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陸谏一張臉沒有絲毫表情,不若方才說話時的張牙舞爪,也不若暴怒時的氣焰嚣張,此刻倒顯得沒什麽生氣似的,那雙烏黑的眸子裏,陰氣沉沉的,瞧着比平常更黑幾分。
她離得近,瞧着那雙眼,竟覺得裏頭像是烏壓壓的壓着一片黑霧,壓得人直喘不過氣來,連她都忘了方才自己要說什麽來着。
而陸谏,就這樣看着她,一言未發。
張妤被瞧得心裏發毛,腦子裏亂糟糟的,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連同小手臂上的疼也醒目起來,像是在提醒她,趕快離開。
那一刻,說不清為什麽,張妤甚至不敢向陸谏多看一眼,總覺得自己多看一眼,就多一分危險似的。
她不怕陸谏張牙舞爪的樣子,也不怕他暴戾發怒的樣子,但就是現在的平靜,讓她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實在是太不舒服了。
此刻,每一寸理智都在催促她,趕快離開。
她收簪子,轉身逃離的步子顯得有些緊促。
陸谏的動作是很快的,快到張妤還來不及動作。
剛才她能制住阿八是因為無所顧忌,但是對于他,張妤畢竟是有些顧忌的,所以一直不敢動手中的簪子。
這導致,最後陸谏直接将她整個人給撲倒了。
張妤倒地前,只看到他龇了口小白牙,狠狠的咬在了自己的肩頸上。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連方才的阿八都比不上吧。
張妤後腦勺撞到地上時,發出了一聲悶哼,而後萬分慶幸自己這是在花園裏,腦勺下墊着的是柔軟的草坪,不然的話,她這鐵定得磕破頭。
不過慶幸沒多久,她就感覺到了肩頸上,傳來的痛感。
她就像是一只被小野獸逮住的獵物,那小野獸的四肢死死地将她鉗制住,而那利齒,正發狠的咬在她的肩頸上,迸發出一種魚死網破的氣勢。
張妤扭了扭身子,那小野獸嘴下的動作就越發狠,她輕“嘶”一口,疼的差點淚花飛出來。
心裏暗罵這厮真夠無恥的,說不過她,竟就用嘴來咬她。
“陸谏,你給我起來!”
然喊了兩三遍,身上人也沒什麽反應,氣的張妤握緊了手中的簪子,側頭瞧了瞧還沾着阿八血的細長尖柄猶豫。
這一簪子下去,自己可能也得跟着玩完,可這若不動手的話,她實在不知道這小混蛋要怎樣才松口,話說這小混蛋到底發什麽瘋,應也不應下。
陸谏像是感知到了什麽,一下子就擒住了她握簪子的手,邊用胯部頂住了她的腰。
雙手不得動彈,張妤卻沒有放棄。她扭動身子,側身翻滾後,瞬時将陸谏壓在身下,曲膝想站起來,最終卻也失敗了。
陸谏整個人,不光是手緊緊地圈住她的腰和手,便是雙腿都牢牢地纏在了她身上。
這下子可好,起不來不說,甚至變成了她壓着陸谏了。
肩胛上的疼痛已經不能讓張妤定下心來仔細思考,她甚至因為疼痛皺了臉,嘴角溢出了一聲輕哼。
這人才是嘴比狗還利。
“陸谏!你到底在發什麽瘋!給我起來!”
劇烈的疼痛,夾雜着溫熱的鼻息,以及那溫軟的嘴唇碰觸在肌膚上的酥麻,讓張妤整個人說不出的不舒服。
她扭了扭腰,只得到那人更加緊收的力道。
張妤沒辦法,強力扯開他的話,自己肩上又疼的厲害,只得壓在他身上,一聲一聲的在陸谏耳邊喊着。
這過程對于張妤來說是十分漫長的,但對于外人來說,卻是十分迅速的。
言清在聽到張妤的話後,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摸爬滾打的從方才躲着的草叢裏出來了,一下子到了陸谏面前,雙手勾住他的腋下,邊用力拉開他,邊頂着那張蒼白的臉,哆哆嗦嗦道:“世子您醒醒!世子?世子?”
