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民國纨绔的自我修養(二十一)
消息封鎖的很好,即便是是傳說中無所不能的杜望亭知道的時候, 也已經晚了。
他帶人趕到碼頭時, 擁擠的碼頭終于松散了些, 很多人滞留在岸邊,指着遠處竊竊私語。
楚子陽看到老板站在來往不息的人海中,明明身邊有那麽多人,可還是覺得那背影孤單的可怕,他滿臉不忍, 猶豫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要怎麽上前跟老板說他打聽到的消息。
他站在原地,忽覺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羅晰站在他身邊, 這幾年來他圓潤了些, 此時略微艱難地對他笑了一下, 臉上的笑渦一閃而逝,慢慢地泛上了苦澀。
楚子陽出聲:“羅哥…”聲音啞的不像話。
羅晰點頭:“說吧, 遲早要知道。”
楚子陽走了上去, 低着頭不敢看老板,聲如蚊吶:“老板,岸上的人說陸先生上了船之後, 船剛開沒多久,就聽到了槍聲,聽說……有人死了。”
後面的他說不下去了。
杜望亭垂着眸,眼睛極緩地眨了下, 默然不語。
楚子陽更難過了,提高了音量:“老板,我去把兄弟們都叫來,我們從小在黃浦江邊長大,水性很好的。”
杜望亭依然沒說話,他擡眸看了會兒遠處,轉身就走:“找。”
他不信死的會是那人。
還有…是不是他這些年來太收斂了,以至于有些人忘了他當初是怎麽殺到這個位置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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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漆黑的江面上悠悠晃着一艘烏篷船,一盞昏暗的老油燈挂在船蓬上,豆大的火光堪堪照出船上的兩個黑色的身影。
“吧嗒”一聲,一點螢火般的光點閃了一下,接着一個滄桑的聲音響起:“阿潼,侬還是在做埃個?”
被叫到的人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嗯”了聲。
船夫老方又吸了口煙,将煙鬥在船舷上敲了敲,嘆了口氣道:“小寧勿學好,一日到晚學人家做阿飛。伐過,算起來還是要怪吾。”
阿潼似乎是想反駁,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老方把船靠了岸,他晚上會出來拉些私活,這邊人少不容易被發現,否則如果被罰款,他這個月的月錢就沒有了。
方潼提着燈,轉身回到船裏拿東西,是幾顆糖果,他路過商店的時候随手抓的,怕帶在身上捂化了,就用紙包着放了起來。
他把紙包拿在手裏,下船的時候腳沒踩穩,身體一歪,撲倒在了船邊,糖果散落到了水裏。
他心疼極了,伸長手去水裏夠,那燈根本就什麽都照不到,他只能睜眼瞎似的四處摸索,然後,摸到了什麽毛茸茸的東西。
方潼疑惑地抓了抓,有什麽滑滑的絲狀物從指間穿過,他頓時一驚,迅速縮手,整個人往後一仰,坐倒在了船上。
“怎麽?”老方回身問。
“水裏有人!”
老方一聽,急急地趕了過來,兩人一番摸索,又是拖又是拽,終于從水中拖出了一個人,那人面色青白,老方本來以為是死人,這年頭死的人多了,見怪不怪的,可是他正打算放下人,就聽那人咳了一聲,眉頭緊皺,似乎非常痛苦。
“老妖咯,泡水裏介久還能活!”他忽然想起今天拉活的時候聽到的事,這不會就是被通緝的那個人吧,哎呀惹不得惹不得,他拉着方潼正要走,卻聽他“咦”了聲。
這裏已經是岸上了,周圍的光亮了些,方潼看到那人的臉,頓時一驚,急道:“大伯,是他!”
“誰?”
