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民國纨绔的自我修養(完)

楚子陽第五次路過老板房間的時候,門依然緊閉着, 羅晰正把整理好的文件從書房拿出來, 看到他在門口徘徊, 便走上前拍了拍他。

楚子陽轉過身來,五官擰成個包子,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道:“羅哥,老板不會還在洗吧?”

羅晰笑眯眯的, 看了眼緊閉的門,道:“你忘了老板有潔癖?”

楚子陽恍然大悟,五官舒展開,這些天來老板和他們一起, 又髒又亂的地方去了不少, 他簡直忘了這出了, 滿怪剛才在車上的時候老板一直用手帕擦手。他搖着頭走開,自己真是越活越粗枝大葉了, 這事都能忘。

浴室內, 杜望亭躺在浴缸裏,手搭在邊沿上,被熱氣暈成了粉色, 指腹有些皺。他睜開了眼,有些嫌惡地看了看手,又爬起來走到噴頭下,拿起那排洗滌液中的一瓶, 嘩啦啦差不多倒了一半,然後在傾瀉下來的水花裏大力地搓着手。

他洗完後來到了卧室,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的綢質睡衣,微敞的衣領露出片白皙的肌膚,他頭發也沒弄幹,直接就躺到了床上,揉了揉眉頭,覺得全身筋疲力盡。

到底還遺漏了什麽地方呢?或者是那人已經離開了上海?可是他又是去了哪裏呢?

他發誓,如果再讓他找到那個人,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綁在身邊。這樣,他就不用再找了。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夢裏有張模糊的臉,他看了很久,卻不知道那到底是誰。

****

餘浮離開貧民區的時候,跟老方借了身衣服,他以前那套沒法穿了,但幸好裏面的東西都還在——除了那塊手表,他有些可惜,不過掉了就掉了吧,撿回條命已經不錯了。

他走在街上,把自己打扮成了個落魄工人,在消息閉塞的貧民區呆了一個月,等他在街上溜達了一圈後,發現這個月的信息量簡直太大!

他出事的第二天陸家就登報發表了和他斷絕關系的聲明,他名下的大鋪面都被查封了,陸清懷落井下石,接手了他的生意,而佐藤一郎最近在上海的風頭很盛,至于江家…他們一邊不相信陸清止死了,一邊給陸家施壓,前段時間劍拔弩張的,可不知為什麽後來又放松了些。

餘浮這個被死亡了的人低着頭走在街道上,他從不會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露給別人看,因而這次的事雖然打擊很大,但他還是可以東山再起。

他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敲開了門,裏面的人見他低着頭,疑惑地問:“你是?”

餘浮擡頭:“是我。”

在陸清止失蹤的第二個月,上海幾乎所有人都确定他已經死了,楚子陽等人看着老板疲憊的臉,都想勸他放棄吧,可他眼中的堅定卻又讓他們欲言又止。

這天他們開着車從江邊回來,杜望亭不發一語地坐在後座,街上人有點多,楚子陽心不在焉的,車開得也不快。

杜望亭往外看了一眼,秋天已經到了,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落葉被風卷了過來,擦着車窗飄落,他轉回臉,可就在收回視線的那一刻,一個騎着自行車的身影從車邊快速經過,帶起的風把落葉刮了起來,貼到了車窗上。

他一瞬間如遭雷擊,道:“停車!”

見老板已經打開車門了,楚子陽被吓得趕緊踩下剎車,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前沖了沖,頭差點磕到擋風玻璃上。

杜望亭站在街上,四周看了看,哪還有什麽身影,他往前走了幾步,穿過來往不息的人流,前方的十字路口那人的身影一晃。

冥冥中似乎有什麽在指引着,他走過寬闊的大街,穿過狹窄的巷道,不知走了多久,終于看到了那輛單杠自行車,孤零零地停在了路邊。再往前走就是豫園湖心亭了,周圍不再是時髦洋裝,而是衣着樸素的百姓。

杜望亭随着人群繞過九曲橋,來到了層疊的亭樓下,有笑聲從樓裏傳來,夾雜着說書人的只言片語,他心口起伏着,只覺腦中天旋地轉,待他稍冷靜些,便看到了前面一片灰衣中的突兀背影。

他怕人一會兒又不見了,便急急地走過去,拍了下那人的肩膀。

那人轉過臉來,陌生的臉上貼着陌生的五官,疑惑道:“有事?”

