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陸誠安當年出事之前, 居然吃過呂小龍送他的餅幹?
喻然皺了皺眉,問道:“你懷疑, 呂小龍給你哥哥下了藥, 才導致他突然狂化?”
陸則軒道:“我哥是個很陽光、很樂觀的人。況且,每次出發之前,莫爾都會對他進行精神梳理, 他的精神世界并沒有太多的負面陰影。這樣的哨兵, 通常不會突然狂化吧?”
哨兵的狂化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能力消耗過度, 導致狂化并失去理智,這樣的初步狂化可以拯救, 只要向導重新梳理哨兵的精神世界,就能讓他們恢複意識,唐策就是被喻然這樣救回來的。
另一種情況,是在某些誘因下,哨兵精神圖景內壓抑的負面情緒突然爆發, 導致精神圖景的崩塌, 哨兵會狂化, 甚至畸變成怪物,如果不及時處理, 情況更加危險。
喻然分析道:“如果你哥哥內心沒有那麽多負面情緒的話, 只有能力消耗過度,才會誘發狂化……當然, 暗夜組織研究出來的藥物, 也可能導致哨兵突然失控。”
陸則軒用力攥住拳頭:“他當年突然狂化, 我還以為, 他是為了救我, 能力消耗過度……自從你說暗夜組織在拿哨兵做實驗後,我仔細回想,其實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那天,獵鷹號星艦遭遇宇宙沙暴席卷,被迫在一顆陌生的星球上降落,我們遇到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怪物,那種怪物全身上下都是眼睛,還有很多的觸手,不少隊員被它們卷走,我也不慎被怪物包圍。”
“我哥過來救我,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怎麽會突然能力耗盡呢?”陸則軒看向喻然,“更大的可能是,呂小龍當年給他的餅幹有問題。他吃了藥之後,在戰鬥時産生了副作用,才會意外失控。”
“……”喻然聽着陸則軒的講述,不知道該說什麽。
看來,暗夜組織籌劃已久,針對哨兵的藥物早就研究了出來,只是配方還不夠完善。
星歷494年,是暗夜組織活動的一個時間節點。他們不但在星輝軍團派入卧底,洩露了謝希将軍的行蹤,将知道秘密的人一網打盡;同時也在獵鷹特戰隊派入卧底,想通過控制陸誠安少将,從而威脅軍團長陸霆禦。
沒料,獵鷹特戰隊突逢意外,給陸誠安的藥量沒控制好,導致他狂化犧牲。
星輝軍團偵察營全軍覆沒的事件,引發軒然大波,軍部和總統府都開始着手調查,暗夜組織擔心暴露,暫時停止了行動。派入獵鷹特戰隊的卧底呂小龍便潛伏下來,繼續監視陸則軒這位新隊長。
陸誠安是暗夜組織“失敗”的實驗品。陸則軒是他們的第二個目标。
這次,他們改進了藥物的配方,将藥量分成三十多片,緩慢投放,給哨兵适應和緩沖的時間,等體內的藥物含量積累到臨界值的時候,再由高階向導來摧毀哨兵的精神圖景,直接控制對方的精神體,這樣就能讓哨兵徹底成為“沒有思考能力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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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控制S級的哨兵領袖,其他A級、B級的哨兵自然會聽話,下一步就能控制整個聯邦。
他們用心之險惡、手段之狠毒,簡直泯滅人性!
喻然道:“算起來,你哥哥犧牲的時間是星歷494年5月,跟星輝軍團主艦被炸毀的時間一樣。那段日子,正是暗夜組織活動最頻繁的時期。同時在各大軍團派入卧底,也很符合他們的作風……從你的描述來看,你哥哥突然狂化,确實跟藥物引發的症狀很像。”
陸則軒用力攥住拳頭,目光冰冷:“呂小龍這個畜生,虧我哥那麽相信他,他居然在零食裏下了藥!”
喻然輕輕拍了拍陸則軒的手背:“我知道你很痛恨害死你哥的人,但是,呂小龍只是一個小兵,聽指令行動而已。他幕後的罪魁禍首,才是關鍵。”
陸則軒迅速冷靜下來,看向喻然:“你說得沒錯。現在殺了呂小龍,沒有任何意義,既然确定他是暗夜組織安插在我們身邊的眼線,不如,好好利用他的身份,幫我們做些事情。”
“你能想明白就好。”喻然頓了頓,又問,“莫爾呢,查過了嗎?”
“他是我母親的學生,背景應該沒有問題。他一直不肯離開獵鷹特戰隊,或許是因為……”陸則軒閉了閉眼,低聲說道,“他放不下我哥哥。”
喻然微微睜大眼睛——放不下陸誠安?難道莫爾,一直暗戀着陸則軒的兄長?
