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拯救師姐第12步

明月高懸,孤風驟止,霎時靜得衣料的摩擦聲也清晰可聞。輕薄的夜色中,暗金鎏銀繡紋的袍角在眼角劃過,嫣紅的血珠飛濺,綻出一朵朵刺目的紅梅,濃烈至糜爛。

蘇和嘉一度喪失聽覺,心跳躍動的鼓聲過大,掩蓋了所有的雜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直到澆築在身上的視線偏移,如泉鳴般悅耳又暗藏威壓的聲音化作驚雷徹底炸響:

“交出來。”

能交的,無疑只有一樣東西。

蘇和嘉掙紮了片刻,牙根緊咬,明明峰頂很冷,背梁還是溢出了薄汗。像下定了決心,額頭重磕在地上,霎時紅了一片:“此事全是我個人所為,請仙尊将怒火發洩在我身上,勿要遷怒他人,弟子甘願受罰。”

元尊之上為仙尊,在他眼前的是修真界修為最高的渡劫期仙尊,還是俞傾夭的師尊,姬華清。

誰也不曾料到他會提前出關,蘇和嘉對于自己做過的事不敢有半點僥幸,甚至做好了一命換一命的準備。

“我再說一次,交出來。”

駭人的威壓與話音同降,蘇和嘉的脊柱骨如有千斤壓,匍匐在地,如能聞到斷折的脆響。他努力地仰頭,唇角溢出了鮮血,“弟子需要夭夭的金丹救人,迫在眉睫,還請仙尊網開一面。”

但姬華清不是盛飛光,頂峰多年他眼底無物,比霜雪更冷,心硬勝過磐石,不會為他所動:“看在掌門師兄的面子上,我不會殺你——”

說時遲那時快,他眼尾微掀,一道靈氣擊穿了蘇和嘉的袖袋,抽絲剝繭聚成繩牽出藏起的玉盒。

“華清仙尊!!!”蘇和嘉大駭,伸手想奪回,無奈被靈氣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奪得了金丹,姬華清掃了眼沾血的衣襟,神色淡漠,無意再逗留,拂袖離去。

“仙尊,”近在咫尺的希望破滅,蘇和嘉從地上爬起追出了一步,垂目落在狼藉的杯盤、摔碎的酒壺,以及身上尤帶餘溫的灼紅,做不到無動于衷,“夭夭她是……”

姬華清面無表情地睨向懸崖處彌散的煙霧,郁色不散,眉心一點朱砂中陰寒積重,語氣不快地開口:“被囚龍煙擄去了。”

一點即明,蘇和嘉臉上的血色倏地褪去,踉跄了兩步,崩潰地跪倒在地。

——他搞砸了所有的事,不僅傷了夭夭,害她重傷落入秘境,還失了阿音救命的金丹,有負師娘所托。他該如何是好?

孤雪峰上的後續,俞傾夭暫不知曉。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故意刺激蘇和嘉後摔落懸崖之時,姬華清的眉眼一閃而過,繼而被白皚皚的煙霧吞沒。

囚龍煙,實則為以煙為地,以霧為天的移動囚籠。煙霧皆為飄渺之物,難覓蹤跡,但偏偏當年明心宗的開宗祖師有辦法将其捕捉并封印在宗內。

作為試煉和機緣的場所,它還有一別名,為“明心霧”,內裏所遇所見皆與過往與心境有關。

這煙霧無章法無影蹤,在明心宗內游蕩,時或驟出碰瓷,把倒黴的弟子吞入其中,外力無法作用,只能想辦法從內找到突破口。

修仙一是聚氣,二是練心,沒有後者,心有魔障,即便強行提升修為也渡不過飛升劫雷。所以明心宗的祖師爺出發點或許是好的,可他還是低看了人心,連身為宗主的盛飛光都能生出心魔,結果便是宗內偶有弟子失蹤,歸者十中無一,漸成了家常茶飯。

