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張思菡與張藝瑤當着衆人的面表演了一場堪稱史詩級的罵戰，一人一鬼毫不示弱，叫重明大開眼界，嘆為觀止。
老和尚跟魏叔方都沒有要阻止的意思，老和尚更是嗑瓜子看好戲看的十分歡樂，陸立軒看來是完全死了心，冷眼瞧着，一臉漠然。
至于荊海，老板沒有指示，他就是個背景板。
終于張藝瑤先撐不住罵累了，畢竟她現在是人，張思菡是鬼，不會口渴，不知疲倦，而且她再厲害，這詞彙量也比不上能混到粉圈高層的腦殘粉。
而這一回過神來，張藝瑤懵逼了，她這都幹了些什麽？！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竟然當着別人，尤其魏先生的面做了這樣的蠢事！
完了完了，她腿一軟，癱倒在了椅子上。
重明知道這是為什麽，張思菡因為業獸而死，魂魄裏帶了業獸的氣息，若是本性堅定的人不會受她影響，張藝瑤顯然不在此類，被她一挑撥一刺激，便暴露出了真面目，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他先前對張藝瑤還有好感，畢竟，咳，漂亮的大姐姐嘛，甚至還同情她被張思菡纏上，但現在那點同情煙消雲散，她能說出那些話，只能說本性如此，怪不了別人。
張藝瑤萎了，張思菡一時沒了對手，對上衆人或冷淡或厭惡的目光，到嘴邊的謾罵咽了下去。
隔音良好的包廂裏，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發話，只全都靜靜凝視着她，氣氛頓顯壓抑，張思菡越來越不自在，有種脫光了衣服被人指指點點的羞恥感，讓她想要立刻逃離。
“我……我……是他們先招惹我的，而且我說的都是事實……我……”
“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諸惡莫作，衆善奉行，何必何必。”
他輕輕搖首，神情慈和而悲憫，與之前看熱鬧的吃瓜模樣大相徑庭，目光滄桑而深邃，似能包容萬物。
只一眼，平和的一眼，伴随着一聲阿彌陀佛，張思菡渾身一震，這是怎樣的一眼，她好似看到了夜夜為她肝腸寸斷的母親，悔恨悲痛的父親，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将她席卷，羞愧，內疚，後悔。
臉上的猙獰褪去，她撲通跪了下來，匐地發出一聲哀鳴。
“我錯了！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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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一震，一幕幕畫面随着金線傳到了他的腦中。
“我們菡菡真棒，考上了一中，瞧瞧這是什麽？”
“手機！是手機！媽我愛死你了！”
“你高興就好，可惜媽沒本事，買不了那個最好的給你，你先用着這個，媽保證等你上高中的時候，給你買最好的！”
“好！”
……
“我喜歡劉安，大叔老有魅力了！”
“我兒子才帥呢，萌屎我了，親媽快吼不住了！”
“切，還是我家小哥哥最帥，K寶絕世美顏！對了，他們組合馬上要來咱們安市開演唱會了，我這裏有十張票，你們誰要跟我去嗎？”
“我我我！”
“我也要！”
“張思菡你要去嗎？”
“我……我……K寶是誰？”
“噫——”
“……算了。”
……
“不知道K寶有錯嗎？能拿到演唱會的票就了不起嗎？等着，總有一天我要你們好看！”
張思菡遺傳了父母的優點，從小生的漂亮，小學時就是班裏受捧的女生之一，誰曾想考進了城裏，卻接連撞壁，被排斥在了小圈子之外。
習慣了被捧着，被圍繞着，驟然失去，她心有不甘。
而恰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電視中的張藝瑤，同樣姓張，同樣從小父母離異，甚至三分相似的面孔，一下子讓她喜歡上了對方，成了張藝瑤的忠實粉絲。
在家鄉時她名列前茅，但到了城裏，進了一中，只是中等，加上新環境的不适應，學業屢屢受挫，而與此同時她開了眼界，接觸到了很多從前沒有接觸過的東西。
同樣的年紀，同一個寝室，憑什麽陳雪可以用着最新款的水果手機，穿着名牌衣裙背着潮牌書包而她不可以？林曉琪可以每年寒暑假跟父母外出旅游甚至出國她卻不可以？王佳佳可以不努力學習還不被父母數落她卻被母親埋怨？
憑什麽？！
都是爸媽的錯！
為什麽他們沒有錢？！
她嫉妒，怨恨，與此同時更喜歡張藝瑤了，她仿佛将自己帶入了張藝瑤，好像只要張藝瑤過得好，她也會過得好一樣。
她将現實中的憤懑全部發洩到了網上，在網絡上肆無忌憚，橫行霸道，反正老師說了，言論自由，就算她造謠又如何，網絡上的言論，誰會追到現實中來？
瑤瑤單純低調總被人欺負，但有她們這群粉絲，她們會支持她保護她！
