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對不起。”
寧尋放手,後退一步,在地上放了一捆蔥,上面壓着一袋栗子。日影婆娑,十安便看見他後退之時踉跄幾步,發帶晃悠着,修長的手扶住一旁的牆,擡頭時面上雖不茍言笑,看着嚴肅,可她沒忍住,便問了聲:
“你這是做什麽?”
“今日興許是讓你難堪了。你身上的血腥味兒,如今有些重了,本是想送你回去,如今看着似乎不必了。”寧尋說話語調并無任何起伏,仿佛是念着腹稿。不時擡眼,可茶色的眼眸裏寡淡無波。
若非他抿着唇,嘴角都繃緊了,十安大概以為他當真是個冷淡至極的人。
“我沒放在心上,倒是怕你會不好意思。”十安說的很實誠,把她主子的衣裳系在腰間,盯着地上的東西,半晌問道,“你這些大蔥多少錢?”
……
宋三少爺急匆匆跑回來時就看見十安抱着一捆大蔥等她。
“你幹什麽去了?”宋景和皺着眉,到底外面沒怎麽說她,将人帶回客棧。
口頭上教她怎麽處理癸水這事,末了,她讓十安明兒去衙門聽訟。
“少爺你把誰告了?”她瞪圓了眼睛,有些許的難以置信。
“六安,你的六哥哥。”
六安在她來之前就跟着宋景和了,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更是他乳母的獨子,情分比十安這處不知深厚多少倍。
“六安他是無辜的,告他作甚?”十安不解。
“這世上無辜之人多了去,衙門南監裏頭更是無辜之人。他那些手腳,如今不幹淨,我也不指望他日後,索性乳母已經死了,不必顧忌太多。”他低頭撣了撣衣袍,空氣裏仍舊有血腥味,他便推門,側身扶門道:
“望你一心一意待我。”
那雙秋水眼眸裏黑漆難見底,說着勾唇一笑:“你害怕?”
多年情分就此一空,十安怎麽能不怕,宋三少爺這樣的性子,與她而言像是一把刀,不知何時刀尖就指向了她。
十安搖頭,發誓:“我十安要是對少爺三心二意,孤獨終老。”
“孤獨終老有什麽用?”宋景和嗤笑,清隽的面容上露出愉悅的神情,“你該說,你要是對我三心二意,該不得好死。”
低沉的聲音裏仿佛有一根無限的繩索,勒住她的心房。
“這樣不大好,不得好死,下輩子不好做人。”
她可憐兮兮望着,宋三少爺輕佻着眉,思忖一番笑道:“我逗你的,明天記得別遲了,你這身板可擠不進前排。”
十安點頭如搗蒜,看他關上門真真正正離開之後長長松了一口氣。
第二日宋景和起的極早,撇開了十安先行出門。早上各個坊區巷子都有人在巡查,上街的小販各收拾東西,他那流氓舅舅正在一間茶館等他,眼底青黑,看樣子折騰過一夜了。
宋景和将他看了一遍,恭賀道:“舅舅今日如春風拂面,精神奕奕,不知有什麽奇遇?”
他對松石縣确實摸的透徹,宋景和不懂這是為什麽,在此處他甚是肆無忌憚。告狀一事,篤定了他會贏,如今陳歲然呷着茶,不動聲色反問:“你真覺得我又奇遇?”
宋景和失笑:“你常年混跡這周邊縣城,多少衙門人認得你。你既然能進來,今日巡查的嚴你依舊好端端在此,說明你聰明。可我又一點想不通,你從西縣出來可謂是一身風塵,如何有錢維持這般開銷。”
“該不會是舅舅用了美色?”宋景和為他添水,骨節分明的手指而後壓住他的袖角,笑道,“看來舅舅一直是豔福不淺。”
那兒有女人的脂粉印記,看着暧昧不明。且他今日穿的領子高,想必脖頸那處更甚,話不必說多,宋景和适時住嘴,收回手。
陳歲然捏着杯沿,心想打死他算了,奈何有那麽一絲血緣關系,便笑了笑:“你說話這般,怎麽練出來的?”
