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日二人經過一座小鎮,恰逢小鎮舉行一年一度的燈市,陸明童一見着那燈籠羅列,紅光萬丈的景象,兩只腳便走不動路了,可憐巴巴地望向封霁。

封霁笑道:“行程不緊,既然明童對燈市感興趣,在此停留一夜也無妨。”

之前陸明童要胡鬧,都是下意識地去看陸九天的眼色,現在封霁在,他倒憑空生出一種有了靠山的感覺,聽見封霁答應,立刻興奮地讓九天把東西放置去客棧,他要在這兒逛一逛。

二人帶着封霄和陸豆芽步入燈市,陸明童進了第一個攤,挑起一個燈籠朝封霁輕聲道:“這燈籠好生漂亮,只可惜外層紙的材質太劣質了,風一吹就破了。”

“沒想到明童對這也有所研究。”

陸明童笑道:“小時候調皮,除了讀書對什麽都感興趣,我爹帶我出門看燈市的時候我就纏着那老板教我做燈籠,不學會不走。”

封霁道:“那老板教了?”

“沒有。”陸明童嘆氣,很是惋惜:“人家用來吃飯的手藝,哪裏會輕易教授與我,是我後面買了一堆燈籠換着學了些皮毛。”

“那老板看我小,訛我買了一大堆的燈籠,提都提不住,我只好回家派人用車給拉了回來,我爹看見我拿着這麽多燈籠回家,眼睛都給我氣直了,罰我面壁思過兩個時辰。”

封霁忍俊不禁:“最後那些燈籠怎麽處置了?”

那是很久遠的回憶了,陸明童道:“他挑出了我做的最醜的兩個,放進了他和我娘的房間,其餘的都讓家裏的侍從分了。”

陸遠山的死是梗在他喉間的一根刺,每每提起,鮮血淋漓。陸明童說着說着聲音便暗了下去,垂在身側的雙手也不由握緊。

封霁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逝者已逝,節哀。”

陸明童搖了搖頭,接着往前走:“其實雖然是小時候的趣事,但明童自小過目不忘,這制作燈籠的妙招,現在還存在我的腦子裏,封大哥如果不介意我手藝粗,改天明童可以做個小燈籠給封大哥玩。”

“既然明童都這麽說了。”封霁手遙遙一指:“擇日不如撞日,我看那攤子上正好有做燈籠的材料,明童現在便可一展身手。”

陸明童順着看過去,也笑了:“真是巧,也罷,那我就去看看。許久沒有做過這種小玩意了,一展身手說不上,封大哥別嫌棄就行。”

幾人結伴來到那兜售燈籠的小攤前,封霁問:“老板,我看你這兒有制作燈籠的材料,我這位小兄弟恰好對此有些興趣,可否讓我們自己做兩個燈籠?”

攤主笑道:“客官,這些料都是小店做燈籠用剩下的,算不上什麽好東西,您不如看看這邊挂着的現成貨,都是本人精心制作……”

“多謝,我們只是好奇而已,請老板幫個忙,我們不會打擾到你的生意。”封霁從懷中掏出一片銀葉子,雖是客套,卻不容反駁。

老板一見着銀子,眉眼都笑開了,乖乖往一旁讓開:“哎,請請請,二位材料随便選。”

陸明童見着他掏出那銀葉子,心裏直滴血,大家怎麽一個個的出手都這麽闊綽,魔教家底這麽厚實嗎?

轉念一想,人家可是魔教教主,當然不缺這點小錢,自己也不好勸人家省着用,他只好默默吞回話,垂眸在攤子上挑挑揀揀,想着挑些回本的。

只可惜這攤子不大,材料也沒法挑揀出個花樣來,陸明童放棄了,捧着竹條和宣紙坐下,安安靜靜地開始紮燈籠。

封霁站在一邊,二人出挑的身形樣貌很快吸引了一堆人來觀望,不乏有小姑娘過來,羞答答地和陸明童搭話:“這些燈籠都是公子做的嗎,價錢怎麽賣?”

陸明童在燈籠外勾下最後一筆,擡頭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這攤子的主人,這燈籠我只是做來贈人的。”

小姑娘失望地應了聲,燈籠攤老板見有商機,立刻站出來展示前面挂着的一排燈籠:“姑娘,你可以看看這些啊,全都是本人親手制作的,好看不貴。”

姑娘臉上的微笑已經挂不住了,看了一眼那些燈籠,丢下一句再考慮走了。

老板捧着一顆破碎的心回到旁邊,陸明童已經把燈籠做好了。

“想着咱們是要出遠門,太大的不好随身帶着,我便做了個小的,封大哥你瞧瞧。”

封霁接過燈籠,贊賞道:“明童過于謙虛了,不說燈籠如何,光是宣紙上的這副畫,就值得我贊嘆許久了。”

陸豆芽在一旁驕傲地挺起了胸膛,那是,他家少爺的畫可是無價之寶,他房裏還寶貝地收藏着一箱呢!

