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陸則軒回到白塔後, 正好遇見了莫爾,後者笑着問道:“跟喻然見面, 進展怎麽樣?”
“……應該還好?”陸則軒也不知道這次見面算不算好, 但比起上次似乎有了點進步,至少白鷹挺高興?他忽略心頭的異樣,轉移話題問, “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去看看小七, 她的情況不太對勁。”
小七,正是他們這次任務救回來的女孩兒。陸則軒轉身跟上莫爾:“我也去看看。”
兩人并肩走到一個寫着“哨兵隔離觀察室”的房間, 莫爾刷卡開門——
屋內的陳設跟醫院裏的高級病房差不多,有獨立浴室、用于休息的沙發以及一張單人床。屋內充斥着白噪音, 地上鋪着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也不會發出腳步聲。
由于哨兵五感敏銳,這種“隔離室”通常用于隔離精神受損的哨兵,以免他們被外界幹擾。
一個7歲左右的小姑娘坐在床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 哪怕莫爾和陸則軒走進房間, 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陸則軒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七?”
女孩的瞳孔跟着陸則軒的手在動,她能看得見。可她臉上的神色依舊像個失了魂的木偶。
莫爾說道:“她年紀太小, 被我強行消除記憶, 本就不大的精神圖景,硬生生被挖掉了一部分。結果就變成了這樣。”
可當時如果不消除記憶, 那段血腥驚悚的經歷, 很可能在她的精神世界形成頑固的負面陰影, 影響她的成長。
莫爾嘆了口氣, 說:“好在命保住了, 精神世界的創傷,可以慢慢治愈。”
“找到她的親人了嗎?”陸則軒低聲道。
“她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一直和爸爸相依為命。爸爸對她來說是最親近、最信任的人。可就是這個人,在她眼前變成了活生生的怪物,掐着她的脖子,差點吃了她……”莫爾無奈地揉了揉額角,“記憶可以消除,但留在內心深處的情緒是沒法徹底消除的。她現在很難過,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難過。”
“……”陸則軒微微蹙眉,斟酌片刻後才說,“我有個辦法。喻然正好是森林系治愈向導,等他學會用思維觸手重建精神圖景,讓他試着幫助小七,你在旁邊輔助。你們兩個一起進入這孩子的精神圖景,喻然如果操作不當,你也可以及時制止,不至于傷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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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系的治愈向導,在向導當中所占的比例只有5%。已經畢業的向導們都有自己的工作,陸則軒不能直接調動他們來幫助小七。私下認識的關系比較熟的幾個向導,最近又不在首都星。
找喻然,一方面是喻然确實可以幫忙,令一方面,陸則軒也想試探一下喻然的治愈能力,看他能不能來到獵鷹特戰隊當随隊向導。
莫爾仔細一想,點點頭說:“辦法倒是可行。小七的精神力很低,我和喻然聯手治療的話絕對夠用了。不過……喻然學東西這麽快嗎?我記得,C班的學生,要花半年時間才能學會用思維觸手治療別人。”
喻然是個成長型向導,這是他的隐私,陸則軒不好直接告訴莫爾,便找了個理由道:“他畢竟18歲了,比13歲的學員理解能力強得多,學習進度快些也正常。”
莫爾沒有懷疑:“那太好了。”
沒過兩天,獵鷹特戰隊又接到緊急任務,這次任務是半夜發布的,陸則軒甚至沒來得及跟喻然道別,就直接帶隊離開了首都星——
和南十字座一樣,蛇夫座星系居然也出現了大量狂化的哨兵。
陸則軒帶隊來到人類安全區的時候,正好看見兩個畸變的哨兵在分食人類的屍體。
那畫面慘不忍睹,血腥無比。
陸則軒沉着臉抽出電磁刀,飛身上前,幹脆利落地割下那兩個畸變種的頭顱!
莫爾看着這一幕畫面,疑惑道:“你覺不覺得……最近狂化的哨兵突然變多了?”