宋景和斂笑,淡聲道:“說這些作甚?你今日要跟我一道去衙門嗎?聽說松石縣來了個大人物。今日是此人主審。”
“我的話,在大堂之後,不過也是一樣的,不過你只是看不見我而已。”
說完他苦笑一聲,指着杯中苦茶:“果然沒錢,喝出來的救盡是苦味,叫人難受。”
宋景和:“是你嘴刁。”
陳歲然笑而不語。
等到十安吃完飯捯饬一番去衙門時已經有店家關門歇業,同去看熱鬧,一路上都是人。平日裏松石縣也未曾發生過什麽大事,大人物來此就像是一粒石子投到平靜的水面,泛起的小浪花都讓人驚嘆。
她編了根油光水滑的大辮子,滿頭烏發色澤極好,在人群裏巴拉一會兒,彎腰拱進去。
今日衙門裏頭的儀門也開了,站在頭門前一眼望過去便見裏面的天井中立了個牌坊,上頭的字十安認不大全,索性便移開視線。平日裏六扇門跟前不準坐卧喧嘩,看牌賭博,今日能圍觀,一群人聞風而來,回頭一看,可謂水洩不通。
“聽說今日是長公主主審。”
“你說的可是真的?”
“呸,騙你們做什麽?”閑漢吐出瓜子殼,反手又摸了一把瓜子,“大家可不都是聽說,不過十有□□是真的。”
十安豎着耳朵,心中好奇。因為這個世道能同男子一樣的女人,獨她最為出衆。
站在前排,不多時她也看見她家少爺了。
宋三少爺穿着一身素淨的道袍,袖手立在一旁,不多時三聲梆子響過,一個人并一個書吏進了大堂的暖閣。
那人坐在海水朝陽圖前,未曾着官服,穿着金地缂絲八團牡丹蓮花海水崖紋長襖,下着銀十二幅湘裙。梳了個分心髻,頭上只插了一只金累絲的雙鳳銜珠釵。
體态輕盈,玉顏勝雪,自幼養成的華貴氣度松石縣的人也只頭一次瞧,雖她是個女人,也無人敢再她來之前那般議論紛紛了。
今日審的是兩個人,照理說,長公主大駕,審的不該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可這松石縣它鬧翻天也沒大案子。
于是先被衙役衙役壓上來的李四跪在月臺上,沒有心裏準備一雙雞眼盯着長公主看傻了。
原、被告受審前先對唱名。
長公主垂眼看着紙上那人的名字,笑也不笑,平緩無波喚了他們一聲,李四喊是,告他的那家也應聲。
“本宮以為是多麽難得事情,既然這人沒死,解決起來便不難。”
她看着李四,鳳眸微揚,問道:“他們說你今日在他們家的酒樓中蹭吃蹭喝,拒不付錢,如今累帳已有十兩,是真的嗎?”
“本宮只給你一次機會。”
李四想着這吃進嘴了,如何做數,流氓就有流氓樣,便搖搖頭:“草民沒有。”
“你們一口咬定他吃霸王餐,可有證據?”長公主問原告。
“今天酒樓裏本沒什麽人,就個外地客商吃飯,這會子肯定早就出城了。”原告苦惱。
“這麽說你們就是沒有證據了?”
“大家都知道這人的品行!”
長公主冷笑:“別說這些沒用廢話,既然都知道他這樣人的品行,你怎敢讓他繼續進去吃?”
原告猶豫,只好道:“他舅舅在衙門裏當師爺,平日裏慣會耍小手段,動不動就亂發拘票。咱們也是怕。”
“這樣那也好辦。”她指着卷棚下站着的皂隸,讓其中一人拔刀,“今日審的早,想必東西還在肚子裏,把他肚子剖開便是了。”
“他都吃了你家什麽東西?”
