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故人
暗沉的夜色, 随着風聲有些沉抑。
秋天的雨停了之後,溫度便漸漸地下來了。
漆黑如墨的蒼穹之下, 此時極快地掠過兩道黑影,一前一後, 從房頂上一閃而過。
蕭燕陽整理完廚房的時候,已經是腰酸背疼地不想動了,硬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下人的小屋。
小路上此時只有微微的月光, 淡淡地, 朦朦胧胧都落在地上。
自從身上的武功被廢掉之後, 蕭燕陽便覺得自己五感都遲鈍了不少。
“蕭燕陽……”黑漆漆的夜色之中,一道清冷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老爺……”蕭燕陽沒有想到這麽晚會在這個地方見到李源修,更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手将他敲暈。
凄冷的秋風之下, 樹林發出摩挲的響聲。
人生如戲, 常常使人觸不及防, 便是蕭燕陽此時最大的體悟。
“楚十一……”清冷的聲線,颀長的身姿, 雍容華貴的女子,纖長的雙眼微微地眯着, 從殘破的窗垣落入的光線之中,淡淡地落在他手上。
“是你……”狼狽地睜開眼,逆光的視線讓他看不清女子的表情, 卻能清楚地從聲音裏知道是誰。
她終究還是,來了……
緊緊地握着手,冰涼的銳利劃痛掌心, 讓蕭燕陽愈加清醒起來。
月光的餘晖,慢慢地侵染進破廟,在蕭燕陽眼前,映出那個人的腳印。
“你逃了三年,卻還是落在了我的手上,楚十一,你真沒用。”女子溫柔的聲音,在月光裏反射出刺眼的冷,一如她陰鸷的眼神,帶着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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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為盤,我為棋,逃到哪裏也是一樣的?”微微地仰起頭,蕭燕陽看着女子昳麗的側臉,苦澀地露出一絲笑意來。
“你說的不錯,是我置棋,抑或淪落為卒,進退之中,還是要靠自己。”女子輕笑地走近蕭燕陽,眼裏隐隐約約地,讓人看不真切。
“抓住我就可以威脅妃暝出兵?您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蕭燕陽自力更生地從地上掙紮起來,看着女子漸漸變冷的臉。
“可不可以,明天就知道了……”女子冰冷的聲音從蕭燕陽上面傳來,身上夾着寒氣。
“七公主……”輕輕地笑着,蕭燕陽說道:“您是妃暝的親妹妹,為什麽不肯用自己的身份去求他呢?”
“求他?”女子的聲音突然很輕,眼底間剎那地閃過一絲悲傷來道:“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求過他……”
淺淡的光,慢慢的沉浸黑夜。
“七公主……” 蕭燕陽安然地躺着,雙手被綁在身後,側着身體,用耳朵去聽地底那絕寂的無聲說道:“離開這裏吧,與其恨着一個人,不如好好地活着……”
靜靜地閉上眼,蕭燕陽回想着那一日戰場上去世的女子,滿眼的傷,大紅的血,猶如冰涼徹骨的利刃,讓每一個人都痛。
“離開?我怎麽能離開……”空闊的腳步,一聲聲入耳,背對着月光,蕭燕陽看着女子傷心的樣子:“他當初親手将我送到戰場,送進那個人的手中,他知道我恨那個人,卻不許我逃跑,現在卻讓我抛棄仇恨離開,楚十一,我怎麽能離得開……”
女子的聲音有些顫抖,雜亂得就像喝過酒一樣,全無章法。
沉沉的餘光,從蕭燕陽眼前微微晃過。
“主子,他來了……”門外突然響起沉穩的聲音。
“進來……”妃長傾的聲音很快地便恢複了,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對着門衛走進來的女子道:“将他身上的束縛都去掉吧。”
“委屈你,跟我去一趟封國的王都吧。”空闊的破廟,沉靜得讓人心慌,女子沉冷的臉,也讓蕭燕陽心中微微地打起鼓來。
“主子,這個人怎麽辦?”進屋的女子面上戴着厚厚的黑紗,讓人看不出表情,她踢了一腳被扔在角落的人問道。
“槐序?”蕭燕陽這個時候,才看到,他背後的角落裏被塞了一個袋子,裏面露出一顆腦袋,緊緊地閉着雙眼,正是已經昏迷過去的槐序。
“認識?”妃長傾皺着眉頭看了一眼蕭燕陽,而後搖了搖手對那個女子道:“一起帶上。”
“七公主,這個人與我沒什麽關系,與妃暝更是沒有什麽接觸,公主帶上他不覺得累贅嗎?”蕭燕陽見妃長傾要帶走槐序,心中總算是有些急了,忙地開口說道。
“我喜歡……”妃長傾冷硬的面容看着蕭燕陽一瞪,便不由分說地轉身出了門,看得燕陽無言以對,他還是第一次碰上這麽無理取鬧的人來。
沉沉的夜色下,急速地跑過一輛馬車,猶如一道光,在月色下,一晃而過。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惜那只螳螂,就連蟬的影子也沒有看到。”寬闊的馬車裏,妃長傾看着蕭燕陽冷笑。
燕陽靜靜地睨了一眼妃長傾,随性的靠在馬車邊,他對面的地上躺着昏迷的槐序,也不知道他是中了什麽迷煙,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了,也沒見要醒過來的痕跡。
“公主是想将我引到封國去,然後逼妃暝出兵,與楚大将軍兵戎相見。”蕭燕陽的背靠在馬車璧上,随着馬車的轱辘,微微地抖着,妃長傾的想法太簡單了就算是他都能一眼看出來,更別說是妃暝了。
“不錯……”妃長傾一臉的冷然。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妃暝不願意為了……我出兵,你又能怎麽辦?”