哨兵的精神世界本就不太穩定,狂化很常見。以前,人類和外星生物交界的地帶也會出現一些因為精神崩潰而狂化、畸變的哨兵,交給他們獵鷹特戰隊來逮捕或者格殺。可是,像最近這樣集中狂化的情況……陸則軒從未經歷過。
他心底突然升起一絲不安。
陸則軒沉聲道:“是比往年多了。這件事應該沒那麽簡單,先完成任務,回首都星再說吧。”
這次的任務比上次難度更大,蛇夫座星系的星球上本就有大量異星生物,那些狂化的哨兵躲去了荒野之中,獵鷹特戰隊花了整整半個月的時間,才将四散開來的狂化哨兵全部逮捕,将畸變種盡數清理幹淨。
有幾個戰友還受了重傷,必須躺進治療艙治療。
帶隊回首都星的陸則軒臉色很難看。
将狂化的哨兵交給白塔後,他和莫爾轉身來到隔離病房。
小七的情況還是跟以前一樣,吃飯、睡覺都像個正常人,可就是目光呆滞,不和人說話,如同一個會行走的木偶。
陸則軒道:“這孩子當時就在現場,她說不定知道些什麽?”
莫爾道:“等把她的精神世界修複完整,我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讀取她的記憶。”
陸則軒拿出通訊儀,給喻然發去一條消息:“喻然,你的治療課程學得怎麽樣了?”
喻然很快回複消息:“我已經學會了最基礎的精神圖景的重建。最近一直在跟班主任做模拟練習,老師說我的操作挺标準的。”
陸則軒道:“我想讓你幫個小忙,給一個7歲的小女孩重建精神圖景。”
喻然愣了愣,有些緊張地道:“可我并沒有給真人治療的經驗,萬一出錯怎麽辦?”
陸則軒道:“不用擔心,有莫爾在旁邊幫助你。這孩子的精神力很低,你的精神力治療她是足夠用的。”
喻然松了口氣:“有莫爾醫生幫忙的話,或許,我可以試試看?”
陸則軒道:“嗯,明天是周六,上午9點我來接你,你提前跟學院請好外出假。”
喻然:“好的,明天見!”
向導學院的學生宿舍內,喻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兩人的聊天記錄——
7歲小女孩?看來是陸則軒出任務時救回來的人。很可能她的父母已經去世了,發生了什麽足以摧毀她精神世界的惡性事件,莫爾為了保住她的命,強行消除她的記憶,留下了隐患。
如果是成年哨兵,強行消除記憶,影響并不大,成年人不記得某件事,只會覺得迷茫,但很快就能調整好心态恢複正常。
可小孩子不一樣,他們的精神承受能力太脆弱,強行消除,有可能讓精神圖景直接崩塌,變成瘋子。
也虧莫爾醫術高明,下手的時候掌握好了分寸,否則這女孩性命不保。
陸則軒讓他跟莫爾聯手治療,即能避免喻然“操作不當傷害患者”,還能順便試探一下喻然精神力的底細,也算是一箭雙雕。
既然陸将軍這麽想試探他……
他一定要好好表現才行。
喻然在腦海裏說道:“明天,我會用兩根思維觸手治療那個孩子。聽我指示,必要的時候你可以虛弱地暈過去。”
小白狐興奮道:“沒問題,我最喜歡演戲了!”
***
次日上午九點,陸則軒驅車前往向導學院,喻然早早在門口等他,看見他後,立即小跑過來,眼裏難掩喜悅。
小白狐也配合主人演戲,一邊偷看鷹隼,一邊用毛絨絨的大尾巴遮住了自己的臉。
白鷹:“…………”
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精神體,好想摸摸它的大尾巴!
陸則軒立刻制止了白鷹的蠢蠢欲動,主動下車幫喻然打開門。
上車後,喻然關心道:“半個多月沒見,你們又去執行任務了嗎?”
陸則軒道:“嗯,最近事情比較多,沒能抽時間去看你。”
喻然忙說:“沒關系,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我在學校挺好的,老師都很關照我,私下給我單獨輔導,還說我進步很快。”
陸則軒看他一眼,問:“你現在能凝聚出多少思維觸手?”