杜望亭的手滞了滞,也沒回答轉身就走,他茫然地站在來往的人中,垂着眸,臉上表情淡淡,卻無端給人以濃重落寞感。

忽然,他耳朵動了動,似乎聽到有人在叫他。

他目光四巡,可哪有什麽熟悉的身影,就在他以為是幻覺的時候,又聽有人道:“喂,姓杜的,看哪兒呢,上面。”

他擡頭,那人站在前方的亭樓上,從木窗裏探出身來,手肘靠在窗臺上,滿臉揶揄的笑。

餘浮看着那人靜靜地擡頭看他,心裏忽然有什麽一松,收了笑靜靜地回視着。

“隐藏任務【商業大亨的煩惱】,任務進度100%,任務獎勵%@¥&*……”

半年後——

餘浮看着手上的報紙,頭條新聞的大號字體赫然入目:江氏倒臺…

他眼裏泛出笑意,這個時代就好比一個大舞臺,你方唱罷我登場,即便是參天的大樹,也耐不住時間與風雨的侵蝕,若是再加上那麽些不可言說的催化劑,總有一天會在歲月長河中摧枯拉朽地分崩離析。

江家就是最好的例子,何況江氏這棵大樹,內裏早就腐朽殆盡。

有人走了進來,道:“老板,西邊的公司穩下來了,不過現在很缺人手,您看是不是…”

餘浮放下報紙,起身理了下衣服,道:“嗯,我知道了,準備好車,我要去一個地方。”

車來到了貧民區外,餘浮熟門熟路地走了進去,半年來這裏沒有什麽變化,氣氛依舊壓抑而苦悶,他走過一間只剩半邊屋頂的房子,聽到另一面有孩子的笑聲傳來,給這斷瓦殘垣添了絲生氣。

再走幾步,他終于看到了人,方潼看起來成熟了許多,此時正把手裏的糖果分給幾個小孩,等孩子都走了,他才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餘浮。

餘浮微微一笑:“別來無恙。”

方潼沒說話,。

餘浮知道這小子就是個悶嘴葫蘆,他走上前,看着快跟自己一樣高的人,道:“有沒有興趣跟着我做事?”

方潼順理成章得成為了餘浮公司的一員,少年聰明而又知事故,學東西很快,是一顆值得培養的好種子,不僅如此,在方潼的帶動下與餘浮的默許下,貧民區的人都有了足以裹腹的工作。

餘浮的公司越開越大,他也收童工,因為他知道對于這個時代的貧民孩子而言,進工廠工作可能是他們活下來的唯一途徑,但與其他不同的是,他公司的孩子工作時間不長,能吃好飯,在空閑時能接受到正式的教育。

他不是沒想過做更多,但在許多不可抗力的作用下,還是有許多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事。

系統曾嘲笑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救世主,他卻只微笑不語,在任何時候,救世主從來就不只是一個人。

就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一直到了他來這裏的第七個年頭。

這幾年來,上海灘的勢力圈幾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有人走了有人不在了,而以餘浮為首的一群新時代商業巨子快速崛起,很快占領了上海商業的半壁江山,而當他的名字越來越多地出現在衆人眼前時,上海的人都知道了那個本來已經死了的纨绔富家子,成為了幾乎可以媲美神話杜望亭的又一商業大亨。

餘浮正在辦公室裏看文件,助理進來告訴他說有人找他。

他見了人後,才明白為什麽助理的表情那麽古怪,許久沒見管家李叔站在辦公桌前,嘴唇嗫啜着似乎不知道怎麽開口。

餘浮往後靠了靠,擡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道:“李叔,您有什麽事嗎?”