提起這些往事,陸則軒深邃的眼中情緒翻湧,喻然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痛苦和愧疚。
喻然的思維觸手正跟他相連,他的精神圖景中,一個個黑色的記憶氣泡突然從雪山深處湧現。
那是被陸則軒強行壓抑、不願提起的一段往事。此時,卻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整個精神圖景也因此籠罩了一片陰雲。
陌生的星球,恐怖的異星生物……
那是一種很詭異的怪物,渾身上下長滿奇怪的眼睛和黑色的觸手,每一條觸手上都布滿鋒利的尖刺,一條條觸手在空中瘋狂揮舞,如同張牙舞爪的魔鬼。
哨兵們拼盡力氣逃跑,大部分人都跑回了星艦。陸則軒在逃跑時不小心讓觸手卷住了後腿,被硬生生地拖進怪物群中。
他被怪物圍困,手持利劍跟那些怪物殊死搏鬥。觸手上的尖刺将他割得遍體鱗傷,他的身上到處都是鮮血,陸則軒一時無法脫困,就在這時,高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怒喝:“則軒,小心!”
一個人張開巨大的翅膀從天而降,手中電磁刀氣勢兇悍地劈開一條血路。
無數觸手被齊刷刷斬斷,周圍濃稠的黑色液體如暴雨一般淹沒了兄弟兩人。
陸誠安一手抓住陸則軒的肩膀,另一只手飛快地劈砍周圍的觸手。陸則軒也配合兄長一起戰鬥,兩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從獸群的包圍中殺了出來,一起飛向半空……
可就在這時,陸誠安突然頭痛地捂住了腦袋,嘴裏發出痛苦的聲音。
陸則軒疑惑地回頭看他:“哥?”
陸誠安的眼白漸漸消失,瞳孔中染上一層詭異的墨黑——那是哨兵狂化的征兆。
陸則軒心跳一滞,急忙轉身去拉陸誠安:“哥——!”
陸誠安卻用最後一絲力氣,将陸則軒強行推向前來接應的高空飛艇。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好好活下去……還有……照顧好莫爾……”
陸誠安似乎瘋了一樣,在那一瞬間突然失去理智,開始朝周圍胡亂揮砍。
腳下的觸手如同饑渴的野獸,興奮地卷住了陸誠安的身體。陸則軒看見哥哥的身體被那些觸手撕成兩半,刺眼的鮮血噴湧而出,飛濺到陸則軒的臉上,還帶着腥甜的味道。
……那是陸則軒記憶裏永遠無法抹去的噩夢。
這些年,他一直在想,當初死的人為什麽不是他?哥哥為什麽要去救他?
其實,死去的人什麽都不知道,活下來的人,才是最難過的。
他經常在深夜時夢見兄長犧牲的那一幕,然後被噩夢驚醒,坐在沙發上,靜靜等到天亮。
莫爾或許也跟他一樣吧?當時前來接應的莫爾,看到了兄長被怪物撕裂的慘狀。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那一幕,該有多難過啊?
陸則軒閉上眼睛,肩膀在劇烈地顫抖。
喻然看着他這副痛苦的模樣,忍不住有些心疼,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道:“都過去了,你哥哥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要是難過,就發洩出來吧,不要憋在心裏。”
陸則軒轉過身,輕輕抱住喻然,像是想從對方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喻然安撫地拍着他的背。
陸則軒将臉埋在喻然的肩膀處,良久後,才終于平靜下來,低聲說:“我去見一下莫爾。我們這次任務很危險,不能帶上他。萬一他出事了……我沒法跟我哥交代。”
喻然點了點頭:“好,趁機勸他退役吧。”
***
此時,莫爾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一張照片,
那是他當初加入獵鷹特戰隊執行第一次任務時,出發之前全體隊員的合影。
那一年,他20歲,陸誠安22歲。
合影的時候,因為他是向導,其他人都是哨兵,陸誠安主動伸出手臂,熱情地将他拉到自己身邊,笑眯眯地說:“來來來,莫爾你站這裏。以後你就是我們的随隊向導,大家可要仰仗着你治病呢。”
年輕的将軍一身筆挺軍裝,笑容燦爛耀眼。
陸誠安是個自來熟的熱心腸,似乎把莫爾當成了好兄弟,很自然地環住了莫爾的肩膀。莫爾有些潔癖,又極少跟人身體接觸,被他摟着,莫爾扶了扶眼鏡,有些僵硬地看向鏡頭。
第二張合影,是後來出任務時的合照。
陸誠安有個習慣,每次出發之前都要拉着隊員們拍大合照,因為他說:“我希望我們能整整齊齊地回來!萬一,有人在任務的過程中犧牲,大家也要留好照片,不要忘記這位曾經跟我們并肩戰鬥的英雄。”
