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好了,你現在知道有個男人喜歡你,你都不用表示什麽的嗎?”邵一帆走到她身前,雙手盤胸,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我要表示什麽?”身高相差太懸殊,他一站近,舒妍便感受到某種壓迫感,默默向後退了兩步。

“我想想,‘我也喜歡你,吻我’?”邵一帆支肘想了想。這句不錯。

“辦不到。”舒妍用一種看到鬼的表情看他,沒發現自己笑了。

“好吧,那這句怎樣?‘滾開!別再纏着我了!回去照照鏡子吧!我可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也不需要這樣吧?”這也太極端了,要不要這麽偏激呀?舒妍很想不要笑得太失禮,但唇邊濃濃笑意無法抵擋。

“‘我父母親不會答應的,我們私奔’?”

“不只編劇,你沒去演戲也真是埋沒了。”舒妍十分努力地稱贊他以避免自己失态。

“好說好說……”邵一帆被稱贊到一半才發現現在根本不是該得意的時候。

“喂!不要轉移話題啊!把人吊在那裏七上八下的很不道德你知道嗎?”邵一帆抗議。他最讨厭拖拖拉拉的,要生要死給個痛快啊。

舒妍怔怔地望着他,想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邵一帆後背汗濕一片,以為她這輩子寧願站在路旁當雕像,都再不打算開口了,最後才慢條斯理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管你的,你好好想一想,拒絕我或是投入我懷抱選一個。”有人等煩了,開始賴皮了。

shit!這太煎熬了!他這輩子都不要再喜歡好女孩了,看對眼了就上床多好,邵一帆開始明白什麽叫自暴自棄了。

“你好像流氓。”舒妍皺眉,卻感好笑。

“我曾經是。”不對,他現在好像也是。

“謝謝你喜歡我。”想了老半天,舒妍最後抛出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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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整我就是了?”還真是個不上不下的回答啊。

“你讨厭我?”

“不讨厭。”

“好吧,那你還有機會。”

“什麽機會?”

“跟絕佳好男人交往的機會。”

“噗哧!”舒妍這下再也克制不住,毫不優雅地放聲笑了。

“喂!你笑成這樣未免也太沒禮貌了!”當他諧星嗎?她搗唇抖肩,笑到幾乎快直不起腰,這簡直太過分了!

好可愛……舒妍盯着他氣急敗壞的模樣,笑到眼角泌淚,怎麽也停不下來。

此時她若稱贊邵一帆可愛,邵一帆恐怕會覺得男人自尊受到重創,深受打擊。可是,她總算明白一個人可愛不可愛,是一件由別人決定,而不是自己說了算的事。

她不讨厭他,他或許有點煩、有些纏人,但是,他很可愛,很珍惜她,并且,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一種能讓她忘記她是舒家失敗品的愉快。

所謂的舒家失敗品,就是舒妍不管做什麽事、讀什麽科系、交什麽朋友,或是參加什麽社團,統統都無法令父母親感到認同與放心。

她所有的朋友,都是父母親精挑細選過的核可對象,比如——目前與她同住的室友儀欣。

儀欣家境顯赫,雙親在地方上頗具名望,與舒妍的父母親交情甚篤;舒研一直覺得,她之所以能離開故鄉,獨立在臺北租房子,與儀欣有很大的關系。

儀欣便是她父母親眼中所謂的,令人放心的乖孩子。

即便她們就讀同一所大學、同一個科系,甚至在同一個班級,舒妍的父母親依舊認為她遠遠比不上個性開朗外向、人緣絕佳的儀欣,最起碼儀欣嘴巴很甜,總能哄得長輩心花怒放。

事實上,大多時候,舒妍都覺得她和儀欣的感情并沒有那麽好。

儀欣嫌她個性沈悶,凡事太愛大驚小怪、放不開,而她也無法自在融入儀欣的生活圈,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受。

她們兩人之所以住在一起,只因為她們是彼此父母親認同且放心的對象,她們必須藉由對方,才能向父母親争取外宿的機會,而不必被丢進有舍監看管的學校宿舍裏。

為了在高壓統治的家庭教育下争取得來不易的自由,她們兩人各取所需,維持一種微妙平衡,不過,這種微妙平衡即将面臨崩壞,至少,舒妍是這麽想的。

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她戴上耳機,将電腦音量轉到平時的幾倍大,卻仍無法阻止自己聽見從客廳傳來的高分貝音量——儀欣興致高昂地帶了幾個男男女女回來,進行一場吵鬧且失控的生日派對。

