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聲小說（18）
莫之卉面無表情看着林盛一，不論他吃飯、走路、上廁所，看書還是寫文，她都不緊不慢跟在他身邊，從不說話，從不打擾，就只是看着他。林盛一要崩潰了，他沒法再參加任何關于《在線》的新書簽售、訪談節目等活動，每當他談到書裏的某個細節，某個靈感，莫之卉的表情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像嘲諷，又像生氣，但林盛一仔細一看，卻還是那張木然的臉，比蒙娜麗莎還要蒙娜麗莎。
那個人說過，只要沒人再看這本書，沒人再聽有聲小說，只要所有人都忘了這本書，它就會消失。但這是不可能的，只要看過、聽過就一定會記得，而且對林盛一來說，《在線》是他至今為止最成功的一本小說，書本銷售量已經達到九十萬冊了，驚夢APP上有聲小說播放量也超過了百萬人次，後面還有一系列的影視劇改編要商談，他怎麽可以輕易放棄。
思索良久，林盛一決定還是去找安尋想辦法，他去了兩次溪年書店，可惜都關門了。莫之卉的寸步不離讓他連電話、微信都不敢發。他第三次去，終于開門了，但是安尋不在店裏，看店的是個瘦高的男生，戴着紅色耳機坐在櫃臺後玩手機。
“請問，安尋在嗎？”
男生摘掉耳機問他：“你找安尋？他在醫院。”
“那他什麽時候來店裏？”
“晚上，你找他什麽事？”
林盛一環視一圈書店，還有幾個空位，“我能在書店等他嗎？”
男生盯着他思考了一分鐘說：“可以。”
不能怪他神情疑慮，大白天的，正常人不會戴着鴨舌帽、黑框鏡，像極了怕被跟拍的明星。
林盛一找了個空位坐下來，才發現莫之卉竟然沒有跟進來，它站在落地窗外看着他，難道它進不了這家書店？他仔細的看了看這家書店。
書店剛裝修完，以綠色和白色為主色調，墨綠的窗簾，書桌和牆角放了幾盆綠植，還有沙發上的新綠抱枕，點綴在一排排乳白的書桌、書架間，讓整間書店在娴雅寧靜中透出一股活潑鮮靈的勁兒。
書店有一扇落地窗，此刻下午的暖陽照進書店，林盛一有種時間變慢的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他随手拿起一本書翻開，一開始讀一段，看一下周圍，然後讀一頁，刷一下手機，到後來他慢慢讀進去，沒有時間的一分一秒，只有一字一句一段一頁的情節遞進。直到看店的男生走到他面前：“我們要關門了。”
林盛一看了下時間，才剛到七點，“這麽早關門？安尋呢？”
“書店有規定，周一至周五都是晚上七點關門，安尋還在醫院，你找他什麽事？不能電話裏說嗎？他這幾天都不一定來書店。”
“請問是哪家醫院？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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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生盯着他看了幾分鐘：“我現在要去醫院，你跟我一起吧。”
兩人走出書店，在店外站了一天的莫之卉走上前，林盛一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他将帽檐壓低，不想去看莫之卉。
莫之卉在離他們約一米遠的距離停住了腳步，往常它都是與林盛一并肩而行，距離不會超過半米，但現在它卻不遠不近的跟在離他們約一米遠的距離外。
難道是因為這家書店？
還是因為身邊這個男生？
林盛一有些不确定，身旁的男生二十左右的年紀，看起來像個大學生，不知道他跟安尋還有這家書店店主是什麽關系，“還沒向你介紹，我是林盛一。”
男生停住腳步，“林盛一？那個林盛一？”他指着公交站上的廣告牌，那裏還挂着一張他的巨幅海報。
林盛一點頭，很享受男生驚訝的眼神，心情愉悅地問：“你在這家店打工？”
男生搖頭：“這書店是我姐開的，我偶爾有時間過來幫她看店。”
“那你跟安尋應該很熟吧，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白麒，你也認識安尋？我沒聽他提過你啊，”随即白麒又補充道：“不過他也很少說自己的事。”
“他在醫院是出什麽事了嗎？”以安尋的身手，林盛一不相信世上有什麽東西能傷的他進醫院。
“不是他，是我姐出車禍進醫院了。”說到這個，白麒聲音低了下去，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先是在爸爸生日當天，家裏遭入室搶劫，爸媽都受傷了，還好傷的不重，然後又是姐姐出車禍，真是禍不單行，白麒特意找安尋要了幾個平安符放在家裏。
回想起那天的事，白麒腦子裏模糊一片，明明是很危險的事，應該記憶深刻，為什麽自己就是想不起各種細節呢？
