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晚上剩下的時間差不多能做完一套卷子，兩個人寫完之後就沒再做別的。俞閑默默爬上了床，白小袁把桌子收起來之後也關了燈回到了床上。

對于睡覺來說時間還有點早，白小袁覺得是時候提起那個今天下午和晚上都沒有勇氣說的話題了。在黑漆漆的房間裏，兩個人都平躺在床上，之間的距離還不到一臂，但是又互相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只有模糊的輪廓。或許這樣兩個人的勇氣都會充足一些，都能說出來一些平時不方便說出口的話吧。

他盡量輕松地問道：“鹹魚，你打算在這兒住多久呢？”

“什麽時候我媽願意讓我回去，我就會走。”

白小袁有點吃驚：“阿姨不願意讓你在家裏待着？”

“不是不願意，而是我在家裏會讓她痛苦。”俞閑的聲音不帶什麽情緒，他平淡地敘說着自己和母親之前的感情，“我媽沒法控制自己不和我爸吵架。她大概有這樣的想法，就是我聽到争執的內容會覺得難受，但是她又不覺得自己不應該和我爸争吵，所以只能讓我聽不見他們在吵。”

白小袁在旁邊聽得直皺眉，不是因為俞閑說的這些話，而是俞閑說話時的态度。這樣平靜過了頭的語氣，要麽是冷血得完全沒受到影響，要麽是受的影響太大反而不願表現出來。

白小袁清楚地知道俞閑不是個冷血的人，那麽就是他真的被父母不和這件事深深地困擾着，困擾的時間太久，可能有點麻木，也有點怨怼之意——白小袁還記得昨天俞閑打電話過來時說過“為什麽不離婚”。

當時白小袁還覺得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就要離婚啊，現在想想，自己一個外人什麽都不了解，這樣想真的很……站着說話不腰疼，畢竟自己從來不用擔心自己的父母關系不是？

白小袁稍微偏了偏頭，看着俞閑黑暗中不甚清晰的側臉，問道：“那，你現在知道叔叔阿姨為什麽吵架了嗎？”

“因為最近我爸喝酒比較多？其實理由很多，我也不知道這次吵架是因為哪一個。”俞閑頓了頓，“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他們好像随時就會因為各種事情吵起來，不吵架的大部分時間也是尴尬又冷漠。如果他們一開始就知道回不到過去的狀态，為什麽不幹脆就離婚呢？還想要互相忍受對方十幾年幾十年嗎？”

俞閑又一次地說到了離婚。

白小袁現在也開始覺得，對于俞閑的父母來說，離婚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不過這只是聽了俞閑的話之後的想法，白小袁不覺得自己現在對俞閑說“我也覺得叔叔阿姨該離婚”就真的合适。

“叔叔阿姨可能有他們自己的理由吧，也不是所有父母都是只為了孩子才委曲求全的。如果你心裏有什麽想法的話，可以試試讓他們知道你的态度？叔叔阿姨一定會考慮的。”

“我只希望他們能快一些作出決定。不管是什麽結果，我都能夠接受。再差也不可能比現在這樣還讓人難以忍受了。這段時間無非是在消磨那些僅剩的感情了吧。”

白小袁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說道：“你說，不會有更差的結果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白小袁把“如果”兩個字咬得很重，“叔叔和阿姨離婚了，要是像我家這樣還好，但要是他們各自又組成了新的家庭，你還會覺得這個結果更好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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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閑之前從沒朝這個方向想過。或者說，即便有過這樣的設想，也不願想得太過真實。他可以用父母離婚後他們仍舊是自己的父母來安慰自己，卻無從得知當他們同樣成為別人的父母時，自己會有何感受。那個別人，可能是和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這樣還好，但如果是和自己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孩子呢？

俞閑低聲開口，聲音澀然：“可我又能怎樣呢？即便我不想他們離婚，我想要這個家，可他們這樣争吵下去，即便三個人還住在一起，這個家也一定不存在了啊。”

白小袁不知道俞閑會不會哭。不過連他這個聽的人心裏都已經很不好受了，俞閑肯定更難受吧。

俞閑會過來住，是因為白小袁之前聯系了白辛鴻，而白辛鴻又聯系了胡悅，給她出了個讓她家兒子少受些影響的建議。但是白小袁現在覺得俞閑不應該再留在自己家裏了。

白小袁側過身，看着俞閑模糊的輪廓說道：“鹹魚，你想回家嗎？你想把剛才的話對着叔叔阿姨他們再說一遍嗎？”

“我媽都讓我過來了，我……”俞閑的語氣充滿了不确定。

白小袁溫和地打斷俞閑的話：“阿姨是怕你受影響。可你即便在我家，也還是想着自己家裏的事，不是嗎？”

