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顧傾野的眼皮驀地一跳。不到十平的卧室裏光線灰暗,可是他睜開眼還是被遮光布縫隙中透出來的一絲光線刺到。

自己學生時期就養成的習慣,睡覺時拉窗簾,窗戶得留條縫。結果就是風吹進來,被刺了一眼。

午覺都睡不安穩。

算算這都是來桃園鎮第五天了,家裏還是沒來一個電話。看來是真的不想再管他。

不過倒是無所謂,自己本來就不是一個多依賴家裏的人,要是真依賴,怎麽三代武将傳下來,偏偏到自己就不識相地從文了呢?

陶飛宇總是說,你往講臺上一站,那身段,那氣場,跟軍魂附身了似的,三國陸遜轉世吧?難怪學生寧願趴下來睡覺也不敢瞅你。

顧傾野拿眼睛瞪他:就你親民,看看一堂課你們班上幾個是醒着的?

這是物理組老師們的惡趣味,比誰班兒上物理課醒着的人數多。

高中物理難,又抽象,費腦子,學生普遍都不樂意學。顧傾野上高中那會兒,班上同學也是談物理色變,說是比起物理,寧願背一天的沁園春雪。顧傾野和他們不一樣,不喜歡說話,坐那兒就死磕,物理剛好對他的味兒。別人看都懶得看的題,他願意算上一天。高考填志願想都沒想,按自己分數選了個211,物理系。也不急着告訴家裏人。

第二天家裏問他,學校選了沒?

顧傾野雲淡風輕道:選了。

家裏又問:哪所軍校?

顧傾野:師範,物理系。

那天他爸他叔他爺爺開着軍車制服上肩章都沒摘就批假趕回來罵他,輪番罵,罵得他媽抱着他頭直哭。他安慰他媽,別哭,我這不是在撞南牆嘛!

顧國昌:你要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顧傾野心裏笑:能不清楚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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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後來自己大學畢了業,讀了個教育碩士,出來在家門口一所公立學校教物理,家裏除了他媽,沒人關心他。

在學校教了兩年,也不知道是被誰使了絆子,出了事,校長找到他,道:傾野,我們學校是缺物理老師,你也是人才,可因為這件事情,,你得調。

顧傾野不是死纏爛打的人,眉目間隐了隐,就張口:調去哪兒?

校長見他不深究,就說:桃園,同裏,你自己挑。

顧傾野道:那就桃園吧。

至于是誰在背後搞的鬼,顧傾野壓根就不打算也懶得去查。人家目的很明顯,不讓他在安市待嘛。他們家族的光輝在他頭上頂着,走到哪兒都跟佛光普照似的,怎麽安心搞教育?

桃園離安市之遠,遠到顧家的光都照不過來,他顧傾野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地教書了。多好。

小城安靜又熱鬧的,交通還出奇得棒,緊鄰着的是火車站,再遠點,一輛出租車搭過去,就是桃園機場了。周末他随便乘輛火車或者坐駕飛機,還能去鄰近的城市閑逛。

他的生活就應該是這樣的。

可他千算萬算,沒有算準他的世界裏憑空出現了秦星河。

顧傾野還能清楚地記得,今天中午秦星河下了車,抱他的那一瞬間,他胸口的心髒,是驀然跳了一下的。這種感覺就像行刑犯等待了世紀般的漫長,終于迎來了那顆子彈。

真的,穿心而過,猝不及防。

他搞不懂是高估了自己,還是小瞧了秦星河。

當微信出現了陌生的好友申請時,顧傾野第一感覺就是末世到了。

秦星河說,我是你未來男朋友。

他可以任性地把自己的小想法打成文字發過來不顧及後果。可顧傾野卻不能。

那一句“我知道”輾轉了許久,被冷冰冰的字磨得指尖滾燙,最終還是變成了“不認識”。

不是不認識,是不敢認識。不能認識。

他躲過了安市顧家的千斤重擔,也必須躲過一個秦星河。

……

晚間天氣悶熱,雲朵都卷起了邊,黑壓壓地朝天邊壓過來。得下雨。

秦星河坐在床頭,愁得跟什麽似的。

一中晚自習是六點半開始,現在都五點了。看這天氣,估摸着半個小時之內鐵定下雨。這就意味着他必須冒着傷口被雨淋的風險,從三樓跳下去,跑一段路,出了他爸管轄範圍,再搭車回學校。

值得麽秦星河,就為了一晚上自習課?

這不廢話麽!

一陣雷聲隐約傳來了。他都能聽見走廊上護士邊嘀嘀咕咕家裏陽臺還曬着衣服,邊往這兒走的聲音。六點每個病房都得收報告,這一點秦星河很清楚。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動了動受傷的胳膊,覺得還能接受,撕了一卷繃帶咬牙又裹了一層,套上衣架上的外套。怎麽就不是件沖鋒衣呢,防雨防水的那種,就是不準防顧傾野哎嘿。算了……秦星河你個傻/逼癡漢。

他打開窗戶,一腳就跨上了窗棂。下面不到一米的地方有個小平臺可以落腳,再往下就是二樓的窗戶。盡量動靜輕地落在了平臺上,還不忘擡手把窗戶關了。

由于二樓的窗戶在斜下方,稍微有點距離。

考驗體能的時候到了。平時他做引體向上都是五十個一組,如果今天胳膊沒廢肯定跟玩兒似的,可拖着條廢胳膊,挺懸。

管不了那麽多了,他翻過平臺的保護欄杆,兩手撐着身體,稍一用力,腿就夠到了二樓的窗戶。真他媽刺激。秦星河呼吸都喘了。胳膊稍微有點用力過度,隐隐地疼。他借着牆壁發力,整個身子都穩穩落在窗戶上。