張妤雖然肩上疼得厲害,但也聽見了言清的話,聽進耳裏覺得他這話說的奇怪,皺着眉跟着往身上的人看去。
只見,那人那一雙眸子此刻就像是被血染紅了似的,帶着與平日裏不同的陰森。
張妤從來沒有見到過陸谏這幅樣子,就像是個瘋子。
不,就是個瘋子。
言清腿有些軟,他這時候居然莫名想起了一些其他事。
陸世子從前得過一場大病,這事府裏很少人知道。
有人說是中邪了,也有人說是鬼上身了,總之世子發起病來十分可怖。
還聽說最後長公主沒法子,将世子送進了安國寺,說是那裏的香火好,有利于世子驅邪氣。
雖然不知道這事是真是假,但世子身邊倒确實處理過一批下人,就連他也是後面被送過來的。
他來到世子身邊時,世子從沒發過病,所以他從不曾見過這樣子的世子,狠厲的像是地裏頭的惡鬼,兇狠又陰森。
那時候他聽那個神志不清的老奴說這話時,還以為是瘋言瘋語,這會卻有些信了,看來世子真的得過很重很重的病。
言清一直叫,但陸谏仍舊咬着不松開,張妤雖然知道此刻有些不對勁,但她沒辦法掙脫,一時顯得一籌莫展。
那人年紀小,狠勁卻十足。
且他這樣子太吓人了,她真擔心,他會這樣一直咬着她。
她費力撐起身子,沖着那人耳側吼道:“陸谏,你給我醒一醒!”
而後一口咬在了他的耳尖,到底顧忌着人,沒下狠力。
本也沒抱多少期望,但沒想到,這動作竟起了作用。
陸谏的身子突然顫了下,嘴中的力道一瞬間松了下來。
張妤心中一喜,這一下子就側在他耳邊喊道:“陸谏!陸谏!陸谏!”
而後又在他精巧白嫩的耳垂咬了一口,那力道,其實跟撓癢癢差不多。
陸谏是突然一下清醒過來的,清醒過來時察覺到自己耳垂那溫熱的觸感,瞬時像是碰了什麽燙手的物件,手腳的力道松懈了下去。
張妤登時便推開了他,自己站了起來。
陸谏的神情十分複雜,與此同時烏色的眼瞳也跟着顫了顫。之後,在看到張妤肩頸上滲出來的血,感受到自己嘴裏的甜腥味後,臉色白的更厲害了。
言清順勢将他攙扶了起來。
陸谏的目光一直有些驚慌,并且時不時的注意着張妤。
在見到她捂着被咬處,十分防備的盯着他的時候,那一瞬,陸谏突然覺得害怕。
這種害怕十分陌生,讓他起了片刻逃離的心思。
他不清楚自己此刻湧出的那股不可言說的難受是怎麽回事,也不清楚這股晦澀難懂的情緒。他只覺得,整個胸口都像是被什麽物體堵住了,同時也堵住了他的喉嚨,酸澀又難耐。
陸谏不敢多看那人一眼,低垂着烏鴉色的濃睫,轉身就一言不發,慌亂的走了,很難說裏頭沒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驚慌失措的,像是只被窺伺了秘密的驚鳥。
言清愣愣的,看了看旁邊凄慘的阿八。
方才一直嚣張的阿八被這麽兩腳一踹,此時已經沒有絲毫氣焰了,一直低垂着狗頭,用前爪捂着狗臉,嗚咽哀嚎,跟條喪家犬一樣。
又看了看張妤,哆哆嗦嗦道:“世子方才耍小孩子脾氣的事,還請張姑娘莫要與外人說。”
說完後也沒等張妤點頭,沖她彎了一腰,抱起阿八就走了。
小跑着,追着前邊的陸谏。
言清自己沒注意,他那張臉,白的跟他家主子一樣,哪像是個沒事的樣子。
張妤心底哼了聲,當然不相信言清說的。
瞧陸谏方才那個樣子,她又不傻。
有哪個小孩子耍起脾氣來就咬人的,就算是咬,可有哪個咬起來會這般兇狠,跟要殺人似的。
想到這,張妤嘶了一口。
她方才站起來時,不小心牽扯到了肩上。
放開捂住的手,此刻看着那被血暈紅的衣料,她覺得頭皮都快炸了。
她還記得那人咬她時的眼神,似那惡鬼,食人骨肉,嗜其血。
她不知道陸谏是怎麽了,但怎麽看都不覺得是個正常人該有的表現。
這下子心裏頭更亂了,以前也沒聽說這人有什麽毛病呀?
花圃的花草被他們這幾番動靜,折損的厲害,趁府裏的下人沒過來之前,張妤打算先離開。
這一趟下來,倒是她自己賠了夫人又折了兵。
陸谏回院子的時候,将所有的下人都轟了出去,他将自己關在了房裏。
昏暗的房間很安靜,門外傳來敲門聲:“世……世子,您沒事吧?”
“滾!”
重重的瓷器摔在門扉上,門外的言清立刻害怕的退了下去,之後房間再次恢複了平靜。
陸谏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低垂的頭這會像是才有了反應似的。
他走到了房裏的銅鏡處。
銅鏡裏立刻便映出一個人影來。
只見那人嘴唇殷紅,有絲絲幹涸的血跡流在唇際,配着那張蒼白的小臉,就跟個吸血的惡鬼似的。
他像是受不了了,“咣”的一聲砸了那銅鏡。
動作過後,銅鏡凹了個小洞,鏡中人也模糊了面孔。
陸谏看着,笑了,那笑卻比哭還難看。
“陸谏,你看見了嗎。”
“她也怕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