“可我說的話，真的能起到什麽作用嗎……？”俞閑側過頭來，似乎在昏暗的房間內對上了白小袁的視線。

白小袁的語氣溫柔：“即便最終沒起到作用，但你至少說出來了呀。你也不想一直在狀況之外，最後只得到叔叔阿姨兩個人商量好的一句決定吧？你也是你所珍視的家裏的一員，你有理由說出自己的願望。你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你說的話，他們會聽進去的。”

俞閑沉默了許久，久到白小袁眼皮都有些重了。

白小袁堅持着想等到俞閑的回答，所以一直強撐着不讓自己睡着，但屋內沒有光源，床墊太過柔軟，他感覺自己的意識已經飄在睡眠的邊緣。

半夢半醒間旁邊的人好像湊了過來，在這間空調打到二十六度的房間裏，白小袁覺得有點暖。已經有些聽不清的聲音傳進自己的耳朵，好像是一聲“謝謝”。即便雙眼已經不堪重負地合上，大腦也是混混沌沌，白小袁還是下意識地回答道：“不用謝……咱倆……誰跟誰……”

身上更暖了，白小袁伸手摟住熱源，在睡夢裏揚起個笑來。

第二天早上俞閑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他發現自己正以一種堪稱小鳥依人的姿态窩在白小袁懷裏。

兩個人現在的身高差不多，俞閑探了探腿，果然發現自己的腳已經在床的外面了。

不過現在還是先別管腳的事情了。

俞閑小心翼翼伸出手，輕輕圈過白小袁的身子，慢慢地把手臂落在對方的腰上——

白小袁沒醒。沒醒就好。

俞閑把自己的臉埋在白小袁胸口，輕輕地呼吸着。說不出是什麽味道，可能有一部分來自白小袁家檸檬味的沐浴乳，還有一部分來自白小袁他本人。俞閑不能說這味道只是香，但他确定這是他既熟悉又喜歡的味道。

小鳥依人就小鳥依人吧，俞閑就着這個姿勢，又睡着了。

再次醒來是因為感受到了旁邊人的動作。

俞閑睜開朦胧的睡眼，看到白小袁的笑容：“吵醒你了？抱歉……你以為我會道歉嗎鹹魚？不，該起床了，太陽都曬蘋果了！”

俞閑看着白小袁近在咫尺的笑臉，微張的雙唇，忽然忍不住湊上前去。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這動作已經做了一半，俞閑心中的慌亂只有一瞬，他擡起手捧住白小袁的臉，重重地在對方額頭上親了一口。

好險，還好臨時改了方向，不然真的沒法解釋。

看着白小袁驚訝又茫然的表情，俞閑的心跳得都快竄出來了，但是面上還是強忍着不露端倪，他笑了笑，十分坦然地說道：“昨晚謝謝你了，袁兒。”見白小袁還是表情奇異，俞閑便轉移了話題，“你剛才說什麽太陽曬蘋果啊，不是太陽曬屁股嗎？”

白小袁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那不是更文雅一點兒嘛！”

俞閑一邊起身一邊道：“好好好，文雅好。我先去洗漱咯？”他看了看時間，“這麽晚了……我吃過午飯再走行嗎？”

“可以啊，菜都買好了，有我的一口就有你的一口啦。”白小袁笑眯眯地答道。

俞閑走出了房間，白小袁臉上的笑容轉變成了個疑惑的表情。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表情越發莫名。

俞閑他今天是怎麽了？平時對方不會主動做出什麽親昵的舉動，兩個人之間的親密值大概都是自己刷上去的。

難道是自己昨晚說的話太好了，讓俞閑十分感動？畢竟自己可是個從沒感受過完整家庭的人，昨晚那一通話可能是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相當不容易了。

大概還是因為俞閑最近的狀态不好，太脆弱了吧。畢竟叔叔阿姨吵了那麽久的架，俞閑都已經在心裏想着他們離婚自己會怎麽樣了……

想到這裏，白小袁又開始心疼俞閑了。

飯桌上白小袁問俞閑：“你想要怎麽和叔叔阿姨說了沒有？”

“沒有，臨場發揮吧。”大概是已經下定了決心，俞閑反而顯得輕松了不少，“我是和父母對話，又不是去演講，即便忘詞兒他們也不會介意的。”

“是啊，無論如何，他們都是你親愛的爸媽呀。”

“昨晚聽了你的話之後，我也有想過，如果他們離婚了并且各自有了新家會怎麽樣。” 俞閑正經了起來，“我想，那時候我應該已經高中畢業，已經成年了。你在那麽小的時候，就一個人走了過來，我一個人肯定也能走下去的。”

“不是一個人，我小時候有父母，也有你陪我玩啊。”白小袁笑起來，“你也永遠不會是一個人，叔叔阿姨都很愛你，而且，你還有我這個朋友啊，一輩子的，不過期。”

俞閑垂下眼簾，微笑起來，“是啊，我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