兩人在醫院走廊遇到從洗手間出來的安尋，安尋見到林盛一的一刻愣了下，“你怎麽來了？”
林盛一回頭看了眼跟在身後面無表情的莫之卉，想說出口的話突然堵在嗓子眼，他強行轉換：“我……我聽說你女朋友進醫院了，來看看。”
白麒問：“姐怎麽樣？醒了嗎？”
安尋搖頭，從陵園帶回白竹溪已經兩天了，醫生檢查了一圈沒找到任何昏迷的生理上的原因。師父說也許是心理原因，之前她差點殺了自己的父親，失蹤的那一個多星期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安尋還發現一直躲在玻璃球裏的那只小鬼也不見了，竹溪，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事？
三個人回到病房，竹溪的病床空了。
白麒問：“我姐呢？”
隔壁床上的一個小弟弟說：“大姐姐醒了，她剛出去。”
安尋和白麒聽了心裏一喜，安尋問：“她說了去哪兒嗎？”
小弟弟搖頭。
安尋說：“分頭找。”
林盛一連忙對安尋說：“我不認識她，我跟你一起找。”
安尋點頭，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叫嚷聲，有人在叫：“樓頂有人跳樓，是個女生。”
安尋心裏一沉，和白麒對視一眼，白麒搖頭：“不，不可能是我姐，”兩個人立刻轉身跑進電梯裏，急急按下最高樓層。看着電梯一層層上升，安尋和白麒的心也吊得越來越高。
當電梯停穩，安尋幾乎是扒開電梯門就往樓頂平臺跑，他剛跑到頂樓，就看到一個穿着病服的身影跳下去，樓下傳來尖叫聲。
安尋愣在原地，大約幾秒，也可能是幾分鐘，又或者是幾個小時，幾個世紀之後，傳來“嘭”的一聲，那聲音沉悶，低沉，即便在一片尖叫中也分外的明顯，那不僅是肉體砸在地上的聲音，也是重錘砸在安尋心裏的聲音，砸碎一切的聲音。
跟上來的白麒見他一直站在原地，趕緊跑到陽臺往下看，只能看到底下圍了一圈人，在那群人中央躺着一個白色的身影。
白麒搖頭：“不，不可能是我姐，”他狠狠推了一把安尋，吼道：“你發什麽愣？下去看看，絕對不會是我姐姐！”
安尋就像魂魄歸位一樣驚醒過來，對！竹溪不會死的，她絕對不能死。
十二層高的樓跳下去，生還幾率為零。躺在地上的人臉朝下，估計已經血肉模糊，認不出來了，周圍的人都在帶着恐懼，好奇，惋惜還有絲絲莫名的興奮對地上的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議論着自殺的原因。
白麒和安尋被保安攔住，擠了幾次沒有擠過去，他們誰也不願意說出地上的人和自己有關這一類的話，白麒伸長脖子看了幾次，忽然叫着說：“不是姐姐，不是，那人是短發，姐姐是長發。”
安尋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是一頭齊耳的短發，就在不到一小時前，竹溪仍然是一頭長發，可以确定地上的人不是竹溪。安尋松了口氣，但是竹溪去哪兒了呢？
這時白麒和安尋的手機同時收到了一條沒有手機號的短信，短信只有四個字“溪年書店”。
白竹溪抱膝坐在沙發上，她兩眼空洞，沙發前的茶幾上點燃了一根線香，那頂端的一點火星将線香一點點的燃盡成灰。
線香旁是一顆靜止的玻璃球，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顆玻璃球，一直盯的眼睛幹澀，視線開始模糊。
……
牆上的鐘指向八點半，書店反鎖着，開着亮度最低的一盞燈，所有的窗簾放下來，竹溪點一根線香，坐在沙發上看書，戈涅在手裏浏覽亂七八糟的網站，樂樂滿足地嗅着線香，她偶爾擡頭看看它，思考着什麽時候讓蘇世鶴把樂樂帶走。
可是現在樂樂不在了，戈涅也沒有出現，就連自己最熟悉的書店也充滿了陌生的氣味。白竹溪抱緊自己，巨大的孤獨感淹沒了她，感覺自己像是浮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只要停止游泳，停止求生，随時都可能沉入海底，可是現在，她有點累了。
在那個家裏發生的一切，她還記得，從小到大發生的一切她也記得，滿地的狼藉像散落在她腦海裏各處的碎片記憶，一束光照過，碎片紮得她心疼。
從那個家裏出來之後發生的事，她記不太清了，只記得自己漫無目的到處走，像置身一片迷霧，又像堕入黑暗，找不到一點光亮。
就在她在黑暗中摸索找出口時，她聽到了樂樂最後的尖叫，她聽到了阿綠最後的祈禱，可是她找不到方向，不管她怎麽努力的掙紮、哭喊、求饒，都沒有回應，黑暗像一個盒子将她密封。
她放棄了，她想就這樣吧，一直睡下去，也沒什麽不好。
可是偏偏有人一直叫她，“竹溪，竹溪……”
就和此刻書店外傳來的聲音一樣。
“姐姐，你在裏面嗎？”
“姐，開門啊。”
“竹溪，開門好嗎？”
“竹溪，竹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