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天,有太多事情同時發生,讓他措不及防。

“吃完早餐,叔叔會帶你去一個地方。”奢華府邸內,屈娟用銀質的精致刀叉慢條斯理的切牛排。

餐盤邊鋪着一頁《晨間日報》,上面印着标準的黑體:安東尼伯爵與格麗塔公主退婚的消息。

她是上流社會的寵兒,周轉于各色宴會廳。估計連屈潇消失幾周的事都沒發現。

屈潇沒看她,也懶得提問,鋒削眉梢透着一絲倦意,漫不經心的咀嚼食物。

畢竟“叔叔”多了去了,誰知道這次又是哪一個。

謎底很快揭曉。

骨瘦如柴的清癯男人從門後面出現,好似早有預謀的等待着他。

屈娟連個正眼也沒給他,優雅的拿方巾擦拭嘴角的污漬,客氣的站在丹尼斯旁邊,“這是丹尼斯叔叔,他會帶你去南海一趟。”

她既沒有同丹尼斯親密的接吻,也沒有挽住他的臂彎,這兩點足以說明:這次的“叔叔”和以往那些不太一樣。

屈潇放下手中的刀叉,冷冷看着丹尼斯獻媚讨好的笑,胃中不自覺的攪動。

他就像是老電影裏的精神分裂症科學家,藏在白色西裝皮囊下是病态的靈魂。讓人有種說不出的不爽。

起初,事情發展的很正常。他坐上丹尼斯的馬車,颠簸驅向遠處的島嶼,懷裏藏着幾多嬌豔欲滴的玫瑰花。

可惜到達南海沙灘的時候,一切似乎都不一樣了。

他被丹尼斯綁了起來,用粗麻繩,扔進一艘潛水艇裏,嘴巴也被貼上了黑色的封條。

懷揣着的花瓣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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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潇很驚訝,但是出于習慣,他的那雙暗紅色的眼睛依舊死氣沉沉,毫無波瀾。

丹尼斯大概不是第一次做這類事,興奮極了,在他削瘦的手腕上纏了一道又一道,“你以後就歸我了,機器人2.0。”

屈潇皺了下眉。

從他的話中,他能确定:丹尼斯和屈娟達成了某種協議,最有可能的,是他被屈娟賣了,成為這個科學怪人的試驗品。

他不露聲色伸長脖子,企圖從潛水艇裏找到某些鋒銳的東西割破粗麻繩。但是很快,他的眼睛、呼吸、皮膚都被一圈一圈纏繞住。他成了悲慘的囚徒。

******

“啪嗒”一聲。

玻璃被撞碎的聲音。

女孩扯開蒙住他眼睛的封條,冷白色的眼皮和下眼睑處泛起一點紅。屈潇甚至還沒有完全适應突如其來的強光,埃莉諾的聲音從耳邊響起,“你別着急啊,我先幫你解開繩子。”

埃莉諾很怕。超級怕。怕慘了。

她只是一個剛過完十歲生日不久的小女孩,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連尾音裏面都藏着細微的顫抖。她完全可以懦弱的躲在那艘破舊的廢船裏對他冷眼旁觀,如果真是這樣,至少他對她的歉意會少一點。

屈潇不知道她利用了何種方式讓丹尼斯暫時離開,甚至沒有來得及讓她離開這趟混水,丹尼斯就再次出現。

他的存在是那樣恐怖。以至于埃莉諾在看清他臉的時候,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期期艾艾的抽泣聲是那樣楚楚可人。不過好在丹尼斯對她沒什麽想法,全當她是個迷路的小可憐。

他自認為自己不是不法商人人販子,他只做父母同意的買賣。

他徑直繞開她,跨上潛水艇,準備發動。

小小的身體裏卻潛藏着爆發式的核能,埃莉諾在丹尼斯啓動潛艇的前一秒,死死拽住他的手臂。

丹尼斯詫異的回頭看她,墨綠色眼眸逐漸爬上不耐煩。他粗暴甩開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星子。

可剛一轉回原位,就又被纏上。埃莉諾就像是一塊粘牙的糖,怎麽都甩不掉。

他是真的生氣了,“放手。”

額角暴起的青筋足以說明這一點。

對于丹尼斯來說,今天本該是個好日子。他不該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面浪費時間,他可是致力于為政.府做研究的最優秀的科學家。他應該在得到人體實驗的資本後第一時間飛奔回實驗室。

豈料半路竟殺出一個不知死活的黃毛丫頭。

丹尼斯冷着臉從潛艇上下來,大手拎起埃莉諾的後領,拎雞仔似的将她重重扔在堅硬的岩石塊上。那是初次相見時,她偷偷看他的地方。

男女力量相差懸殊,埃莉諾後腦勺直直砸在不規則石塊突起的鋒銳一角。陡然間,鮮血染紅了藍灰色的石。

丹尼斯似乎也被眼前的光景吓到了,微愣住站在原地。

他沒結過婚,更沒有孩子,索性用和男人肉搏時的力量對待埃莉諾。他遲鈍的眨眼,很久以後恍然如大夢初醒,伸出食指扣住她的脈搏。

沒有跳動。

丹尼斯舔了下幹燥起皮的唇,皺眉,換了只手,繼續摸索她的脈搏。

還是沒有。

幾分鐘後,他依舊沒能從餘驚中清醒,緊抿唇線,盯着埃莉諾垂在身側的手腕,丢了魂似的自言自語,“怎麽這麽容易就死了……”

