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土匪是什麽樣子?
當一群穿着土色短襖,面膛紫紅的威武漢子大喊着“啊——”以雷霆萬鈞之勢沖下來時,司馬妍立刻形象地感受到了。
甲士們迅速反應過來,變換隊形,圍攏馬車,把司馬妍護在中央。最外層的甲士與土匪們短兵相接。
一時間整座山谷刀光劍影,殺聲震天。
“我等護送寧昭長公主歸京,爾等速速離開。”薛統領凝聲大喝,長劍刺穿一人胸膛,猛地拔出,鮮血四濺,“若是傷及公主,不留活口。”
中劍之人應聲從馬上滾落,薛統領的臉龐和衣袖粘上了噴濺的鮮血,語氣森然。
這一幕讓土匪們靜了靜。
随後一道粗狂的笑聲傳來。“你莫要诓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哪來什麽公主?”
薛統領盯着山頭處滿臉寫着“這怎麽可能”的領頭,冷聲道:“信不信由你,傷到公主的後果爾等恐怕無法承擔,你好好掂量,且你們也看到了,此處只有幾輛馬車,并無財物,諸位歇了打劫的心罷。”
領頭哼道:“爾等小輩最是奸猾,馬車愈少,裝的東西越是金貴,不定裝着滿廂的金銀珠寶呢。”
薛統領皺眉,想說讓他們派一人來查,領頭仿若等不及了,喝道:“兄弟們,別跟他們廢話,上啊——”
薛統領不得不揮劍抵擋,同時大喊:“你若不信,可讓人上前來查。”
可惜他的聲音被淹沒在響徹山谷的“啊——”中。
薛統領氣得心中大罵蠢豬。
被圍在中間的司馬妍心情沉重,匪寇烏壓壓一大片,幾乎占滿山谷,甲士們再骁勇,也扛不住那麽多人,怎麽辦?
司馬妍心急如焚,突然聽到綠绮叫她。
“公主?”
“嗯?”
“好像有人來支援我們。”
司馬妍順着綠绮指的方向,看到一隊氣勢浩蕩猶如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嗜血之師,從遠處奔襲而來,一片片墨黑鐵甲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森冷寒意,他們面上似要蕩平一切的肅殺之色令人顫悚。
為首之人一襲勁烈黑甲,看打扮應該是個将軍,他面色與身後甲士不同,是浸染千百場戰役沉澱的冷凝。
——那是真正的将軍,手握缰繩,指揮千軍萬馬。
看到他,司馬妍知道自己有救了。
一是被氣勢所懾,下意識這麽想,二是她聽到匪寇中,有人急切大喊。
“撤退——”
匪寇們頓時做鳥獸散。
司馬妍:“……”不得不說,土匪真是一群識相的人。
匪寇們撤退得極快,司馬妍看清外面的情況,有些驚訝,聽那震天響的叫喊聲,她還以為戰況激烈,傷亡慘重,然而只有幾人受傷。
安下心後,司馬妍擡頭尋薛統領,看見他在半山腰,拿劍架在一個少年的脖子上。
少年又白又胖,穿的短襖還很厚實,養尊處優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個重要人物,估摸着是哪個頭領的後輩。
跑在前頭的十幾人發現白胖少年被挾持,忙調頭,圍困薛統領和幾名甲士。
少年能在土匪窩裏能活成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胖墩,自然非鎮定之人,此刻正兩股戰戰,抖着聲喊:“大俠饒命,大俠饒命……”
與此同時,一匹鋒棱瘦骨的黝黑駿馬噴了個響鼻,鐵蹄“噠噠”,緩步走向包圍圈。
将軍趕到。
“發生了何事?”略低沉的聲音響起。
司馬妍在甲士的保護下騎馬過去,聽見他說話,看過去,不由得一愣。
剛剛隔着紛亂兵馬,難以看清他的五官,此時近距離接觸,發現他生得很俊。
黑發束冠,鬓若刀裁,輪廓堅毅,身姿挺拔若松,讓人不自覺心安,腰處系着什麽東西……司馬妍定睛一看……是一根紫绶帶。
那是官階的标識,公侯将軍還有公主封君出行都得佩金绶紫,她也有,不過她外出游歷,不欲人知道身份,沒有佩戴。
受封的将軍才會有這個,他是誰?