如今俞傾夭就成了這個倒黴蛋。在她舊傷未愈,又被剖丹的情況下,落入到明心霧中。若死在裏頭,相當于屍骨無存。

天道對她從來苛刻,山重水複總無路,俞傾夭眼神空了一瞬,在思量下一步行動前已下意識準備從儲物袋中掏出丹藥止血,但手下摸空,反倒身後傳來風聲,她後腳發力,敏捷向前翻滾。

一只碩大的黑狼爪穿透了迷霧,重重拍落在她方才所立之處,剎那白煙褪作了泥濘的草色,揚起的深坑宛若漣漪,掀起周遭的變化,一圈圈被筆墨染色。

俞傾夭在密林浮現的那一刻,避開了利爪,熟練地借助樹藤躍上了高樹。一念間,行雲流水,仿佛演練過千百次。

黑狼徹底從白霧中顯現,喉頭滾出難耐的嘶吼,銅鈴大的獸瞳金中泛紅,血線勾勒出有別普通妖獸的兇色,體型異常龐大足有三人高,背部如山巒弓起,四肢健碩有力,鋒利的尖爪勾得地面崩裂成塊。

這是一頭覺醒了血脈之力的築基期狼妖,以她之前的修為不過一劍了事,但俞傾夭此時不僅丢失了儲物袋,淩霜劍也不翼而飛,體內甚至感應不到半點靈氣。

她不确定明心霧是否只吞人,把她的靈器都落到外頭,亦或她的異常是源于金丹被剖,還是受制于秘境。眼下她要活下來,首先得擺脫這頭狼妖。

俞傾夭垂首眸色陰沉,輕輕籲了口氣。下一瞬黑狼妖一躍而起,巨掌拍斷了她所立的枝桠。俞傾夭的手慢了半息,好在沒出意外,借着藤蔓越到斜對角的樹杈上,黑狼緊随其後,獸瞳興奮得凝成一線流露出殘忍的色澤,爪尖一劃,方圓一裏內所有樹木如切瓜般轟然倒塌。

俞傾夭無樹可仰,只能瞬息間做出判決,蜷曲身體護住柔軟的腹部從高處跌落,就地翻滾。黑狼猛撲而至,前爪堪堪擦過她耳側,只一厘之差就會把她撕碎。

腥臭的唾液從獠牙邊滴落,狼妖的嘶吼越發高昂,帶着嗜血的興味,再次舉起利爪。

俞傾夭蓄力蹿起,速度極快地從倒落的樹幹疊出的縫隙穿梭,眼前出現一個黑黝黝的洞穴,恰好可容她低頭匍匐進入。

她頓住了腳步,回過頭,與黑狼妖不加掩飾的、惡意滿滿的眼瞳不期而遇。

強烈的情緒化作利刃淩厲襲來,她無須細辨即知曉它是故意的,在力量不對等地情況下,沒有一擊撲殺,偏要戲耍般看着她在爪牙下無望掙紮。這是捕食者的惡趣味,也是她的一線生機。

面前這個洞口不會是秘境的出口,也不是她的安全窩。

是經驗,也是時間的教訓。

俞傾夭轉過身,被撩起的心跳平複又仿佛從未撼動過,面上很冷,像冰河中的浮木,手摁在了腹部一點點用力,直到摸出了金丹被剖的傷口,淋淋血洞,猙獰得駭人。若是她沉浸得再久些,單這些致命傷就能把她耗死。

明心霧內險境叢生,但并非沒有破解之法。

幾乎在她摸到傷口的同一時間,丢失的儲物袋重新出現在手中,俞傾夭取出丹藥服下,用繃帶暫時包紮止血。

黑狼妖眼中的血色更盛,在尖石礫上磨爪,喉頭滾動,身體緊繃成一把蓄勢待發的弓,躍躍欲動。

“锒峒。”