客廳裏的那些人們衣着暴露,縱聲高歌且大口吸煙喝酒,整間客廳煙霧彌漫,充滿莫名高亢氣氛;他們毫不避諱在別人眼前接吻或親熱,毫不在意這間屋子裏還有她這個不喜歡吵嚷的房客。

稍早時,她不過想去廚房倒杯水喝,貓步走過客廳,便被當中一個男人拉住手臂,放肆地想将她摟進懷裏,甚至打算在她臉頰上親吻。

她聽見儀欣和她男友因她驚慌失措的舉止放聲大笑,只能飛也似地竄逃進房裏,甚至還鎖上了房門,背抵着房門拚命喘氣。

這就是父母親為她挑選的好朋友,從不在乎她感受的朋友。

儀欣忽視她,就像她父母親一樣;她的百般配合與讨好只令儀欣學會不再詢問她意見,就如同她也永遠當不成父母親心目中的好女孩一般。

他們當她是透明人,怎麽也不被看見的那一個。

生日?她的父母親說:“只要你像姐姐一樣,你就可以要求和姐姐一樣的生日禮物,舉辦一樣盛大的派對。”

她才不喜歡什麽派對。

而且她知道,無論她再如何努力,她永遠都無法變成姐姐,她永遠都得不到父母親的愛;就像她無論再如何努力,她的朋友依舊不當她是朋友。

那種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感受竄出來,波濤洶湧,在在提醒舒妍她的不被重視與不被愛,在她心底掀起驚濤駭浪,震得她胸口發疼,根本無力抵擋。

讨厭,不要哭……

舒妍将耳機拿下,随手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拚命眨掉眼前的淚花。

叩!

清脆的不尋常聲響從窗邊傳來,舒妍揚眸睐向窗外,以為自己聽錯了。

叩!

是什麽?

第二聲聲響接續傳來,舒研走到窗戶旁,戰戰兢兢地開了窗——

邵一帆站在她窗下,一手拿着準備扔第三次的小石子,另一手朝她揚了揚手機。

“你沒接電話,我有點擔心,就來了。”邵一帆仰頭看她,在街燈下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淡淡的光暈投射在他身上,将他的黑發與瘦削臉龐照耀得十分英挺,不知怎地,舒妍看見他的第一時間便紅了眼眶,有種在汪洋中攀住浮木的感受。

她是多餘的,也不是多餘的,在令她感到異常寂寞的時刻裏,有個男人居然因着關心她,伫立在她窗下。

他不是她父母親為她挑選的朋友,明明毫無責任,卻如此義不容辭地站在她眼前;他說他喜歡她,不需要用她的任何成就來交換,她甚至不用做任何努力,便能輕易得到他的關注與傾心。

她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有毅力地纏着她,但此刻,她竟是這麽珍惜他的出現。

“你要下樓嗎?我們去吃消夜?”邵一帆朝她笑得很愉快。

他打聽過了,臺北人的消夜有清粥小菜,有海鮮砂鍋粥,有關東煮有意面有夜市有鹹酥雞,光是消夜就足夠他們再出來好幾趟。

“我……我現在不方便下去。”舒妍抿唇對他搖了搖頭,轉頭看了眼房門的方向,不知該如何訴說她現在的尴尬景況。

她雖然很想離開這裏,卻怎麽都不願意再穿越客廳第二次。

她欲言又止的口吻和朝背後望的舉動令邵一帆隐約感到不對勁,不禁猜測是不是她父母親或是什麽親戚在門外,令她不便下樓。

“那你餓嗎?想出門嗎?”管他什麽天皇老子在門外,只要舒妍想離開,他劫都會想辦法将她劫走。邵一帆擔憂地問。

“想。”他如此關心急切的口吻令舒妍吸了吸鼻子,更想哭了,連忙揉了揉眼睛,拚命點頭。

“那你跳下來。”邵一帆想也不想,抛掉嘴裏的煙,上下看了看,抓好從二樓應該會落下的位置,站定,對她張開雙臂。

“什麽?”舒妍睜大雙眼,不敢相信他的提議。

“你跳下來,才二樓,我會接住你,不會死人的,最多擦傷或斷條手、腿……騙你的,這種高度連斷根頭發都有難度,你盡管放心,來吧。”邵一帆拍胸脯保證,說得胸有成竹,游刃有餘。