喻然不好意思地撓頭:“目前只能凝聚出兩條,持續兩分鐘左右,不知道夠不夠用。”
陸則軒說:“治療年幼的孩子,應該夠了。”
不出半小時,車子就來到了白塔中央廣場。
周圍巡邏的哨兵看見獵鷹特戰隊的車輛徽章,簡單查過通行證後就放行了。
喻然仰起頭,從窗戶好奇地看着面前這棟高聳入雲的白色巨塔,喃喃道:“這樓好高,都看不見樓頂在哪。”
陸則軒道:“白塔有300多層,最頂層是停機坪,漂浮在雲端,從地面是看不見的。”
喻然回頭問:“聽說白塔住着很多高級哨兵和向導,你也住這裏嗎?”
陸則軒道:“嗯,大學畢業後,我就分配到了白塔的宿舍。”
懸浮車直接開到了位于10樓的白塔空中停車平臺,驗證通過,金屬門在眼前緩緩打開,陸則軒将車子開進去,找固定的位置停下,緊跟着帶喻然下車,來到一部電梯前。
喻然如同“第一次來白塔旅游”,好奇地四處觀望。
電梯快速上行,在240層停了下來。
喻然跟着陸則軒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耳邊不斷響起的聲音讓喻然微微皺起眉頭,陸則軒解釋道:“這裏24小時都有白噪音,保護哨兵敏銳的感官不受雜音幹擾。你第一次來,可能會不太習慣。”
喻然笑道:“還好,白噪音也不算很吵。”
陸則軒來到一扇門前,刷卡進屋。
莫爾正在屋裏等待,看見兩人後,微笑着迎了上來:“喻然,好久不見。”
喻然禮貌地打招呼:“莫爾醫生。”
他看向莫爾身後的病床,果然看見一個7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坐在床上。
她梳着兩條馬尾辮,一張白淨的娃娃臉很是可愛,只是此時,她目光呆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如同木偶。
陸則軒道:“兩位,開始吧。”
莫爾帶着喻然在病床旁坐下,叮囑道:“待會,我會跟你一起進入她的精神圖景,你跟着我的思維觸手,去她的圖景深處幫她修複重建,我會在旁邊引導你。”
喻然認真點頭:“好的。”
兩人一起閉上眼睛,集中精神。
只見兩條潔白的思維觸手在莫爾的掌心裏凝聚,快速游動,輕輕貼在了女孩的額頭,緊跟着,喻然這邊也凝聚出兩條綠色的思維觸手,跟上了莫爾。
陸則軒站在旁邊看着這一幕——哨兵是沒有思維觸手的,也無法進入他人的精神圖景。他看不見小女孩的圖景內發生的事情,但是,有莫爾保駕護航,他并不擔心喻然會操作失誤。
精神圖景內,莫爾耐心地在前面引導,喻然小心翼翼地跟着他。
這女孩遺傳了父親的特征,是個精神體為棕熊的哨兵。
她的精神圖景是一個洞穴,此時,那只體型如同小泰迪的棕色小熊,正躲在洞穴的深處,它的身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形态,似乎随時都有可能消失。
喻然的精神觸手跟着莫爾,緩緩進入洞穴栓深處。
他發現洞穴的牆壁上有一個明顯的黑洞,像是被人強行挖去了。
莫爾停下來:“就是這裏。”
小女孩的精神世界此時正搖搖欲墜,洞穴在微微晃動,随時都有崩塌的風險。
喻然集中精神力,綠色的思維觸手輕柔地拂過受損的牆壁。
随着兩根觸手紮進黑洞之中,那裏居然漸漸翻湧出了新的泥土。它們像是有靈性一樣,順着綠色藤蔓的指引,開始緩慢填補牆壁上的空缺。
莫爾欣慰地看着這一幕——然然的治愈天賦很高,C級向導能做到如此精準的治療,沒有任何多餘或者錯誤的操作,這可是難得一見的。
雖然自己幫他定好了位置,可他還是個學生,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這次的病例非常簡單。假以時日,讓喻然處理更複雜的病例,甚至幫狂化的哨兵恢複理智,也是有可能的。
精神世界內的治愈悄無聲息,可看在陸則軒眼裏,喻然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水,精神體小白狐也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時間過得很慢,喻然臉上的汗水越來越多。
陸則軒皺着眉看着喻然,他不能打斷向導的治療,但不知為何……他居然有些擔心喻然的狀況。
過了大概兩分鐘——對陸則軒來說很久的兩分鐘,莫爾終于帶着喻然退出了女孩的精神圖景。
陸則軒急忙問道:“怎麽樣?”