薛統領恭聲道:“回将軍,我等護送寧昭長公主回京,在此遭匪寇劫道。”
他一邊說話,一邊擡劍靠了靠白胖小土匪的脖子。
小土匪立刻老實了,不再給包圍他們的匪寇使眼色。
匪寇們緊張了,一個細眼鷹鈎鼻土匪繃聲問:“你要怎樣才能放開我們公子?”
一群土匪竟敢如此放肆!
薛統領一直窩着的火爆發出來,冷聲道:“沖撞公主是大罪,按律當斬。”
匪寇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細眼土匪看向司馬妍,一臉懷疑。“她真的是公主?”
司馬妍睨着他,似笑非笑。“我不是難道你是?”
細眼土匪頗為尴尬,随後有些不滿地看她,好像在說“好好的京城不呆亂跑什麽?”
但他還記得正事,也知現在形勢逆轉,便放軟聲音道:“公主将軍行行好,饒過我們罷,我們不得已才做這個。數月前西狄大軍來犯,我們居住的村落被攻下,外族暴虐,村子裏的女人們被□□,男人們被殘殺,我們哪敢再待下去,連夜南逃,原先也想好好做良民,可沒有一座城池收容我們,最後找到這座無主山頭,才有落腳之處,可山頭荒涼,沒有糧食裹腹,為了生存,只能做些過路買賣。”
“過路買賣?”薛統領不為所動,“說的輕巧,一言不合便要打要殺,若沒有将軍趕到吓退你們,我們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你們的過路買賣未免太過兇殘,恐怕平時不少做殺人越貨,危害地方的事罷。”
細眼土匪擺手。“我們是有規矩有底線的,只劫富戶,從不殺人,你看我們沒殺你們一人,反倒是……”後半句他不敢再說。
他這邊被殺了好幾個人。
白胖小土匪适時擡頭,看着薛統領的眼睛,真誠道:“對對,我們自己就是貧寒出身,自然不會對貧寒人家下手,就算是富戶,我們也很久沒劫過了,現在過路的富戶不僅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精,都穿成一副寒酸樣……”
薛統領皺眉,一副不耐煩聽下去的模樣。
小土匪立刻說重點。“适才我們不是要打要殺,就是怕你們反抗,想着先把你們震懾住,就是驚吓一下你們而已,所以你們的人都好好的,頂多受點傷……”
薛統領不耐打斷。“只受點傷,是因為你們就是群烏合之衆,少廢話,你們精心埋伏我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們的話,薛統領一句不信,都說了馬車裏的是寧昭長公主,不僅充耳不聞,毫無畏懼,還急着喊人殺下來,讓他話都來不及說。
仿佛他說什麽都不重要。
想來就是沖着公主來,才不管不顧,甚至他感覺,就是怕他說可以派人下去查,讓他們失去打劫的借口,才急着沖下來,不讓他說話。
他們沖下來做什麽?綁架公主?還是殺公主?
小土匪被他吓得一抖,幹笑兩聲,結結巴巴道:“就、就是看你們守得那麽嚴實,覺得馬車裏有金銀珠寶而已,最近好些富商都是這麽幹的,沒有別的目的。”
薛統領沉下臉。“還不說實話?”
