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司馬妍想象過自己未來驸馬的樣子,當時尚且年幼,總覺得驸馬離自己還很遙遠,只是淺而短暫地想象了一下。
——她想要雄偉的。
至于為什麽想要雄偉的,怎樣算雄偉,她沒去想。
直到見到蕭翊,司馬妍終于知道自己想要怎樣的。
她想要蕭翊這樣的。
蕭翊替代了雄偉這個詞,并衍生出更多的詞——将軍,愛民等等。
如果錯過了他,她會抱憾終身罷,所以短暫地猶豫過後,司馬妍提出想選他做驸馬。
不出意料,阿兄答應了。
接下來就是操作的問題,怎麽讓蕭翊成為驸馬?
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重點在蕭翊,只要他願意,哪怕朝臣再反對,都是有辦法的,且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為了自己的幸福,她也得讓蕭翊願意。
所以首要任務,就是讓蕭翊喜歡她。她得尋機會與他共處,她要追求他。
機會來得快,等各路将領齊聚建康,慶功宴開始了。
此次皇家宴會規模盛大,不僅邀請了衆将士,還邀請了重臣及其家眷。
京裏的士族們看着案頭上的精美字帖,心裏清楚——皇上要給公主選驸馬了。
閑的發慌的士族們有了目标,非常激動,緊急召集子侄們,叮囑他們在宴會上
好好表現。
後院夫人們想的更多,權貴子弟齊聚一堂的場景可不多見,于是都囑咐自家夫君在宴上多加留意,把握好機會,給女兒相看如意夫君。
李貴嫔為慶功宴忙得焦頭爛額。
從前楊皇後雖禮佛不常出現,卻是管事的,與李貴嫔協理六宮。
可自從一年前發生了楊虞文阖家滅門的慘案,楊皇後一夜之間灰心槁形,從此專心禮佛,不再理事,後宮諸事全權交由李貴嫔處理。
第一次操辦規模那麽大的宮宴,李貴嫔力有不逮,聯合諸妃與太常寺的官員,忙了好幾日,才将人員名單和戲舞場序理好,一應酒食備好。
慶功宴那天,披羅戴翠,玉佩瓊琚的女眷們在鼓樂聲中陸續進入半露天宮室。
刻了繁複紋式的八角宮燈垂吊在檐邊,燭火透出絹紗,照得滿室通明,愈加顯得女眷們簪珥光采,袿裳鮮明。
條桌上精致的杯盤碗盞上擺滿吃食。各處都是歡顏笑語,衣香鬓影。
因先後早亡,楊皇後終日禮佛不見人,除公主及笄那日,宮裏沒有舉行過女眷參與的宴會,多數人未見過司馬妍。
衆人陸續就坐,都對寧昭長公主很是好奇,各個翹首以盼。
約莫過一刻鐘,一個頭戴玫瑰晶并蒂蓮步搖,身穿杏色襦裙,腰束彩組绲帶及金辟邪首帶玦的女郎,随一華麗宮裝女子緩緩步入宮室。
服飾有規制,只有公主才能束彩組绲帶,所有人立刻知道她的身份。
衆人矚目下,公主蓮步輕移,面含淺笑,她人膚白唇紅,秀麗之極,額間一朵粉白海棠花钿在燈火照映下,清晰秾麗,整個人就如盛放的海棠,讓人忍不住駐足觀賞。
席間議論起來。
王可瑤本來與好友聊得正歡,忽然被碰了碰,轉眼見好友下巴對着一處擡了一下,她望過去,愣住了。
與王可瑤說話的女郎們,也順着她的視線望向司馬妍,開始讨論。
“從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原來寧昭長公主這般好顏色,比之謝依都不賴。”司馬妍兩年前及笄舉辦宮宴時,她們年齡尚小,沒有參加,是以沒見過司馬妍。
“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她們兩人都未婚配罷。”
“好像是。”
“為何?按她們的年紀,早該定親或者嫁人了。”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迷惑,都不知道,就聊別的去了。
只有王可瑤還呆愣看着司馬妍,吳婉清注意到,玩笑道:“生得好看也不用看直了眼罷。”
“不是,她好像……”
“好像什麽?”