莫爾笑道:“很順利,小七的精神圖景已經重建完成了。”
話音剛落,病床上的女孩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仿佛積壓了很久的情緒總算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她的精神體小熊出現在她的身旁,難過地垂着腦袋,小女孩哭得快要喘不過氣——
她失去了爸爸。雖然她不記得爸爸是怎麽死的,但她知道,爸爸不在了。她在這個世界沒有親人了。
負面情緒不能一直壓制,有時候,宣洩出來反而是一件好事。
喻然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安慰道:“別怕,我也跟你一樣失去了父母。在這個世界上,像我們這樣的孤兒很多,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而且,你還是個哨兵,你比普通人擁有更強的能力,要堅強起來。”
小女孩哭着撲到喻然的懷裏:“哥哥……我爸爸他是不是死了……嗚嗚嗚……”
莫爾解釋道:“你爸爸,在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了。”
小女孩接受了這個解釋,在喻然懷裏哭了很久,把喻然的衣服都給弄濕了。
喻然一點也沒有不耐煩,耐心地拍着小孩的背,他就像一個溫柔的向導醫生,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治愈哨兵精神上的傷痕。
過了良久,小女孩哭累了,沉沉睡了過去。
經過這次精神重建和情緒發洩,她的精神世界應該不會再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以後,她就能健康長大,說不定會變成一個出色的哨兵。
喻然松了口氣,站起來,看向陸則軒說:“還好,我能幫上一點忙。”
這句話說完不久,他的臉色微微一白,剛才就很疲憊的小狐貍,直接縮成一團暈倒在了主人的肩膀上。
喻然也像站不穩似的,身體搖搖欲墜,陸則軒急忙上前扶住他:“喻然,你沒事吧?”
哨兵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緊張。
喻然“虛弱”地說:“可、可能是精神力消耗太多了,我、我休息一下就好。”
白鷹焦躁地煽動翅膀:“小狐貍暈過去了!它一定很累吧?”
莫爾道:“然然是C級向導,精神力有限,第一次治療,消耗嚴重也很正常,帶他去好好地睡一覺吧。”
陸則軒看着喻然臉色發白的模樣,果斷伸出雙臂,将喻然輕輕橫抱起來,轉身走向自己的宿舍。
喻然乖乖被他抱着,居然在他的懷裏安心地睡了過去。
陸則軒:“……”
可憐的小向導,治好了病人,自己卻累得睡着了。
陸則軒看着懷裏沉沉睡去的喻然,他的睫毛長而濃密,嘴唇紅潤好看,一張臉白皙清隽,是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愛的長相。
如果,喻然的來歷沒有問題……或許自己也可以放下戒心,考慮和他真正交往看看?
陸則軒心情複雜地将喻然抱回單身公寓,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還笨手笨腳地幫他脫掉鞋,蓋好了被子。
然後,陸則軒轉身去給喻然倒水。
喻然看上去睡得很沉。
但精神世界裏,喻然正在跟兩只狐貍聊天:“進展還不錯。陸将軍肯帶我去他的單身公寓,睡他的床,看來對我的戒心有所降低。”
九尾狐冷靜提醒:“小心演過頭了,他對你動了真情,到時候會不好收場。”
喻然分析道:“陸則軒是個很理性的人,他不會這麽容易動心。他現在試探我、接近我,只是因為我們之間的向導素匹配度很高,他想帶我去獵鷹特戰隊當随隊向導罷了。”
小白狐疑惑地道:“可我總覺得,那只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喻然:“……是嗎?”
精神體能察覺到潛意識裏的感受,喻然仔細回憶陸則軒的反應……可能是這個哨兵情緒比較內斂,他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
反正兩人是帶有目的、互相接近,倒也不用太擔心陸則軒會對他這樣一個家世卑微的小向導動心。
以陸則軒的思維,對他最多也就是友情吧?跟對莫爾一樣。陸将軍只是想考察他,看看他能不能勝任“特戰隊向導”這個身份而已。
一定是這樣。
喻然放下心,幹脆在陸則軒的卧室睡了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