前男友算什麽，就算是瑤瑤甩的他又如何，肯定是他先傷了瑤瑤的心，沒看瑤瑤都瘦了嗎？渣男！而且分手不到一年就找了新女朋友，渣男小三！撕！
這種不知名的微商産品怎麽配讓她家瑤瑤代言，垃圾，三無！撕！
林娜娜竟然還敢拍瑤瑤拍過的角色，電影版就高貴嗎？！撕！
誰說瑤瑤整容了？眼睛瞎了嗎？造謠死全家！撕！
哪個三十八線來的老藝人居然還敢說我們瑤瑤演技差不敬業，為老不尊，不要臉！撕！
……
凡是跟瑤瑤作對的，都撕！！
就這樣，張思菡的粉絲號在粉圈出了名，以超強的戰鬥力聞名，從一個小粉絲發展成了粉頭，只要她一個指令，就有近萬人跟着她一起“征戰”，她極為享受這種被簇擁被捧着的感覺。
與此同時她學着電視劇裏的方法，很容易就騙到了班上的幾個小男生，尤其陸立軒，只要她随便編個謊，他就會将她想要的奉到她面前。
跟陳雪一樣的手機電腦衣服書包她也有了，也能像林曉琪一樣坐飛機去迪士尼游玩，甚至去節目現場見瑤瑤，送限量版的包包給瑤瑤。
但不夠，還遠遠不夠。
她想像那些前線大粉一樣帶着相機坐飛機全國各地跑，去追張藝瑤的行程，去機場接送她，拍取第一手的信息，得到更多其他粉絲的追捧。
她需要更多的錢！
她知道爸爸在哪裏藏了私房錢，她請了假，悄悄回了家，卻沒想到被後媽當場撞見，還叫了爸爸回來。
她沒想自殺，她根本沒想自殺，可是等她在網上發洩一通後，再有意識，已經成了鬼魂。
她渾渾噩噩迷迷糊糊，只記得要去參加見面會，等見到張藝瑤後，更是滿心歡喜跟在了她身邊，是瑤瑤！是瑤瑤啊！
見到偶像的激動讓她甚至忽略了自己的死亡，忘記了父母，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沒有去投胎卻能自由行動，甚至不懼怕陽光，但能近距離接觸瑤瑤，這些都不重要。
然而很快她就後悔了。
張藝瑤根本不是她以為的單純善良，她抽煙喝酒罵髒話，還注冊了小號在粉絲群中暗暗挑事，甚至去前男友新女友的微博下惡毒詛咒。
她買營銷買水軍，炒CP炒話題，甚至授意經紀人暗示粉頭幫她撕×，根本不是她以為的低調努力。
騙子！
那一刻她感覺到了巨大的背叛，她被騙了，她們都被騙了！
她為她做了這麽多，她怎麽能這樣？怎麽會是這樣？！
她回去看過了父母，回來跟在她身邊，日日怨恨時時謾罵，都是她，都是她害了她，如果不是她她怎麽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可其實，是她錯了，是她自己錯了。
重明嘆息，他不懂，為什麽張思菡會為了一個根本不認識自己的陌生人拼死拼活，做下業力，最後害人害己。
難道所謂的偶像要比自己比父母還要重要嗎？
老和尚目光悲憫，輕輕撚動從手腕上卸下來的佛珠：“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卻是往生咒。
張思菡魂魄顫動，随着老和尚的唱念，慢慢直起身來，身上泛起蒙蒙微光，神情平和，雙手合十，不自覺應和：“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她朝老和尚三叩拜，起身：“多謝大師。”
擡頭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業獸留下的最後那絲影響全消。
重明見狀收起了金線，師父念了往生咒，意味着張思菡該走了。
“對不起。”張思菡看向陸立軒，一片誠懇，“真的對不起。”她知道再多的解釋也沒有用，也無需解釋，錯就是錯，但她總該跟陸立軒說一句對不起。
“還有林曉琪陳雪和王佳佳，幫我跟她們也說一句對不起，謝謝。”
陸立軒此刻五味雜陳，明明該很恨張思菡，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張思菡朝他微微一笑，沒有了謾罵時的猙獰與醜陋，鮮妍而明媚，然後消失不見，沒有再看張藝瑤一眼。
陸立軒眼淚吧嗒落了下來。
重明勾了勾手指，手中多了一個硬物，給師父和師兄打了個眼色，悄悄收了起來。
魏叔方擡了擡手，荊海得令，走到張藝瑤面前：“張小姐，該走了，今天什麽都沒有發生，對嗎？”
張藝瑤本來已經絕望，聞言連忙道：“是是是，什麽都沒有發生，我什麽都沒聽到也沒看到，不不，我根本沒有來過這裏……”
慌不疊起身朝門外走去。
陸立軒擦去眼淚：“就這麽讓她離開嗎？”
老和尚搖頭：“無妨。”他抓起一把瓜子，先前那副高僧模樣完全消失不見，仿佛幻覺，“時間不早，該回去了。”
說着砸吧砸吧嘴：“這家的飯菜确實不錯。”
重明疑惑：“師父你又餓了？”不是張藝瑤進來之前大家才吃過嗎？
老和尚白了他一眼，站起了身。
魏叔方淡淡道：“師父放心，從明天起，每日三餐會專有人送上門去。”
重明這才恍然，再看師父滿滿的崇拜，姑婆說得對，只要跟緊師父，保證吃喝不愁。
“師父等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