李叔的頭發已經全白了,整齊的長衫也遮不住背部的佝偻,他有些艱難地開口,道:“二少爺,您回去看看老爺吧,老爺的身體不大行了。”

餘浮挑眉,這幾年他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面,陸家他更是不曾回去過,只是偶爾去看一下劉媽和陸清恬,陸老爺的确是很少見到了,沒想到現在他這個被掃地出門的兒子還能被人記挂着。

在路上的時候李叔一直跟他說話,無非就是這幾年來陸老爺怎麽思念他,還有他出事的時候陸老爺有多擔心,餘浮一直沉默着,大概是因為多年來寡淡的父子情,他心裏并沒有多少起伏。

到了醫院裏,陸老爺住的是一個單人的病房,阮氏正坐在床邊削蘋果,看到他來很自覺地退了下去,房間裏就只剩了父子兩人。

三年沒見,陸老爺的頭發已經花白了,人也沒有以前精神,看起來蒼老了很多,餘浮在床邊坐下,想了想,還是叫了聲爹。

陸老爺眼皮動了動,睜了開來,看到床邊的餘浮,愣了一秒,旋即又想起什麽,低低地應了聲。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兩人許久都不再搭話,尴尬的氣氛中,餘浮道了句注意身體便打算離開,卻被陸老爺叫住了。

“清止,等一下。”這還是這幾年來餘浮第一次聽他叫自己敗家子外的名字。

陸老爺撐着身體想要坐起來,餘浮頓了下腳步,還是過去扶了一把。

陸老爺的手上還打着點滴,彎腰從床頭櫃裏拿出了一個盒子遞給餘浮,道:“打開吧。”

餘浮看了他一眼,按下盒子上的暗扣,“咔噠”,盒蓋應聲而開,裏面似乎是疊起來的紙張,最上面壓着一塊古樸的懷表,他把懷表拿在手中,翻開表蓋,一個美人的側顏出現在其中。

“這是…”

陸老爺咳了一聲,眉目中蘊着微微笑意,道:“這是你娘。”

他的目光悠遠,似懷念似惆悵,輕聲低語着,仿佛是戀人耳邊的低喃:“她真是美啊,我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只可惜的當年的我被叛逆沖昏了頭。”

“我們是聯姻的,那時我剛從國外回來,一心想着戀愛自由,便一直反對這門婚姻,可笑我當時太愚蠢,到頭來還是傷了她的心…”

餘浮一直聽他講完,實話說他真的很難去感同身受,對于他來講,他若是真的愛上了誰,便會恨不得日日相處在一處,而不是這樣去互相折磨。

陸老爺說着說着目光便暗了下來,苦笑一聲:“我不是個合格的丈夫,更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你一定在想我是自作自受吧?罷了,盒子裏的東西你帶走,雖然對你來說算不上什麽,但也是我這些年來存的一些家底。”

“清懷愛犯錯,我讓他回老家去發展了,不然總有一天會出事。清止,上海的水越來越渾了,要小心些,你回去吧…”

餘浮出了門,阮氏正坐在門外的長椅上,過道上光線昏暗,他看着她的側臉,一瞬間有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對了,像他娘。

他從來就知道阮氏是個聰明的女人,不争不搶,但日子卻過得比很多人好。

他與她道別,大步離開。

在這次醫院之行後,他與陸家的關系逐漸破冰,這日受陸清恬邀請,他吃完午飯後和她一起蹲在後院看大福。

這狗子算下來也快10歲了,已經是個小老頭了,趴在窩裏吃特意給他準備的狗食,精神狀态看起來還不錯。

陸清恬也長成個大姑娘了,漂亮的小臉上滿是靈氣,目光也堅韌了很多,在人前氣勢不輸給男孩子,能夠獨當一面了。

而且還有杜望亭和沈悠之在,杜望亭一直很喜歡她,沈悠之又一直覺得虧欠了他,所以就算他不在了,以後她也會有人照顧。

那年你送我平安康健,現在我保你一世安樂無憂。

餘浮收回看她的目光,摸了摸大福的頭,忽然覺得它身下墊着的布料有些眼熟,扯起來看了一下,道:“這不是杜望亭那厮的衣服嗎?前幾天我還看見他穿在身上!”

陸清恬眨眨眼,古靈精怪地道:“哥哥你失蹤的時候杜哥哥來過,然後發現了你用他的衣服來墊狗窩,所以這些年來他經常會送些衣服過來,我們大福可有排面了,墊窩的都要甩其他狗好幾個黃浦江了!”