“伊是上次救我的埃個。”
老方一聽停下了步子,咬了咬牙,把地上的人背了起來,轉身的時候,地上發出一聲輕響似乎是有什麽落到了地上,又順着傾斜的堤岸滑到了水裏,兩人都很緊張,完全沒有注意到。
兩人背着人一路狂奔,身影消失在了江邊。半小時後,有一群人出現在了這裏。
楚子陽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他找了大半夜,筋疲力盡,可卻一點線索都沒有,杜望亭站在岸邊,前半夜一直影影綽綽的月亮終于舍得灑下些光輝,他垂眸看着水裏,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一閃。
他的心劇烈地跳了一下,急急往前走到了水裏,把後面的人吓了一跳,楚子陽更是誇張地以為老板是想不開了要投江…
“老板!”他趕緊跑了過去。卻見老板似乎彎腰在水裏找什麽,不一會兒,見他撈出了一個反射着光的東西。
“燈。”杜望亭說了一聲,立馬有人提着手電跑了過來,對着那東西一照。
是一塊手表,看起來還是高檔貨,只不過表針不會動,表面上有裂痕,表盤裏還進了水,應該是壞了。
杜望亭看到這表的時候心跳得莫名有些快,以至于手都在微不可查地顫抖着,他摸到了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翻過來一看,呼吸滞了滞。
楚子陽他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只是覺得老板的眼神似乎軟了一軟,然後把表揣到了胸前的口袋裏。
杜望亭的聲音還是冷淡的,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竟聽出了些說不出來的情緒,他說:“這周圍仔細找,還有查一查這些船的主人都是誰。”
另一邊,狂奔的方氏伯侄一路不敢停,老方邊跑邊求菩薩拜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顯了靈,一路上竟真的沒有遇到人。
他們回到了家,這是片貧民區,家家都黑着燈火,兩人把人往木板搭成的床上一放,昏迷中的人眉頭就沒有放松過,老方一看不對,道:“哎呀,是傷了吧!”
果然,他很快就看到了床上人腿上的傷,驚呼了一下,又聽方潼道:“大伯,侬背上有血。”
“吾麽傷哪來血,是伊的伐?”
等他們看到那人背上的血窟窿時,倆人都驚呆了,屋子裏沉默了一會兒,方潼突然把人背了起來,老方急道:“侬去辣啥地方?”
“找崔先生,否則他就死了。”方潼用塊布把人綁在了背上,邊往外走邊說。
老方沒有辦法,只能胡亂把沾了血的床被卷起來藏在了廚房的火坑裏,然後跟了上去,崔先生家離這裏隔了幾條街,他們走到一半路的時候,有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牽着狼狗向他們跑來,兩人大驚失色,可現在也沒法躲了,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群人路過時也只是略頓了腳步,仿佛沒有看到方潼背上背着的人。
兩人松了口氣,終于看到了崔先生的大門,方潼噼裏啪啦拍門,動靜震天響,終于吵醒了裏面的人,那人罵罵咧咧地把門打開,看到他們的樣子,尤其是方潼背上的人時,眉毛高高挑起。
他伸出一臂擋住方潼進門的路,一口官話:“小兔崽子,大晚上急急忙忙的,奔喪呢?”
方潼埋頭往裏面拱:“崔先生,救命!”
崔先生身子單薄自然抵不過他,看着人一路跑進自己家裏,嘴張了張,一時竟想不出該怎麽罵才好。他抱着臂無可奈何地看他們将人放了下來,掀起眼皮子看了看,眉毛抖了起來。
“你們把逃犯帶回來了?”剛才巡捕來的時候給他看的通緝令上面,這個人這張臉,不就是紙上畫的嗎?
他氣急敗壞,上前把人拽起來,壓低聲音罵道:“我看你們是頭昏了,逃犯都敢往家裏帶,是要殺頭的啊!”