陸明童人禁不住誇,封霁話沒說幾句,他的尾巴已經翹到了天上,為了不露拙,只好咳嗽兩聲把話題帶過。

封霁笑着讓封霄将燈籠收好,道:“多謝明童給我做的燈籠,禮尚往來,我也該有所表示。”

陸明童內心期待,不知道封霁要贈還什麽禮物給他。

封霁道:“可惜我不如明童心靈手巧,不如明童說說自己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只要是在封大哥能力範圍之內的,封大哥必當竭盡所能為明童尋來。”

陸明童出身富貴,自小見識多了古玩玉石金銀珠寶,封霁這麽一提,他沒往俗物想,反倒起了另一個念頭。

“未見識過封大哥的畫作,明童鬥膽,不知道封大哥可否賞個面子作幅畫?”

封霁笑道:“我說過了,只要是封大哥能做到,絕不會拒絕明童。明童想讓我做一副什麽畫?”

“我想請封大哥做副畫像。”

“哦?”封霁好奇道:“明童是想讓我為你做副畫像?”

做副自己的畫像放哪兒都不自在,贈人不好,挂在家裏也奇怪。陸明童擦汗:“不是,明童是想請封大哥做一副蕭大俠的畫像。”

聽到這話,封霁好似微微一愣,他轉過頭來望着陸明童,眼中流露出疑問:“嗯?為何會要他?”

“哈,實不相瞞,豆芽他們這幫侍從還沒見過蕭大俠的模樣,我想着請封大哥幫忙畫一副蕭大俠的畫像,再讓豆芽他們傳閱一遍,便于日後尋找蕭大俠。”

他扯起謊來面不改色,神态自然,封霁想了想,點頭道:“的确,蕭朗失蹤後,武林中雖然有不少人知道此事,但卻沒有大肆聲張過。他畢竟是正道棟梁之才,把他的畫像張貼在各地也有損形象,更會引發慌亂。”

陸豆芽默默地接過了自己‘沒見過蕭大俠’的事情,挺起胸膛道:“啊,是如此,我家少爺作畫喜歡加上自己對于人事物的感情,因此他畫出來的蕭大俠會和真人有些偏差,我們正因這個為難呢,沒想到能遇見封教主,還請封教主幫幫忙。”

孺子可教。

陸明童朝他丢過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此事包在我身上。”封霁道:“只是此處擁擠,不适合作畫,不如等回到客棧後,我将畫作作好,親自送到明童房間。”

“那就有勞封大哥了。”

陸明童欣然答應,二人一同往燈市深處走去,陸豆芽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肚子突然發出一聲異常響亮的叫聲。

陸豆芽:“……”

陸明童:“……”

此時離他們剛用完晚膳的時間不久,只是陸豆芽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剛吃完飯,聞着兩旁小吃的味道,忍不住又犯饞了。

陸明童嘆了口氣:“去買些東西吃吧,別走太遠。”

陸豆芽道:“好嘞,少爺,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是擔心陸明童和封霁單獨相處的時候會出岔子,陸明童想了想,自己又不餓,眼巴巴地跟着小厮去買吃的,像什麽樣子,便拒絕道:“不必了,你不要跑太遠就好,免得回來時找不着路。”手一指前面:“正好那兒就有個馄饨攤,你去買碗馄饨吃吧。”

“那,少爺,你要是不舒服就喊我。”

陸明童揮了揮手,讓他走了。

封霁笑道:“豆芽看着不大,十五六歲的年紀,最容易晚上餓肚子。”

陸明童诋毀道:“他就是饞,看見什麽都想吃。”

說完眼光一掃,瞥見不遠處一個挑着擔子的小販,欣喜道:“有賣糕點的!”快步走了過去,全然忘記了剛剛是誰在鄙視陸豆芽。

封霁失笑,跟着走過去,陸明童已經在付錢了。

他手裏捧着一包用油紙包着的糕點,雙手獻寶一般托着,兩只眼睛寫滿了雀躍:“是豌豆黃,我最愛吃這個,封大哥要不要嘗一嘗?”

封霁平時不喜甜食,卻還是賞臉地撚起了一塊:“唔,不錯。”

陸豆芽兩只眼睛一彎:“好吃吧?”

他給封霄也拿了一塊,才夾了一塊放進嘴裏,滿足道:“我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可惜家裏人管着,不讓我吃太多,說是會壞牙齒。現在我牙全長齊整了,再不用擔心這個了,想吃多少吃多少。”

說完手一抖,将剩餘的一塊倒進嘴裏,嚼吧嚼吧咽下去,朝着封霁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

“明童?”

一個聲音插進來,陸明童一愣,險些白眼一翻暈過去,怎麽豆芽前腳離開,後腳便有熟人上門了?

打招呼的老者見他怔愣着,又喚了一聲:“明童?”