餘浮:“……”

****

餘浮擔心的那天終究是來了,民國二十六年下旬,大街上的報童奔跑着,“號外號外,東北告急…”

戰火就這樣在那個秋天燒起來了。

12月到了,又是聖誕節,只不過街上比起前些年冷清了很多,餘浮買了包炒栗子,捧在手裏捂了捂凍僵的手,他從牛皮紙袋裏摸出一個來,燙得他“嘶”了一聲,用被燙的手指捏了捏耳朵後,開始順着殼上的裂隙剝。

才剛吃了兩個,有一輛車停在了他旁邊,接着一條長腿從裏面伸了出來,一晃眼,人已經站到了自己面前。

餘浮吃得一嘴香甜,笑眯了眼的把袋子遞了遞,“吃嗎?”

見人沒反應他又收回來,嘀咕道:“哦我忘了你從不吃外面的東西。”

他正準備再剝,袋子卻被人伸手拿了過去,杜望亭揀了栗子在手上,細細剝開,再一一遞給他。

兩人一路走一路剝,餘浮吃得高興,人家問什麽他就答什麽,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

杜望亭皺着眉,栗子也不剝了,就這麽直直地看着他。

餘浮無奈了,恨不得扇自己幾巴掌,道:“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嘛,我那麽多年沒去看過我外祖,現在老人家身體不好了,還不一定能等到明年開春呢。”

杜望亭無動于衷:“你不知道最近局勢很危險嗎?”

“知道知道,但我很快就回來,而且我有留意過,最近水路還是太平的,不能給老人家留遺憾啊,不孝要遭天打雷劈的。”

杜望亭仍舊不松口:“我同你去。”

餘浮簡直要舉手投降了,耷拉着眉毛:“哥哥诶,上海那麽個大攤子,還有人時時刻刻盯着,那誰誰你還記得嗎?他巴不得我們不注意咬我們一口,您在這鎮着場子我才能放心啊,不然我一分神,那就不好說了…”

到最後餘浮也不知道自己勸沒勸動他,不過在他上船的時候也沒見到那人的身影。

船快開了,楚子陽和老板站在碼頭的人群中,問道:“老板,真的不去送送嗎?”

杜望亭看了他一眼,他縮了縮脖子,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

重慶之行很順利,老人見到外孫非常高興,人也精神了不少,餘浮記得自己的沉承諾,很快就啓程回上海。

他站在甲板上吹着冷風,系統播報最後的進度:“世界任務進度100%,恭喜宿主。”

進度在95%這裏卡了一年多了,現在終于滿了。

除了任務進度外,餘浮又看到了自己腦袋上的綠色生命值條,每次世界任務完成都會出現,然後往前漲一點,聽系統說等生命值達到飽和的時候,他就能脫離系統世界在現實世界中重生了。

餘浮舒出了口氣,心裏莫名有些惆悵:“系統,我什麽時候走?”

系統:“我會盡量安排合适的時候。”

餘浮低聲喃喃:“唔,不知道能不能讓我回到上海。”

系統聲音有些怪:“怎麽,還舍不得了?”

餘浮反問:“什麽舍不得?”

系統幽幽道:“您難道一點都沒有心動?”

聽到這話餘浮無端地慌了一下,“我……”可才開了個口他就頓住了,我什麽?否認的話根本說不出口。

系統意味深長地笑笑,不再逗他。

快到上海了,碼頭就在不遠處,餘浮心裏隐隐興奮起來,可就在此時,系統突然道:“宿主,一分鐘後我将會為你進行世界轉移。”

餘浮一驚:“要發生什麽?”

系統聲音非常冷靜:“空襲,一分鐘後這艘船将會被炸毀。”

餘浮:“船上的人?”

系統:“無一生還。”

餘浮吸了口氣,道:“系統,我那個全是亂碼的隐藏任務獎勵還有用嗎?”

系統答:“有。”

餘浮:“用獎勵兌換這些人的命可以嗎?”

系統冷冷道:“宿主,不可以改變他人的命運。”

餘浮頭疼地捂住額頭,焦急道:“我知道我知道,可總還是能用獎勵抵消一些的不是嗎?”

系統沉默了下:“我盡量,世界轉移準備…”

一分鐘後,空襲突然而至,從天而降的炮彈正中一艘将要靠岸的輪船…

杜望亭眼睜睜看着那船在自己眼前開成了一朵巨大的鮮紅色花,連帶着他的希望一起化成了飛灰,他瞪大眼,往前沖時卻被後面趕來的人拉住。

“不!”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晚了些,不過我很粗長喲,紅包昨天也說過了,本章留言即可,明晚更新時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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