王可瑤搖了搖頭。“沒什麽。”
吳婉清對司馬妍不感興趣,沒追問,她感興趣的是——
“聽說……你嫡兄回京了,還參加了慶功宴?”
頓時,衆女目光灼灼盯着王可瑤。
王可瑤的嫡兄王珩,出身琅琊王氏,豐姿神俊,眉目清朗,仿似江南煙雲水氣化形,一人即一景,朦胧夢幻,入了多少懷春少女的夢。
“前日回的,這會就在男賓裏頭。”王可瑤道。
“他也還沒婚配罷。”吳婉清降低音量,好像在說悄悄話一般,衆女下意識圍攏,“阿瑤可知族裏的意向?”
王可瑤在衆女期待的目光下,茫然道:“不知道。”
“一點消息也沒有?”
“沒有。”
衆女失望,坐直身子。
吳婉清不甘心,道:“阿瑤若有消息,可要告訴我們啊。”
王可瑤:“好。”
宮室中央,伶人翩翩起舞,女郎們不再議論,專心看戲舞。
吳婉清支着下巴看了會,心思還在王珩身上,惆悵道:“不知道哪家女郎有這般好福氣。”
王珩是琅琊王氏年青一代裏最得族長看重的才俊,還生得那般好看……她真羨慕他未來的妻,不知修了幾輩子的福,能嫁給他。
建康城的郎君,大多都是一群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廢物。她族中兄弟子侄們是,未來都夫君想必也是。
這是因為士族的財權聲望穩穩維持數十年,安逸了好幾代,慣得士族子弟愈發驕奢淫逸,不思進取。
王可瑤沒反應,仿佛不在意,吳婉清見了,埋藏在心底的嫉妒和不平升起來。
王可瑤雖出身琅琊王氏,但頂級門閥族內也有高下之分,她這一支在族中地位不高,且王可瑤是過繼到王珩母親盧氏名下的,實則是個庶出,就算成了嫡出,因盧氏出身小族,分別不大,是以她嫁的人,只能是些日夜流連勾欄的浪蕩子——與她一樣。
然而因為王珩,情況就大不一樣了,身為王珩唯一的嫡妹,她是有資格嫁給士族中穩固家族地位的年輕才俊的。
想到自己和她截然不同的命運,吳婉清煩躁不已,無心看戲,目光掃過座席,看到謝依,忍不住又道:“大概只有她有這樣的好福氣罷。”
謝依那麽好的身世,什麽人嫁不得?她的身世,吳婉清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
差距太大了。
“誰?”王可瑤好奇。
吳婉清:“謝依。”
她們對面,坐着一群衣衫華麗的貴女,被衆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那人,一襲素白衣衫,容顏出衆,眉目清冷,正是有“才女”之稱的謝依。
王可瑤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她不喜歡謝依。
謝依的母親許氏曾專程來府,跟母親說想要兩家結親。阿兄的婚事不是母親能決定的,所以母親沒有答應,說要與族長和父親商議。
族長和父親知道後,都極力贊成。
如今士家大族中,只有謝氏不僅能維持住地位,還一派欣欣向榮之象——因為族中人才輩出,在朝廷中身居要職。
琅琊王氏雖在社會上是跟謝氏比肩的大族,但在朝中的影響力漸弱,在藩地上也沒有出現能鎮守一方的能人。
士族的地位不是靠冢中枯骨延續下去的,開國初期王氏權勢滔天又如何?
若沒培養出能擔家族重任的子侄,很有可能慢慢被邊緣化,走向沒落。
好在青黃不接的王氏族中終于有個好苗子,那就是她的嫡兄王珩,族長選中他後,就帶到身邊教養。
十餘歲,嫡兄被送去東宮,擔任太子舍人,聽聞十分得太子賞慕。
他若能與掌朝廷機要的謝尚書孫女謝依結親,當真是珠聯璧合,亦利于鞏固王氏的地位,族長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就在所有人樂見其成的時候,嫡兄出乎意料地拒絕了。族長和父親勸說過多次,然而嫡兄始終不松口,遂放棄。
王可瑤以為這事就算過了……可謝依過了及笄都未嫁,甚至連婚都未定,意思就很微妙了。
謝依就是在等嫡兄罷。王可瑤想。
何必呢……謝依是陳郡謝氏嫡支嫡女,是尚書令謝延孫女,整個建康的才俊任她選,為什麽非嫡兄不可?她以為她想要什麽,就能得到麽?
