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人同行必有師

黑兔子妖的口水嘩的一下就流出來。

她僅存的理智就是抽動鼻子去嗅空氣中的味道,一雙長耳朵顫抖着,傾聽随風而來的聲音。

沒有,沒有人類,什麽都沒有。

微風吹動樹葉,陰雲遮蔽日光,蟲豸栖息在綠化帶,周圍一片安詳的寂靜,

與黑兔子妖相隔幾十米,街道邊一個商務樓的二層,郝少校舉着望遠鏡觀察黑兔子妖面部的表情,有些胃疼地在非人類之外的動物臉上看出了謹慎。

他覺得他實在沒法适應這個變得太快連兔子都會思考的世界——以後野外拉練還怎麽打野食——不由回頭,朝拉着一只轉椅坐下等待的應泊打手勢問:“你确定它聽不見。”

各國特種兵都有幾套專門用來溝通的手語,應泊當初被抓的時候,抱着多學學也不會吃虧的念頭,跟着學了一套。他正低頭數着自己身上還剩下幾張符,瞥到郝西的問題,張嘴說話。

“放心。”他這樣說,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孫朋興蹲在窗戶後,盯着黑兔子妖抓耳撓腮,但不管他動作如何焦躁,以應泊為中心的方圓五米都保持着安靜。

一張黃符懸在應泊頭頂,随墨跡而行的真炁痕跡放出了淡淡的銀輝。

這是一張收聲符,能保證在符箓起作用的範圍內沒有一點聲音,就算範圍外的聲音進來,也會被符箓吞掉。所以,哪怕黑兔子妖的耳朵再長,同樣聽不到他們這裏的聲音。

黑兔子妖終于打消了疑心,為什麽剛才那般雞飛狗跳此刻卻突然安靜的問題,她暫時沒那個腦子思考。二樓上三人只見她一個跳躍出現在胡蘿蔔旁邊,繼而三瓣嘴一動,從上面咬下一塊來。

嚼了嚼,黑兔子妖覺得味道沒有問題。

她又擡起頭,左右張望一陣,将胡蘿蔔拖到角落裏,開始大快朵頤。

兔子這種動物吃東西的速度非常快,咔嚓咔嚓瞬息就能啃掉一半,郝西舉着望遠鏡默默等待着時刻,很快,那一只胡蘿蔔就消失了三分之一。

他朝應泊示意,應泊點點頭,舉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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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黃符引爆符印,和隔着一段距離無線傳輸真炁引爆符印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應泊默念役符心法,手上指決打出。

隔着幾十米遠,藏在大胡蘿蔔內部的一張瞌睡符感應到了什麽,朱砂符印慢慢亮起。

只待黑兔子妖啃到符箓處,就能引爆。

哪怕知道聲音傳不到外面去,三個人依然屏息以待。

終于,黑兔子妖的三瓣嘴啃完了胡蘿蔔的二分之一。應泊神色一凝,準備許久的最後一個指決正要打出。

一聲尖嘯。

待在收聲符範圍內的三人全無反應,看起來全神貫注地埋頭大吃,實際上耳朵不時轉動的黑兔子妖則立刻擡起頭。

看到她這個反應,三人才意識到什麽不對。但應泊最後一個指決已經打出,埋在胡蘿蔔裏的瞌睡符直接引爆。

瞌睡符這種東西,必須接觸到目标才有效果,不然當初那個陳二鬥也不至于隐身了跑到應泊背後貼符。黑兔子妖動作一頓,恰好避過了砸開的瞌睡符,應泊三人吓了一跳,黑兔子妖本兔更是渾身毛炸開。

從她不敢置信的眼神看,這只兔子可能對胡蘿蔔産生了一輩子的陰影。

二樓上,應泊當機立斷掐滅了收聲符,第二聲尖嘯同一時刻響起,這回三人終于聽見了。

“媽的,”目瞪口呆的郝少校忍不住爆了粗口,“哪個傻逼在這裏飙車!”