狼妖低頭咆哮,腥臭難聞惡氣撲面而來。

俞傾夭做出拔劍的姿勢,只見一把雪白銳利的長劍如攤開的畫布漸漸在她手中成型,眼裏露出了然之色。

“我長大了。”也已經不會再怕你了。不再是那個出門便會忐忑的娃娃了。

狼妖再次咆哮,右爪退了半步,後爪蓄力,分明是準備攻擊之态。

“霧外起碼還有新鮮的,這裏只會舊事重演。”一縷輝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照出了她輕蔑挑起的眼尾,一字一句,“衆人推崇的明心霧,亦不過如此。”

似是收到了她的挑釁,狼妖迅猛撲殺,龐大的陰影足以遮天蔽日。

俞傾夭晏然自若橫劍外刺,就在霜雪綻開之際,狼妖的身形收縮,被剖開的腹部露出一個溫婉的美人——

身披絨衣,膚白如練的婦人睜着一雙圓溜溜的紅瞳,欲語還休,克制又渴望地打量着她。

“夭夭。”

俞傾夭的劍尖一抖,停在了她的頸邊。

……

“呵。”

好一個明心霧。

把最後一個幻影劈碎,俞傾夭收劍入鞘,指尖重重在眉心揉搓,清冷的眉目,眼皮子半墜着,指不出是惱亦或倦色。

若能就此出去,她不介意再把這些手下敗将砍個遍,可惜出口不在這裏。

她回頭看向唯一還存在的洞口,再看向一地屍體和逐漸收攏的白霧,冷冷地盯了一會兒後,俯身鑽進了洞穴之中。

洞穴漸而收縮變窄,蜿蜒起伏,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土壁濕潤中攜着芳草碾碎的腥味。俞傾夭警惕了一路,也未見意外發生,同樣的,她以為的畫面也沒有出現。

就在她猜想明心霧是否要另辟蹊徑之時,五步外的天頂透出光亮。她疾步上前,重見天日的那一刻,儲物袋和佩劍再度消失。俞傾夭紅唇緊抿,手按在腹部的位置想故技重施,奈何事與願違,加重力度導致傷口撕裂也沒效果。

看來明心霧是在除舊更新,無法用一條路走到底。

俞傾夭放下手,恹恹地擡眸,在她走出洞口後,洞穴便消失了,面前的空間宛若打翻的洗墨臺,流淌着濃淡深淺不一的底色。大片的灼紅像噴發的火山,突然爆發又迅速湮滅,紅與黑的間隙只有昏暗的土黃。

她小心地觸碰了散落的紅焰,指尖立時被燙出了水泡,與先前綠意勃發的密林截然不同,這裏之惡劣是寸草不生的荒蕪,連多呼吸一口都會感覺到幹涸。

俞傾夭蹙眉思考了一會兒,看向墨色流蕩的源頭,避開間或爆發的紅焰,朝那處靠近。

越是接近,熟悉的感覺越是強烈,俞傾夭心中冒出了不太好的猜想,明心霧不會無的放矢,她能肯定這處的幻境與她無關,那極有可能是另一人的心境化實。明心霧能在孤雪峰從姬華清手中搶人,自然也能随機把其他人吞入。

她站在崩裂的岩塊眺望,果不其然窺到了一具被黑霧萦繞的身影。少年似是方從牢籠中掙出,四肢還挂着沉重的鐐铐,白色的道袍早已沐血發暗,無數黑氣自他身上溢出化作了繩索,套住了往外奔逃的灰影。

勒緊,撕毀,毀滅。

誅盡殺絕,是另一種形式的屍山血海。

明心霧內失蹤了那麽多人,她偏偏是遇到魔氣不穩的顧明霁,他落入到明心霧中被誘發了隐晦,徹底失控了。

俞傾夭退了一步,她沒有上前相認的打算,但未曾料到魔氣悄無聲息地蔓延,把她的後路蝕盡,一腳踩空,即将滑落到滾燙的紅焰之中。

千鈞一發之際,黑霧凝成的觸手揪住了她的耳朵,提到了少年面前,兩雙紅瞳相對,一雙下垂,一雙上挑。

良久後,少年歪了歪頭,似是感到了疑惑,薄唇微張,遲疑道:“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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