人魚的生命力一般比人類高出十倍有餘,輕易不死,但是,一旦人魚喝下藥水妄圖改變物種,他們的生命簡直如廉價的玻璃,剔透明亮卻易碎脆弱。

就在這片南海沙灘,丹尼斯辛勤的堆砌砂礫,最終把她的屍體埋葬在奶黃色的細沙下。

******

她用指尖輕點他的臉頰,低聲誘惑在他耳邊:勇敢的邁出第一步吧,漫長夏日白晝簡直美妙極了。

呼吸相碰,屈潇喘着粗氣醒來,濕透不止發尾。

夢境如此真實,害他第一次早起洗褲子。

屈潇的童年是純黑的。在他的世界裏,哪怕正午明媚的藍天上也總要籠罩一層灰蒙蒙的薄膜。

他是誤入西方國度唯一的東方人,身上總是透着一股濃烈的陰郁,自動禁止他人的靠近和關心。

他孤零零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回家,臉上除了面無表情就是面無表情。但即使是這樣,在某些特殊的日子裏,貪戀他美色的女學生,還是會偷偷在他抽屜裏塞滿巧克力和鮮花,糖和玫瑰;比如情人節和聖誕節。

他天生的寡言,叛逆的頹廢美。整日穿着漆黑的套裝形如孤魂一般游走在街道,直到白塔的尖頂由明轉暗,才打開被稱為“家”的大門。

他總在晚上六七點鐘回家,因為只有在那個時候,他不用聽屈娟房內傳出的惡心的媚态的歡愉聲。

日子平淡又苦澀。

他默默建了一所小房子,把心自鎖在一角,扣上禁锢的枷鎖,将鑰匙丢掉,不許別人進來,也不許自己出去。

直到某日,笑容甜甜的女孩子趴在窗戶前面看他。

“如果你沒有朋友的話,我可以陪你說話。”她的嗓音軟又輕,但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将她吓跑,便蜷縮在一角,不與她說話。

她會在每天落日的時候出現在窗邊,用唱詩般的調子自言自語。

久而久之,她的到來成了他一天中最期待的事。

“你看!這是什麽!”她将雪白的掌心慢慢展開,他不露聲色探頭去瞧,那裏靜靜躺着一把鑰匙。

然後,門開了。

她牽着他的手帶他去純白的神殿,“做得好,我會帶你沉醉在這片幹淨明豔。”

接着“撕啦”一聲,一陣天旋地轉,黑暗二度降臨。

深淵中,屈潇呆站在原地,任由黑暗重新将他吞噬,眼睜睜看那位願意施舍幹淨給他的少女永遠離他而去,還有惡魔般的蛇蠍降臨。

“你醒了?”伴着丹尼斯粗啞的嗓子,屈潇從夢裏醒來。

他睜開眼睛。面前是昏暗的海底實驗室。

暗無天日。窒息。血腥。致郁。是絕佳的描述。

他想發聲,在喉結滾動之時,卻只能感受到沉重的鐐铐。

四周盡是冷血的海洋生物,他第一次接觸與海龜為伴的日子。

屈潇掙紮了幾下,試圖從緊扣的項圈中掙脫出來,最終以失敗告終。丹尼斯也不管他,靜靜的拿着一罐透明的藥水在手術臺邊。透過玻璃窗,從他的位置剛好可以觀察到屈潇的一舉一動。

丹尼斯甚至連麻醉劑都不舍得注入烏龜的身體裏,直接将一種不知名藥水打入它黃綠色的脖子上。

屈潇看見他在實驗室裏等了很久,觀察數據并記錄海龜的反應。不知道過了多久,實驗室的移動門被推開,丹尼斯不懷好意的笑着,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來。

那成了屈潇的日常。

丹尼斯每天都會從實驗室裏研制出不同種類的藥水,先是在海龜身上做動物實驗,然後在他身上注射。

病态的白色頸窩上出現了許多斑駁的針孔印記,或青或紫。很快,這些藥水在他的身體裏起了反應。

他的頭腦中總是無意識流的出現許多嶄新的知識,就像是不用學習,知識也會自動跑進你的腦袋,屈潇成了足不出戶卻無所不知的物種。除此之外,人類的生物本能:食欲對他的控制越來越低。

他快要成為一個不需要吃飯的維基百科機器人。最後還差一點,就是需要割除他的情感,讓他完完全全淪落成為一件器物、一個商品。

丹尼斯知道,這應該算不上一件難事。因為自打他帶屈潇進入海底實驗室的那一秒起,這個男孩的臉上就再也沒出現過笑容,負面情緒也是少之又少。

終極實驗即将成功。他興奮的出海同唾棄他的科學家們炫耀,回來的時候還碰見一只千百年難得一遇的美人魚。

運氣真好。丹尼斯想。

可惜他沒想到,正是這只人魚毫無預兆的打斷了他的完美計劃。

回憶結束,艾倫恰好抽完了手中那支煙。

他轉頭,企圖從屈潇的臉上看到一絲釋然。

屈潇卻像丢了魂魄,僵直着坐在原地。他的煙被抽掉了一半,剩下半截狠狠握在掌心,不怕燙似的,被捏的粉碎。

濃厚的煙熏青絲缭繞之間,他隐隐看見屈潇漠然如死水的眸子裏冒出了幾縷紅血絲。他的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初生的潮水翻雲覆雨。

屈潇現在腦子很亂。

非常亂。

明明她們都喜歡路易十四玫瑰,明明她們長得是那般相似,明明……

他真想抹了自己的脖子來謝罪。

近乎原始的瘋狂,讓他不顧艾倫詫異的眼神,趔趄沖向小酒館。

******

“那個女孩呢!”

暗紅的眸似低吼的獸,是那樣駭人。屈潇雙手撐在吧臺,汗液随着喉結弧度緩緩下滑,滴在地上。

“啊……她被人接走了。”約翰快速的眨眼睛,小鹌鹑似的縮回脖子。

他扯松脖前的領帶,皺眉,等他的下文。

“好像是王子殿下派人來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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