原告:“八寶鴨,醬豬蹄,一盞乳鴿湯,雪花鹌鹑,油炸牛筋,糖醋鲈魚,松石烤雞,一碟鹹鴨蛋。”
“你記得倒是清楚,待會兒睜大眼睛看。”長公主瞥了大堂外面圍着的人,肅然道,“動手把。摁着他的四肢,務必剖的漂亮一些。這外面人多,速度要快。”
下了命令,便有皂隸跟丹墀邊的壯漢過去綁人,狀如殺豬,白晃晃的刀真插了進去,手一轉掀開肚皮上一片肉,裏面血紅的髒器露出來,找到胃再用刀一劃,未消化的腥臭東西統統流了出來,髒了月臺上的地。
“啊啊啊啊!”
活人剖腹,疼了一會兒歪頭就死了。死前叫聲凄慘,長公主睜眼觀察旁人的反應,多是不忍,這會子心底定然要罵她蛇蠍心腸了。不過檐下站着的那人眼皮也沒擡,定力真好。
她指着原告:“你去認,這裏頭有沒有你家的菜。別認錯了。”
原告呆若木雞,走幾步腿一軟,跪在污.穢前面也吐了出來。
長公主:“說話。”
“是是是,有。這裏面有剩下來的東西,這是那個牛筋……”
她撫掌:“這便不結了嗎?退下去,收拾了以後,咱們再審下一位。”
這日有微風,就将那股子血腥味吹到人群跟前,有孩子的捂着他們的眼睛。十安這樣的眼睜睜看完,一陣反胃,白着臉也給吓到了。長公主不過二十歲,還是個女人,手段竟是如此殘忍,她要是頭發短,這會子一定是豎着的。
今日本來她是要看六安的,可見長公主如此做派,想必六安沒有好果子。
未幾,月臺叫水洗幹淨,正當要傳犯人,南監的獄吏慌慌張張跑過來,跪在月臺上禀報長公主:“那個犯人跑了!”
“同夥幾人?”長公主問。
“約有三人。”
長公主冷冷笑他們:“那爾等就是一群廢物。來人,牽馬!”
她竟是要親自前去,皂隸牽來的馬是一匹蒙古馬,四肢健壯修長,她踩着馬镫一個翻身上馬,姿态潇灑,身後親衛簇擁,要出這衙門前的地界時她指了人裏幾個人青年。
“松石縣地靈人傑,我看諸君生的一表人才。備馬一道。”
聲音帶着銳氣,叫十安想起綴了寶石的匕首,華麗之餘亦可斃命。
她只一晃眼,餘光中那一抹荼白身影追随着長公主一道而去。
地上生塵,馬蹄漸遠。
十安喃喃問道:“那就是長公主呀?”
“傳言說她面似羅剎,如今看來,傳言有虛,她分明上羅剎化身。”
“長公主叫什麽來着?這婆娘真兇。”
“她好像叫——孟長瀾。”
作者:十安偶像——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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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小戶之女,獨居生活。
你說她強,她确實強,能養活自己。
可你要說她垃圾,對不住了,何為初一張嘴能怼母豬上樹,怼你,你只想撞樹。
她長得像大家閨秀,一出口才知道她心理是個豐富之人。
因為大家閨秀可沒她這般豐富,從雲夢水怪到鶴渚劍仙,除了男人她都想。
為了維持她的形象,何為初裝了啞巴。
那日在雲夢釣魚,旁人釣了只錦鯉,她釣了一只小王八。
所有人都恭維她身旁那人:“爺釣了這只金鱗,往後定是順順當當,平步青雲。”
何為初拎着她的小王八忍不住伸頭打擊道:“卒買魚烹食,得魚腹中書,裏頭是——大楚興,陳勝王。”
“所謂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我看這錦鯉不大吉祥,反觀我這小王八,大吉。”
“言之有理。”那人笑了一笑,“你叫什麽名字?”
何為初:“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王家排第八。粗鄙之名,怕污了公子的耳。”
“哦,王姑娘,有緣了。”
何為初對着他這張笑臉,莫名有點心慌,低頭時看到了他故意露出來的玉佩。
龍紋,中間陰刻了個八。
她:“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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