“哼……”妃長傾一聲冷笑道:“那麽你對我就沒有什麽用,殺了你也無所謂。”
“果然是最毒婦人心。”蕭燕陽無奈地搖了搖頭。
青山綠水,遙如遠黛,秋葉的蕭瑟,翠色的松柏。
李源修追上妃長傾的馬車時,已經是第三天的晨曦了。
陽光從天邊慢慢地升起,漸漸地将整個天地都染亮。
“主子,妃暝已經被屬下引去刖城了。”李源修風塵仆仆地勒住馬缰,停在馬車前面說道。
“好……”妃長傾的面色看不出喜樂,只是從裏面掀起了簾子,看着李源修馬背上昏迷地趴着一個人,不禁微微皺眉道:“他是什麽人?”
“他……”李源修微微垂眼看着馬背上的人,不禁搖了搖頭道:“李府的一個下人,誤打誤撞地碰上了。”
“咦,子春?”蕭燕陽從簾子的縫隙裏,一眼便瞧到那個被挂在馬背上,奄奄一息的人來。
“你又認識?”妃長傾冷冷的眼神漂着蕭燕陽。
“我是李府的下人,認識幾個也不奇怪。”蕭燕陽沒理會妃長傾的白眼。
“好了,快走吧……”妃長傾的臉色不是很好,放下簾子便打算離開。
秋風獵獵,突然盛大了起來,晨曦将至的天明,卻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馬蹄聲,緊致而急切,在這條空闊的小路上異常清響。
急切而至的馬蹄聲,帶着悠長的嘶鳴,突然停了下來,幾乎只是一瞬間,馬車便被一隊士兵給圍了起來。
“長傾……”男子的聲音沉穩,森冷地猶如地獄的修羅,讓馬車裏的人身體瞬間僵硬了起來。
“六哥……”低低地一聲嘆息,妃長傾緩緩地出了馬車,站在車延上,直直地看着坐在馬上的男子。
墨紋的衣裳,幽冷的長劍,一如當初,俊逸的眉眼如今添了許多的冷厲,或許是因為帝王的威視,讓他的眉眼彌散着濃烈的煞氣。
“乖,不要做傻事,把他交出來。”妃暝烏黑深邃的眼眸裏是濃濃的警告,薄涼的唇,冷冷地吐出一句話道:“不要逼朕出手。”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逼你呢。”妃長傾憂傷的眼中,有着微微的濕意。
“長傾……”妃暝的聲音有些微微地揚起,帶着嚴厲地說道:“戰場上的生死,本就無可厚非,你要報仇,朕不會阻止你,但那也僅僅是你自己的恩怨。”
“你說你不會阻止,可是你為什麽要藏着慕容九,你明明知道,我恨她入骨……”妃長傾纖長的秀眉緊蹙,雙目流動地看着妃暝。
“朕并沒有藏着她,随你信不信,今日朕是一定要帶走那個人的,你讓開。”妃暝的耐心已經一點一滴地被妃長傾磨幹淨了,不再廢話,上前便撩開了馬車的簾子。
只可惜,裏面空空蕩蕩的,并沒有人。
“人呢?”妃暝白皙的面色大變,轉眼看着妃長傾,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吓得妃長傾退了好幾步。
“哼……當然是藏起來了。”妃長傾一向是個嘴硬的人,看着妃暝氣惱的模樣,微微地仰頭與妃暝對視,氣得妃暝想動手,又覺得浪費時間。
“妃長傾……你……好……”妃暝氣得牙癢癢,恨不得直接掐死她這個嘴硬的妹妹,卻又下不了手,唯有氣極地撂下一句話道:“朕勸你趕快回封國,如果被楚麟知道你的行蹤,一定關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