王可瑤讨厭她的自以為是。
吳婉清還在喋喋不休:“不想王郎在兵道上亦有天賦,到你四叔那任參軍不久,就帶兵加入亥水之戰,立下大功,想來皇上正嘉獎封賞他罷。”
衆女好奇心被挑起,又開始議論。
一人道:“王郎為何突然離京去任勞什子參軍,難道兩年前就料定北狄要聯合西涼南下?所以提早做準備,助他叔父打贏這場仗,升任江州刺史?這也太料事如神了!”
兩年前,王珩突然離京驚到所有人,大家都以為王珩會在建康一路升遷,提高王氏在朝中的話語權,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跑去艱苦的營地,在那混出名堂可比在朝廷累多了,也難多了。
另一人道:“你太誇張了,可能就是碰巧遇上,一開始指不定就是在建康城呆膩了,想出去寄情山水。”
如今不少士家子弟都喜出游,與友人泛舟游水看山,再小酌幾杯,作詩幾首,十足痛快。
王氏族裏不少人在外雲游,多年未歸,最出名的是出家做了高僧的弘道法師,因其見識廣博又交游甚廣,為人争相誇耀,名聲傳遍大江南北。
王可瑤玩笑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我還想嫡兄寄情山水,畫出一冊與圖給我瞧瞧呢。”
弘道法師曾在王珩的提議下,繪過一冊山水與圖,放到書肆去賣,霎時,建康人體會了一把“洛陽紙貴”。
王珩的畫藝亦高超,一幅丹青就千金難求,若畫上一冊公開售賣……怕是要搶破頭罷。
弘道法師的輿圖就已經被搶破頭了,當時她先得了消息,命人早早去買,才得一冊,可把她求購不得的友人們羨慕壞了。
她們正說着,舞筵上的伶人散去,李貴嫔道:“此次慶成宴,大家難得相聚,只觀戲舞未免無趣,不如辦個詩會,我出題,大家即興發揮,交由男賓們品評如何?”
貴女們激動了,男賓裏頭有名動京城的王珩啊,紛紛贊同。
李貴嫔便說想參加的都出來到中央,
貴女們一個個站出來,見到謝依起身,所有人愣了,謝依為人清高自傲,竟也有這麽積極主動的時候。
哪怕旁人不知她和王珩議過親,但以謝依高于頂的眼光,以及在王珩回京參加慶功宴之後,突然一改往日高傲漠然的姿态,面上是掩蓋不住的熱切,再回想起曾有人在交游中調侃王珩說:“不若你娶了謝依罷,沒人比你倆更登對了。”
雖然王珩回說莫要拿謝依清譽開玩笑,似乎對謝依沒興趣,但傳到謝依耳裏,指不定生出多少旖旎心思。
那麽謝依為的是誰,再明顯不過。
謝依吸引所有人目光之時,王可瑤看向司馬妍,她想看公主的反應。
司馬妍沒見過謝依,不知道站出來的人是誰,只覺得她樣貌氣質極好,忍不住盯着她看,直到她做了自我介紹,司馬妍挑了挑眉。
謝依是才女,生得美貌,氣質清貴,出身極顯,名聲自然響亮,哪怕司馬妍在宮中,不與貴女們接觸,也耳聞過謝依,還有那句調侃。
以謝依的相貌和氣質,确實跟王珩挺登對。司馬妍想起來,謝依應該過了及笄罷,還來參加詩會,也就是說還未嫁,她出來是為了誰,王珩麽?
可阿鏈說王珩離京了,莫非……他回京了,還參加了慶功宴?
等沒人再上來,李貴嫔靠近司馬妍,低聲問:“公主可要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