“……”他說的話再度令舒妍想笑。真怪異,他總是能瞬間令她開心。

“還是我上去?”見她如此猶疑,邵一帆換個方向。

“不不、不要。”不知怎的,舒妍總有種感覺,邵一帆若是上樓,只會令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你下來,不會有事的,真的,相信我。”邵一帆繼續說服她,口吻堅定且自然。

舒研舉棋不定地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

她的窗戶是外推式的,沒有鐵窗,外頭有個可以種花草盆栽的小平臺,一樓甚至還有雨棚,她應該不會有事……

可是,仔細想來,她從沒做過在走廊上奔跑,或是在樓梯只剩兩、三階時向下跳的舉止;她時時刻刻遵從父母親耳提面命的教條,她必須舉止優雅合宜,回避危險,她不能像個行為粗魯的野孩子,她……

又怎樣呢?她的人生從來沒有因着循規蹈矩變得比較美好。

舒妍回眸望了一眼那扇背後仿佛有着毒蛇猛獸的房門,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地跨出窗臺——

她踩空,風聲從她耳邊呼嘯而過;她的身體急速下墜,她卻從未感受過這般輕盈。

咚!

邵一帆穩穩地接住她,因沖力太大向後踉跄了幾步,跌坐在地,牢牢抱着她,笑得卻很歡快。

“嘿,二小姐,投入我懷抱的感覺不錯吧?!”開口第一句還是那麽不正經。

她好香、好軟,有種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馨香,聞起來很好吃,好想咬一口……邵一帆喉嚨發癢,口幹舌燥,再不說點話,他就要在防火巷裏撲倒她了。

意識到自己被一個男人牢牢鎖在懷裏,被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包覆,耳邊幾乎能聽見他的心跳,舒妍感到羞窘,掙紮着想起身,卻又被一旁竄過的黑影吓回去。

“呀!”舒妍猛然縮回邵一帆懷抱裏。

不管那團黑影是什麽,死命抱着他的嬌軟女體對邵一帆而言太刺激了,他想流鼻血……

“好了,沒事了,是只老鼠,已經跑了。別怕,我在這裏。”邵一帆拍着她驚魂未定的背脊,極具耐性地哄她。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纖弱的身體細細顫抖,很教人疼惜;可是,他也很想發抖,她再不放開他,他就要起生理反應了,可他又不是很想她放開,做人真難……

邵一帆內心百般煎熬。

舒妍就這麽被邵一帆摟着,直至平靜了些,從他懷中仰起容顏,隐含着水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瞧得邵一帆一陣心慌意亂。

他和那些人不一樣。

他沒有責怪她,只是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對她說着:“好了,沒事了,別怕,我在這裏。”

不是“只是只老鼠,沒什麽好怕的”、不是“你這麽大的人了,怕只老鼠像什麽樣”、不是“勇敢一點,像你姐姐一點”、不是“舒妍最膽小了!我們不要理她!”

他就是這麽抱着她,就是這麽義無反顧地,成為一個令她安心的存在。

“幹麽?我太好抱,你一試成主顧,舍不得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邵一帆調侃她的口吻聽來有些惡狠狠的。

“你的提議還算數嗎?”怔愕了許久,舒妍從深重的自卑感與不愉快的過往回憶中回神過來,向他問了畢生最大膽的提問。

“什麽提議?”邵一帆沒聽懂她在問什麽。

舒妍抿了抿唇,粉紅色的唇瓣幾度掀了又閉,甜美嬌羞的聲嗓在夜晚暗巷中微弱得幾不可聞。“跟絕佳好男人交往的機會……還算數嗎?”

邵一帆傻愣愣地盯着她,大腦停擺,聲音不知被誰奪去了,良久無法言語。

“當然。”腦子一恢複運轉,邵一帆便狠狠地将她嵌入懷抱,向她宣誓般地保證。

怎麽可能不算數?

他永遠都會珍惜她,像珍藏得來不易的禮物。

她是從天而降的天使,毫無預警成為他生命中的驚喜,毫無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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