他的動作太大了,昏迷中的人悶哼了一聲,方潼一急,咚一下雙膝跪到了地上,道:“崔先生求你了,他救我一命,我如果不救他,這輩子都不安心,你就幫忙把子彈取出來,我們馬上帶他走。”
崔先生向來吃軟不吃硬,此時少年這樣看着他,他竟然狠不下心來拒絕,磨了下後槽牙,道:“怕了你了,背到後面去。”
崔先生家外面看着就是個普通的棺材鋪,裏面卻大有乾坤,他帶着人下到密道裏,七彎八繞,繞進了一間屋子裏。
屋子裏燈光很亮,方潼的眼睛被刺了一下,閉了下眼,睜開時看到了一個近乎純白的房間。
崔先生指揮着兩人把人放到中間的推車上,然後走到另一個屋子裏,不一會兒跑出了兩個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把推車推了進去。
這其實是一家隐藏的私人診所,崔醫生也就是崔先生匆匆做好了清潔,護士已經給病人做好了準備,他點頭,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有些悶:“開始吧。”
有個護士突然道:“崔醫生,麻藥好像不夠了。”
崔醫生皺了下眉,情況很緊急,他剛剛檢查了下,背後的子彈離肺很近,偏一點的話這人早就玩完了,不過現在看起來也快玩完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僅背部來,有多少用多少。”
餘浮是在一種無法忍受的劇痛中醒來的,他全身繃緊,面部肌肉因疼痛而抽搐起來,想喊卻喊不出聲。
崔醫生正在取他腿上的子彈,面無表情道:“按住他。”
于是周圍的人擁了上來,餘浮被按着趴在床上,絲毫動彈不得,有個護士怕他咬着舌頭,往他嘴裏塞了塊布巾。
餘浮大睜着眼,身體在劇痛下反射性地想坐起來,但因為被人按住了,只能微微擡起了頭,頸上青筋暴凸,不斷有豆大的汗水從他額上流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徹底地暈了過去。
而此時棺材鋪外,杜望亭一行人拍開了店門,棺材鋪夥計老四打着哈欠給他們開門,楚子陽細細描述了餘浮的樣子,問他有沒有見過這個人,老四一聽,道:“見過啊。”
杜望亭呼吸亂了一拍,問道:“在哪?”
老四撓了撓頭:“畫裏,剛剛有巡捕拿着通緝令過來的時候,畫裏面的人跟你們說的一樣。”
楚子陽皺眉:“你!”
老四吓得往後躲了躲,道:“真沒有,不信你們進來看,不過要小心不要弄壞了東西,不然我們老板回來要找我算賬的。”
楚子陽帶人進去看了,羅晰長得溫和沒有攻擊性,他拉着老四在一邊聊天,得知他是和老板從北方過來的,兩人聊的熱火朝天,楚子陽也搜完了,走到門口對他們搖了搖頭。
一行人失望地走開,都不敢去看老板的臉色,天快亮了,他們從剛才的地方一路找到這邊,卻依然什麽發現都沒有。
杜望亭默默地走着,突然回身又看了眼棺材鋪,羅晰心思細,問道:“是有不妥嗎?”
杜望亭默然搖頭。
私人醫院內,崔醫生舒出口氣,終于做完了,他邊縫傷口邊囑咐:“天熱,傷口還泡過水,藥還有嗎?”
護士:“沒了。”
崔醫生打結的手一抖,唯一露出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重複了一遍:“沒了?”
護士小聲道:“沒了,剛才沒來得及說。”
崔醫生打完最後一個結,頭痛地簡直想抱頭蹲下,沒有藥,情況又那麽惡劣,這不鐵定要感染嗎?
他出了手術室,外面的方潼已經靠着牆睡着了,把人拉起來,兩巴掌拍醒,兇巴巴道:“小兔崽子,你可以去我那棺材鋪裏給他選副棺材了。”
方潼一個激靈:“他死了?”
崔醫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還沒死,不過也差不多了,我這裏沒有抗感染藥了,那藥最近看得很緊,輕易弄不到手。”
方潼聽到人沒死松了口氣,在聽到後面的話後急急問道:“藥叫什麽?”
崔醫生:“盤尼西林。”
方潼站直身體:“哪裏可以有?”
崔醫生也沒多想:“大醫院,最好是租界的醫院。”
方潼聽了二話不說往外走,崔醫生趕緊拉住他,道:“你幹什麽?”
方潼回頭道:“我去找藥。”
崔醫生眉毛又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有些怒了,道:“你瘋了!我不是說了很難弄到!”
方潼看着他,道:“我可以偷,反正我在行。”然後掰開他的手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随便開了個金手指。。。
另外這個世界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