遠道而來的傻逼露面,竟然是一輛貼着本地電視臺标志的新聞采訪車,汽車不知怎麽突破了公安和郝少校下屬們的封鎖,直直沖進來,車尾一甩潇灑登場。

一個碩大的攝像頭從打開的車窗中伸出來,一同伸出來的還有攝像師的頭,他正一臉興奮地朝搭檔記者吼着什麽,大抵是升職加薪迎娶白富美一類的話。

對人類并不理解的黑兔子妖看他們在這個時候出現,把他們當做在胡蘿蔔裏埋符箓的人。她一巴掌拍開剩下的一半胡蘿蔔,張嘴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

凄厲的嬰兒啼哭聲中,胡蘿蔔碎塊天女散花落下,一道黑影高高跳起,半空中時還是金毛犬大小的身形,快要落地時已經變化得比新聞采訪車更大!

要是讓她這樣砸在新聞采訪車上,車裏三人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千鈞一發之際,直接從窗戶跳下來的郝少校已經趕到,他幾步跳在新聞采訪車車頂,一個馬步,如釘子一樣,死死紮在車頂,雙手則擡起,交叉如十字,如一個盾牌護在身前。

比一輛汽車更大的黑兔子妖砸下,首先接觸的便是郝少校的手臂。

厚實的軍裝袖子一瞬間就碎裂了,然而,應該比衣服更脆弱的手臂卻還完好無損。

應泊一直奇怪郝西為什麽要在六月穿上這麽一套會讓人起痱子的軍裝。

雖然他自己穿的西裝不比軍裝薄哪裏取,但他至少可以解開扣子或幹脆脫下啊。郝西卻用軍裝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某教女人漏出的肉可能都比他多,着實怪異。

現在,應泊知道了原因。

郝少校的手臂線條無疑是優美而有力的,而此刻,鮮紅而詭異的紋路從衣袖遮掩的胳膊往上衍生,如藤蔓攀附大樹一般攀附在郝西的手臂上。

巨大的沖擊下,鮮紅紋路仿佛下方有岩漿流過一般閃爍,憑借這似乎是符但又摻夾了一些別的東西的紋路,郝西的血肉裏迸發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一,二,三。

郝西和黑兔子妖僵持三秒,踩在新聞采訪車上的兩只腳因為重量深深地往下陷。車裏三個作死的傻逼啊啊啊啊一陣亂叫,在他們打開車門逃出來之前,郝西猛一用力,将大兔子摔了出去。

黑兔子妖在半空中調整方向,以不符合她此刻身姿的輕盈落地。

吃了一半胡蘿蔔的她其實不是很餓了,與人對峙只是怒氣未消。發現有個不認識卻很厲害的人出現,一心想快點回自己山上的黑兔子妖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她想退,人類卻不想讓她退。黑兔子妖一轉身,便看到身後也出現一個人。

孫朋興咬着嘴唇,一臉痛苦地擔任起阻擋黑兔子妖逃跑的重任。要不是他還分得出輕重緩急,這個絨毛控下一刻就會投奔敵人懷抱。

“兔子!”他用視死如歸的語氣大吼,“我們不會對你做什麽壞事的!請不要跑了!”

黑兔子妖更加憤怒地咆哮,應泊雖然聽不懂兔語,但聽語氣也能聽出它在說:“你這個濃眉大眼的竟然也背叛革命!”

新聞采訪車裏的三個人終于成功打開車門滾出來,一個個瞠目結舌,茫然看着面前這一幕。

他們從當地人才知道的小路偷偷混進來的時候,以為讓警方封鎖現場的最多是什麽殺人逃犯。只要能拍到一張帶兇犯身影的照片錄像,就算臺裏不收,賣給網媒也能到不少錢。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真拍到的,卻是這種特攝片一樣的東西。

铠甲勇士?兔斯拉?還是迪迦奧特曼?