他把劍往肉裏一怼,小土匪瞬間皮開肉綻,鮮血直流,他痛得連連哀嚎。
細眼土匪咬牙道:“我們說的是實話。”
薛統領手動了動,還要往裏頭怼。
小土匪吓慘了,靈機一動,望着司馬妍大喊。
“公主——”
聲音凄厲至極,同時兩行淚直直落下。
瞬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司馬妍身上。
小土匪知道自己的命運就掌握在司馬妍手裏,眼淚不斷往下流,慘聲道:“公主啊,我們真的是不得已啊,我們太餓了,太冷了,荒山野嶺種不了莊稼,天寒地凍獵不到野物,屯的糧食早就吃完,棉服碳火不夠,每日每夜凍得哆嗦,又沒錢去大市買,再不出來讨點東西,山寨裏的人都要活不下去了,出來打劫都是不得已,以後不會了……公主天仙似的人,想來有顆菩薩心腸,定會饒過我們罷,求求公主繞過我們,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聽你這麽說,倒是情有可原。”司馬妍道。
小土匪一聽,心道有戲,哭得更兇。
“是啊,我們過得太苦了,失了家園,成了流民,被人嫌棄驅趕,雖找到落腳之處,卻沒有食物和禦寒物資,生存都成問題,其實我們也不願意打劫的,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們很久沒出來了,一出來,就碰上公主,我們錯了,真的錯了,再也不敢了,公主放我們一條生路罷。”
薛統領知道婦道人家就是心軟,急道:“公主莫要聽他胡謅,匪寇的話怎可輕信?”
司馬妍點點頭。
薛統領以為司馬妍心軟了,更加急切道:“公主不可……”
小土匪聽薛統領這麽說,以為公主的意思是要放過他,歡喜地差點繃不住要笑,但立刻反應過來,苦着張臉,淚眼汪汪望着司馬妍。
“我很疑惑。”司馬妍道。
小土匪霎時停止抽泣:“?”
“生存都成問題,為何你如此白胖,莫非整個寨子的糧食,都給你吃了?”司馬妍笑着問。
那笑容,怎麽看怎麽壞。
小土匪:“……”
大土匪:“……”
薛統領:“……”
将軍:“……”
小土匪喉頭一哽,他想賣慘,卻忘記自己的身材着實騙不了人。
“我、我……”危機關頭,小土匪腦速飛快,“夏季的時候,還是能獵得些野物的,光吃肉不吃菜,自然容易發胖,阿耶阿娘對我好,總是省着肉給我吃,再加上天寒地凍的,窩在被窩,哪也不去,肥肉就屯起來了,人胖起來容易,瘦下來要費大功夫的……”
話說的挺通暢,但意思……他自己都覺得牽強,遑論旁人。
可他是土匪啊!沒得文化,且從來就沒關注過胖瘦的問題,能想到那麽多就不錯了!
本來絞盡腦汁想自己為什麽那麽胖,看司馬妍笑容加深,小土匪立刻尴尬得說不下去,同時反應過來,他為何要解釋那麽一大通,随便說幾句糊弄過去不就得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賣慘。
被她帶跑偏了,可惡!悲慘的氣氛都沒了,接下來咋辦哦!
薛統領看司馬妍表情,明白她的意思,警告道:“廢什麽話,屆時到衙門一問便知。”
一問是怎麽問,大家心知肚明。
匪寇們當即變了臉色,細眼土匪使了個眼色,悄悄牽動辔頭,打算救人。
這是大當家最寵愛的小公子。
之前他讓小公子呆在上面,誰知道小公子竟然跑下來,平時嬌生慣養,導致動作遲緩,被人抓住……沒本事跑下來幹嘛,湊得近好看戲麽,真把這次行動當玩啊?
落入下風的形勢讓他很煩躁,皺着眉估量距離,牟足了勁,牽起辔頭,提刀打馬沖上去,旁邊十幾人也一齊發力。
目标是公主。
薛統領身手好,他若沖上去搶人,恐怕人沒搶到,先沒了,就算搶到,外面還有甲士等着,他沒有把握突圍。
還不如拼一把挾持公主,保護公主的人數跟他們相差無幾,乘其不備,是有可能成功的,就算不成功,他們也有一線生機,只是靠別人,終歸不如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