封霁好似也認識此人,朝着老者一揖:“孫道長。”

“封教主也在此地,別來無恙?”那老者朝着封霁點了點頭,又轉身看向陸明童:“明童,你此次出門,是和封教主一同?”

老者面貌和善,身着道袍,手持浮塵。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既然已經知道此人姓孫,不如堵上一把。

陸明童眼一閉,心一橫,照着自己以前同陸遠山的朋友們撒嬌時那樣,軟乎乎地喊了聲:“孫叔叔!”

孫道長聽見這個稱呼,面色緩了緩,竟透出一絲慈愛來。

陸明童便知自己賭對了,這人和自己當真算得上親昵,想必和父親關系也不會差。

他小心翼翼道:“明童正要前往武林大會,因緣巧合之下遇見了封教主,我倆一見如故,便相約着一同前往武林大會。孫叔叔,你怎麽會在這兒?”

那孫道長道:“哎,還不是我那個不省心的徒弟,又犯事逃下山了,我出來抓他來了。”

陸明童不敢猜測徒弟相關,只好避開,含糊其辭道:“人總會有成長的那一天的,孫叔叔你別生氣。”

“如果他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孫道長如同一個普通的長輩般摸了摸他的頭,又朝封霁道:“封教主此次前往武林大會,可有一展身手的打算?”

封霁輕笑道:“孫道長知道的,封霁一向閑散,武林盟的生活實在不适合我。”

孫道長頗為可惜地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只是蕭大俠的事,還請封教主也幫忙留意。”他瞧了一眼不敢大聲喘氣的陸明童:“明童既然是新上任的風雲使,必定要在此事上下一番功夫。我怕他初出茅廬,在有些事情上會拿不定主意,聽聞你們倆是朋友,我倒是放心了。”

他這番言論,是真如一個體貼家中小輩的老人一般發自肺腑,陸明童眼一酸:“孫叔叔……”

孫道長眼睛往前一定,不知道看到了什麽人,浮塵一甩面露怒色:“長空!”

陸明童一怔,瞧見燈市尾人群突然一亂,一個人影踉跄跑開,孫道長快速追了過去,只剩渺渺餘音傳來:“我這還有事處理,明童,你行走江湖千萬小心。”

封霁望着他的背影,感慨道:“孫道長雖然年高,身體卻依舊硬朗啊。”

陸明童剛剛靠着自己逃過一劫,心有餘悸,此刻也只敷衍着說了聲是啊。

好一會兒,陸豆芽才吃飽了回來,陸明童望着他喜滋滋的臉蛋,簡直想沖上去狠狠地掐一把。

好在他剛剛機靈,封霁的行為舉止也和平常無異,定當是因為自己卓越的演技才能化險為夷。

幾人将燈市逛完,回到客棧。陸明童身上出了一層薄汗,派人打了水回房洗浴。封霁則笑着和他告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封霄将那盞陸明童親手做的燈籠放置好,又利落地檢查了一遍房間周圍,才關上門窗,朝着封霁道:“檢查過了,周邊沒人。”

封霁好整以暇地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封霄,這事你怎麽看?”

“教主是說畫像的事情?”封霄道:“江湖之中那麽多人,他卻偏偏選擇了要教主畫蕭公子,而且他那小厮的話也漏洞百出,封霄猜測這其中一定有玄機。”

封霁倒了茶,卻不喝,只以拇指來回摩挲着杯沿:“不錯,按他來說,如果只是想要我的墨寶,他絕不會選擇蕭朗,此人身份太敏感,畫出來後怎麽處置這畫都容易遭人非議。而想要精準地給他的小厮知道蕭朗的長相,大街上随便找個畫師都能畫出來。”

“那……莫非是他對教主的身份産生了懷疑?”

封霁搖搖頭:“他如果是懷疑我或者蕭朗的身份,在提出這個要求後,更應該直接觀察我的動作神情,看我的反應是否和他想象的相同。他卻沒有,他說要我作畫,卻不敢看着我,而是下意識地将眼神掃到一邊,他在心虛。”

人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會心虛?說謊。他說的那句話中含有假話。

而當時陸明童和陸豆芽說,他們請他作畫,是因為陸豆芽沒有見過蕭朗的樣貌,而陸明童作畫又不夠寫實,容易将蕭朗的模樣扭曲。

這兩句話中,至少有一句是假話。又或者,全是假話。

“還有一件事情,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他将茶杯放下,篤定道:“剛才在燈市上,孫道長突然出現,而很顯然,陸明童沒有立刻認出他。”

孫道長和陸遠山交情不淺,陸遠山出殡那天,他也一定在場。按理來說,這麽熟悉的兩個人,陸明童怎麽會在孫道長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時才回話?

“我原本以為自己需要花更長的時間來接近他,沒想到上天居然給了我這麽一個驚喜。”封霁的嘴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事情的發展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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