莫爾的相冊裏有太多的合影。
此時翻閱着相冊,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現。
每一次任務的場景,他都記憶猶新。
只到翻閱到相冊的最後一頁,再也沒有了後續。因為,那個拉着大家拍照的隊長,再也沒能回來。
……那是他們最後的一次合影。
照片裏,陸誠安依舊站在隊伍最中間,輕輕摟着莫爾的肩膀,笑容燦爛。他的另一邊,是畢業不久的陸則軒,臉上還帶着一絲軍校畢業生的青澀。
莫爾的手指輕輕滑過照片,最終停留在那個人微笑的唇角。
這些年,莫爾獨自在宿舍的時候,就會把這本合影翻出來擦幹淨,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那張生動鮮明的笑臉,在記憶裏清晰無比,仿佛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莫爾的眼眶不知不覺有些濕潤。
突然,門外響起敲門聲,他迅速藏好照片,調整好表情,起身打開門。
陸則軒正站在門口,看向莫爾的眼神十分複雜。向導對情緒的感知一向敏銳,莫爾察覺到陸則軒強烈的難過、痛苦、憤怒……很多混亂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清晰的,就是強烈的愧疚。
莫爾擔心道:“怎麽?你跟然然吵架了?”
陸則軒搖了搖頭:“進去說吧。”
莫爾讓開一步,讓陸則軒走進屋裏,反手關上門。
陸則軒這才回頭看着他,道:“明天,白塔會下達新的任務指令,這次你就不要跟着去了。我會幫你提交退役申請,你在獵鷹特戰隊已經服役滿八年,也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莫爾怔了怔,開玩笑道:“想趕我走啊?”
陸則軒低下頭,聲音沙啞:“我哥當年交代我,要照顧好你。這次任務很危險,我不希望你出事。”
莫爾:“……”
一向溫柔斯文的向導,鏡片後面那雙溫潤的眼睛,在聽到這句話時,突然控制不住地發紅,眼角似乎有淚光在閃爍。
陸則軒看見他的手在微微發抖,良久後,莫爾才深呼吸平靜下來,輕聲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不願意離開獵鷹特戰隊嗎?”
“因為,很多年前,有個人告訴我——以後,獵鷹號星艦就是我的家。”
陸則軒:“……”
莫爾16歲父母雙亡,成了孤兒,後來去向導學院上學,接着又去軍校醫學院讀書,他早已沒有了家。可加入獵鷹特戰隊後,開朗陽光的陸誠安,或許給了他很多的溫暖。
以兄長的個性,那句“把這裏當自己的家”或許只是随口一說。
可莫爾卻記在了心裏,記了很多年。
莫爾看向陸則軒,目光溫柔卻又堅定:“對我而言,這輩子最好的結局,就是和他一樣,在某次任務的過程中犧牲。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以烈士的身份,埋在南山的墓園裏。”
“到時候,請你把我的墓碑立在他的旁邊,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離開這裏。”
陸則軒聽着他溫柔的聲音,心髒如同刀割一般一陣銳痛。
當年加入獵鷹特戰隊的時候,莫爾和兄長已經并肩戰鬥三年,他只覺得莫爾是個很溫柔的軍醫,兄長對莫爾也十分維護照顧,他還以為,那只是隊長對于醫生的維護。
他沒想到,兩人早已在并肩戰鬥的三年裏暗生情愫。
可惜,莫爾性格溫柔內斂,不擅長表達感情,兄長又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他們當年甚至沒來得及說清楚心底的愛意……就這樣天人永隔。
這麽多年,莫爾不肯離開戰隊,原來是因為,陸誠安跟他說過:這裏是你的家。
他怎麽舍得離開家呢?
他這些年,一定比陸則軒更痛吧?
陸則軒低下頭,聲音無比沙啞:“我不會再勸你退役……對不起。”
莫爾輕輕笑了笑,說:“不是你的錯,你不要自責。當初被困的人哪怕不是你,只要是他的隊員,他也一定會去救的。你們兄弟都很重情重義,你上次在劍魚座,不也是不顧自己的安危,去救下了所有的隊員嗎?他當初,只是做出了和你一樣的選擇,一場意外而已。”
可哥哥的死并不是意外,很可能是人為的……
陸則軒強行壓抑住将真相告訴莫爾的沖動。
算了,莫爾知道這些也只會徒增煩惱。
暗夜組織那些喪心病狂的瘋子,就交給他和喻然來面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