世界觀破碎的記者們呆立原地,突然,一只手溫柔地拍了拍攝像師的肩膀。

攝像師茫然地扛着攝像頭轉過頭,看到一個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青年對他微微一笑。

然後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覺,原地栽倒。

又用了一張瞌睡符,應泊心中默算自己還剩多少符,手上則接住沉重的攝像機,在另外兩個記者反映過來之前,飛快地将其中的錄像删除。

然後他把攝像機放下,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只電子筆一樣的東西,對另外兩人道:“先生們,我們來說下話?”

應泊拿出的電子筆明顯讓兩個記者聯想到某系列電影,他們一人驚恐後退,一人像拿武器一樣拿着手電筒。

一人道:“不要消除我記憶!”

另一人道:“我們不會說出去的!”

“呃,”應泊無語了一下,“其實我是想提醒你們……”

砰砰,郝少校的下屬終于趕到,從背後靠近,猛地撲上,按住兩個記者的頸側動脈,一鼓作氣讓他們昏迷了。

應泊攤手,頗為遺憾地說完後面的話:“……你們背後有人。”

讓人沖破封鎖的特種兵們臉色不怎麽好,不過,等他們去看那邊的對峙後,一點心虛就被抛到了腦後。

“哇塞,”之前說兔子大能吃很久的特種兵說,“這是要上演日系熱血漫的經典場面啊。”

他的戰友茫然問:“什麽經典場面?”

特種兵:“嘴炮!”

那邊,孫朋興撕心裂肺地對着黑兔子妖吼道:“我知道!你很着急你的山!”

黑兔子妖:“啊——啊啊啊——啊啊——”

孫朋興:“不用擔心!那個對你的山打主意的壞人!已經被我們捉住了!下監獄了!法術也破了!”

黑兔子妖:“啊啊啊啊——啊——”

圍觀衆人:“……”

郝西:“孫朋興能聽懂兔妖的話。”

應泊:“明顯不能。”

郝西:“那他怎麽和兔妖說到一起的?”

應泊攤手,“雞同鴨講,對牛彈琴。”

那邊,孫朋興也意識到自己和黑兔子妖之間的溝通不良,終于祭出了大殺器。

他掏出一根胡蘿蔔,施展起應泊剛剛教他的法術,很快胡蘿蔔就像打了催長劑一樣膨脹起來。

這是修真界用來給仙葩靈草施肥的木系法術,用在那些自帶靈氣的植物上不太明顯,用在普通的植物上,效果就會這般顯著,仿佛施了金坷垃。

孫朋興小心翼翼将好大一根胡蘿蔔放在地上,推着滾過去,沒想到黑兔子妖看到胡蘿蔔更氣,再次一巴掌把胡蘿蔔打成碎塊。

其爪上之力巨大,吓得旁觀衆人臉色一陣發白。孫朋興卻巍然不懼,看了看腳下的碎塊一眼,咬牙往前走了一步。

黑兔子妖立即肉眼可見地又增大一圈,不是因為她變幻了身形,而是因為過于警惕毛發豎起。

“不吃胡蘿蔔,沒關系。”孫朋興這樣說,一邊往黑兔子那邊走,一邊抽出了一根小白菜。

小白菜的根須還在,是郝西專門調來的新鮮蔬菜。孫朋興一個金坷垃……不是,肥料術下去,很快就長得宛如一顆茂盛灌木。

孫朋興已經走到黑兔子妖面前,他把小白菜放下,深吸了一口氣。

應泊和郝西都做好了救援準備,只見這個年輕人張開雙手,又往前走了一步。

衆目睽睽之下,他抱住了黑兔子妖。

卧槽!衆人一陣喧嘩,舉槍的舉槍,拿符的拿符,生怕孫朋興下一刻就被兔掌拍成一團肉醬。

黑兔子妖也的确舉起了巴掌,但在她一掌拍下之前,孫朋興閉着眼睛大吼。

“你好可愛!我能不能和你做朋友!”

“……”黑兔子妖。

“……”應泊。

“……”郝西。

“……”衆人。

沒有一個人把想法拐到人獸戀上面去,主要是孫朋興的用詞實在太幼稚。

他們的想法只有一個:卧槽,小學生嗎?