接下來他也懶得爬樓梯了,見底下是一塊草坪,一擡腿就潇灑地跳了下去。

那可不是為愛跳樓嘛。

腿有點麻,胸口有點喘,胳膊有點疼,發型不能亂。

秦星河抓了抓頭發,見沒人注意自己,起身蹬了蹬腿就往醫院門口走。

這時候剛好大雨傾盆,一瞬間空氣中所有的悶熱都被席卷而走,風雨聲中彌漫的是青春的張揚與不羁。樹葉被雨打得嘩啦啦響,又落到秦星河頭頂,滑過削尖的下巴,沿着脖子一路流。

在醫院大門口,秦星河還是碰到了打完飯回來的彭叔。

應該是覺得醫院的飯不合這位小少爺的胃口,專門去醫院外面弄來的吧。

躲不過,只得硬着頭皮打招呼。

秦星河也不管自己被雨淋成落湯雞的狼狽樣了,上去就求他:“叔,放我走成麽?”

“去吧。飯你帶着。”沒成想彭叔只是嘆了口氣,把保溫盒塞給他。原因都沒問。

下一秒秦星河就消失在了雨中。

當他踏進學校的那一刻,雨小了一些,自習課打了預備鈴。

整個身體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嘴都凍得發點發白。

教室溫暖的燈光透出來,學生都在低頭寫作業。顧傾野就坐在講臺旁邊的桌子旁,背挺得筆直,袖口挽着,露出半截幹淨有力的手腕,微微俯頭,安安靜靜批改作業。他的位置是空的。

秦星河承認,他跨進教室的那一秒,眼前騰起了一片霧。

那片霧在看到顧傾野後化成了蒸汽盡數氤氲在空氣裏、散在心尖兒上。

真好啊。長途跋涉了這麽久,知道前方有個你。

他悄聲從後門進去,順便捂住後排周燦驚訝得想叫的嘴。他聽見周燦被他冰冷的手冰得吸氣的聲音。

“我沒事。”秦星河朝他擺了個嘴型。

坐到位置上脫了外套,拿出作業本,秦星河開始寫作業。不過他的餘光,總是能夠着顧傾野。一舉一動都不放過。

他看見顧傾野皺着眉頭,拿筆一遍一遍地在學生作業本上畫圈,不要臉地認為肯定不是自個的作業本。如果是他秦星河的本子,那不得畫愛心嘛!

“秦星河,你過來。”顧傾野擡頭,見教室唯一空着的位置被塞滿了,感覺像是漏風的牆被堵上了似的,心安得莫名其妙。

班上學生目光瞬間集中在秦星河身上。誰不知道這位爺今天被砍了一刀啊?砍了一刀還能踩點來上自習,一個四字成語怎麽說來着?對,身殘志堅。

秦星河衆目睽睽之下都不敢跟顧傾野對視,怕赤果果的神情藏不住。只能低着頭往講臺上走。順便把受傷的胳膊擋在身側。

他往那兒一站,顧傾野的眉目就深了幾分,嘴都抿緊了。

一身寒氣。

敢情這小子忘了帶傘,趕着來上自習的。

“總共五道題,你錯了三道。”顧傾野語氣始終很平靜。

秦星河手別在身後,規規矩矩的,聽了這話挺委屈:“不是還剩兩道嘛。”

顧傾野:“剩下兩道你沒寫。”

秦星河:“……”

班上傳來了一陣笑聲。

顧傾野的眸子往班上掃過去,瞬間安靜了。

“拿回去訂正。”他道。

話畢低下頭,在秦星河的作業後面,用紅筆落了幾個字。

字跡雖然潦草,可秦星河就是看懂了。看得心一陣狂跳,春雨東風亂刮。

“下次記得帶傘。”

顧傾野寫。

秦星河拽着本子就落荒而逃。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當衆把顧傾野強吻一百遍。

好不容易熬到中途下課,秦星河一個健步沖去廁所,把後面的胖子甩了一百米。尼瑪繃帶淋了水,再不換他胳膊得感染,第二天能腫成饅頭。

周燦眼尖,也跟了過去。

幫他重新換了繃帶,周燦不解:“你爸給你請了足足一周的假,你還回來幹什麽啊?”

秦星河彎腰擰幹褲管的水,道:“醫院待着像監獄,不習慣。”

周燦拍拍他的背,表示懂了。

“聽說齊喑帶了一幫人把那個不識相的揍了一頓,桃園一帶都不讓他混了,你聽說沒?”

齊喑就是黑子。

“沒聽說。”秦星河道。

黑子性子烈,今天自己三言兩語鐵定勸不住他,所以聽周燦這麽說,秦星河也沒有覺得多驚訝。只不過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就為了你胳膊上這一刀,齊喑這會子是該出的頭都出了。那狠勁兒,我見了都怕……”周燦咂舌。

秦星河突然瞥見廁所外面攢動的人影裏,現出半個衣角,瞬間又消失了。

光線太暗,人太多,心裏的那個人太美。

秦星河心下一動,止住周燦的話往外追:“我有事兒,先走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更周四

☆、等你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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