常運轉的原始神力。他的額角冒汗,開始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在流出自己體外的疼痛。
那疼痛不似人類能感受到的痛苦,楊戬內裏每一寸血肉都在不斷的互相撕扯,筋骨之間像是有鋸齒一樣來回拉鋸。他的大腦也開始出現幾近窒息的情況——這具肉身是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東西,要是毀了,他不知道自己将陷入何等深淵地獄。
“啊——!”
楊戬疼的叫出了聲兒,手指用力一抓陷入了地面,将土地碎石全都抓了起來。他不能就這麽毀在這裏,這一切都還只是開始,若不及時阻止,世間将永無寧日!而且還有……
“楊戬!”
那聲音穿越人群而來,周圍沒有火聲沒有風聲甚至沒有尖叫哭喊聲,只有這樣一個名字傳進了楊戬麻痹的大腦裏。像是一粒石子掉入了寧靜的湖水,石子雖小,但卻激蕩起了層層漣漪。
水波越震越大,竟是變成了滔天巨浪。
楊戬“騰”的擡起了頭,他的胸口發出光芒,光芒映照進了他的眼睛裏變得血紅一片。他周圍形成了一小片飓風,圍繞着他,亂石塵土全都飛了起來,他像是燃燒的火焰,随着飓風騰空而起。本來破敗的衣衫被那火焰燒光殆盡,灰燼貼着他的身體慢慢集結,竟鑄就了一身烏金铠甲,邊緣甚至還反射着猩紅的暗光!
二姑娘和那個男人驚異于楊戬的變化,男人騰出手來對付楊戬,卻被一把三尖兩刃刀直戳過來連連後退。刀鋒冰冷,如破紙一樣插入地面!
顯聖真君浮于半空之中,像是拯救末日的超級英雄,他的額頭有一條細長的圖騰紋理,紅金光芒無比。他的雙眼緊閉,慢慢的張開一點,眼皮還是垂着的,只聽他冷冷一笑,低聲說道:“我答應過他。”
雙目開啓,血紅一片。
“拿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