“小學生都比他好多了啊。”在這個方面很有發言權的應泊感嘆。

黑兔子的年紀比小學生還小。

聽懂了孫朋興的話,她僵住片刻,巴掌依然落下來了。

卻只是輕輕将孫朋興撥到一邊,低下頭,三瓣嘴一動,開始啃起小白菜。

這簡直是一種默認的同意,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孫朋興的話打動,還是被食物誘惑了。

灌木大小的小白菜很快啃完了,黑兔子妖轉頭去盯一邊茫然傻笑的孫朋興。

“啊!”孫朋興反應過來,一抹兜,胡蘿蔔和小白菜早就用完,連忙奔向郝西,道,“少校!給我白菜!不要胡蘿蔔!”

“……”郝西無語罵道,“這……他媽的這到底是什麽發展!”

罵完,他又回頭對下屬道:“給他白菜!”

忍笑的下屬小跑離去,很快把白菜送來。同時,黑兔子慢慢變小,最後變成了兩個拳頭的普通兔子尺寸,被傻笑的孫朋興抱起,衆人一起移動位置,取消封鎖,通知維修隊進場。

皆大歡喜。

“簡直像什麽三流喜劇一樣。”郝西評價。

“對你們不是很好的嘛,”應泊道,“這只兔妖挺理智的,說不定會成為第一批拿中國國籍的妖怪。所以國務院什麽時候下達關于人妖種族團結的文件?”

他這般帶着諷刺的調侃總是很容易叫人生氣,郝西卻沒那個力氣生氣了。他瞥了某騙子一眼,道:“你想幹什麽?”

“妖族的戰鬥力比一般開始修行的人高。”應泊說出他在朝夕直播上看到的常識。

“所以?”

“我留下它是想用來對付古修炎炎,”應泊笑道,“不過,你之前在附近執行任務,內容是什麽呢?”

“保密。”

“是追蹤古修炎炎的去向吧。”應泊很有把握地猜測。

郝西沒說話,應泊卻不用他回答。昨天張天師離開後肯定會把見聞報上,如炎炎這種危險人物,國家為了把握他的去向派出一個小隊是當然的事。

應泊還知道,郝西會出現在這裏,肯定是跟丢了。

“要趕不上高鐵了,先走一步,”應泊這樣說,抓起西裝外套,向外走去,“将來有了計劃,人手不足,可以叫我。”

郝西皺着眉看他走遠,下屬湊上來,低聲詢問要不要派個人跟蹤。

“跟得上嗎?”郝西啐了一口,回頭看到被七八個隊員服侍着啃白菜——順便被吃豆腐——的黑兔子妖,頭疼非常。

“都愣着幹什麽!”他道,“去請個談判專家來啊!”

——

光是想到可能要和應泊合作,郝西的心情都非常郁卒。

這邊,應泊出了封鎖線,打車去高鐵站。他坐在後座上,将手機頁面切回朝夕直播的私信頁面,看到了小荷才露尖尖角後面發來的幾條私信。

【小荷才露尖尖角:抱歉,我開個玩笑……】

【小荷才露尖尖角:鷹不泊?】

【小荷才露尖尖角:在嗎?】

尴尬撲面而來。

應泊本人都很久沒經歷過這種标準尬聊了。作為一個騙子,他如果想套近乎,幾乎沒有人能抵擋攻勢,他想融入一個團體,很快就能和他們不分彼此。

認識也好幾天了,他和小荷才露尖尖角之間為什麽還是這麽尬呢?

保持警惕是一回事,聊天又是另一回事,應泊搖搖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心結那麽大。

一個隐約的可能從他心底滑過,應泊潛意識十分慌張地避開了。

“我能不能和你做朋友嗎……”他感嘆,看着【你喜歡嗎?我買給你!】這句話,不由笑起來,“真是好大一根胡蘿蔔啊。”

就算警惕,也沒必要把态度擺得那麽生分。

應泊想了想,發過去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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