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晏哥,肩膀借一下
葉緋正了正衣領,哼笑一聲:“這是晏總最新的打招呼方式?”
晏枭不答,背脊挺得直直的,好像很理直氣壯的樣子,只是并沒有看葉緋的眼睛。
葉緋還想要說點什麽,谷瑞嘉拖着一把椅子過來了。他讓旁邊的小鮮肉坐過去一些,硬生生從本不富裕的空間中,騰出了一個人的位置,招呼晏枭:“枭哥,坐下說。”
然後跟小鮮肉們介紹:“這是你們葉總家那位,你們叫晏總就行。”卻沒有說晏枭的身份。
谷瑞嘉雖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但到底是在影視圈裏混的,各種各樣的事兒見過不少。飛霄科技的名頭一擺出來,哪怕晏枭七老八十,照樣有的是人撲上來。
更何況晏枭不但年輕,還長着這麽一張臉,必須得多防着點。
晏枭從不公開接受采訪,網上關于他的照片很少,還是早年的居多,因此小鮮肉們并沒有認出他。
但老板既然說了叫晏總,那肯定是開公司的。
确認過身份,是他們要尊敬的人!
紛紛站起來問好。
晏枭一一點頭應,就要坐下來。卻不料,葉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一條腿,直接橫在了椅子上。
他本就因為晏枭煩了一天一夜,偏偏罪魁禍首剛剛又讓他在那麽多人面前丢了臉。新仇舊恨加到一起,葉緋幹脆不忍了。
他仰起臉,挑釁一笑:“這裏沒地方。”
谷瑞嘉心髒一抖,生怕馬上就要上演一場家庭大戰。他頭疼地沖葉緋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有事回家再說,很可惜葉緋根本沒注意他。
晏枭沒動,也沒因為葉緋不給他面子發脾氣。只站在那裏,靜靜看着他。好像桌子上的那麽多人中,他只看得到葉緋一個。又好像無論葉緋做什麽,他都可以包容。
被晏枭用這種專注又安靜的眼神注視着,葉緋那些糾結和惱羞成怒,就像是烈日下的水汽,頃刻間便消弭于無形。
無法再氣,也根本生不起氣。他嘆了口氣,收回腿:“你怎麽在這裏?”
晏枭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坐下,才回答道:“看到谷瑞嘉的朋友圈。”
葉緋恍然,一笑:“被饞到了?”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那張照片,感覺拍得也就那樣。大概是晏枭很少吃燒烤類的食物,才會被誘惑到。
晏枭說“不是”,但葉緋再問,他卻什麽都不肯說了。
剛好服務員端着小龍蝦過來,這個話題就這麽被岔過去了。
幾個小鮮肉性格不錯,活潑又會玩。跟葉緋吃了這麽久的飯,知道他沒什麽架子,也放開了許多。吵吵着小龍蝦必須要配啤酒,又跟服務員要了一打。
有一個特別有眼色的,見晏枭面前只擺了個空杯子,便拿着酒瓶過來倒酒。
“他不喝酒,”葉緋幫晏枭擋了,對小鮮肉輕笑着道,“你們喝,不用管我們。等下吃完找個你們想去的玩,全記在我賬上。”
小鮮肉一樂,露出一口大白牙:“謝謝葉總。”
葉緋沖他舉了舉杯,轉臉看向還沒動筷的晏枭,奇怪道:“嘗嘗啊,這裏的烤串味道挺不錯的。”
晏枭從不在正餐外吃東西,但開口的那個人是葉緋就不一樣了。
他夾了一塊烤牛舌,垂眸看了片刻,才放進嘴裏。
“怎麽樣?”葉緋問。
晏枭說“可以”,但沒有再下第二筷。
葉緋見狀,以為不合他的胃口,便沒有再勸,兀自跟面前的小龍蝦奮鬥。
葉緋其實很喜歡這種帶殼類的東西,但他天生手殘,又愛漂亮。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狼狽剝蝦的一面,吃了兩只後就轉戰別的盤子了。
只不過眼神偶爾瞄過小龍蝦,帶着不忽視的渴望和垂涎。
晏枭察覺到了,把盤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不吃了,”葉緋搖頭,把牛肉從鋼簽上撸下來,蘸了點燒烤料,一笑,“麻煩。”
晏枭盯着那盤紅彤彤的小龍蝦,若有所思。半晌,他忽然脫下西裝外套,挽上了襯衫的袖子。
葉緋以為他又想吃東西了,掃了一眼後沒再管,直到一塊剝得坑坑窪窪的蝦肉放到了他碗裏。
“你……做什麽?”他呆呆地看着晏枭,難得的有些失語。
晏枭說:“你不是想吃?”就低下頭繼續剝蝦,仿佛自己剛剛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眉頭微微皺着,動作生疏又難看。因為控制不住力道,一次性手套的指尖還破了個口子,平常總是幹幹淨淨敲鍵盤的手,染上了紅紅油油的湯汁。一點兒也不商務,也不整潔。
放在別人身上,葉緋看一眼就會立刻撇開頭,覺得不好看又邋遢。可換成晏枭,就不一樣了。
葉緋一直知道,晏枭愛幹淨、有強迫症、且極度以自我為中心。很多時候,他站在晏枭面前,都會産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然而這個高高在上的人,現在在給他剝蝦。
就算不想離婚,也不至于做到這個程度吧?
“你幹嘛啊,”葉緋胡亂抽了兩張紙巾,握住晏枭的手腕就要給他擦手,“別弄了。”
晏枭卻很固執,不肯讓葉緋給他擦。他力氣很大,葉緋拗不過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面前的蝦肉越來越多,最後堆成了一個小尖尖。
葉緋心緒複雜,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才故作灑脫地開了個玩笑:“晏總,你是不是在賄賂我?”
“不是,”晏枭否認,然後又再簡單不過地說,“你想吃,又不想剝。”
葉緋見過在會議室裏發號施令的晏枭、見過專業領域中大放異彩的晏枭、也見過商場上無往不利的晏枭,但單單心動于這一刻平凡又笨拙的晏枭。
“你……”葉緋心髒悸動,想要說點什麽卻被一陣嗡嗡的震動聲打斷。
他低頭一看,是他爸的微信語音通話。
換作平時,葉緋絕對不會接。但這會兒他被晏枭攪亂了心神,急需做點別事情的鎮定一下。想了想,拿着電話走了出去。
“葉緋,你故意的?”一按下接聽鍵,葉父帶着怒意的質問聲就灌了滿耳朵。
葉緋皺了皺眉:“什麽?”
“你還裝!”葉父狠狠拍了一下桌面,恨不得穿過電話來掐死這個兒子,“要不是你忽然參與競價,鼎源怎麽會拿不下《不歸》的影視版權!”
《不歸》是一本言情小說,在網上很有名。鼎源最近一直在跟其所屬的文學城接觸,希望能買下《不歸》的影視版權。
本來價格都談的差不多了,今天文學城卻忽然說,還有別的影視公司對《不歸》感興趣,暫時不能跟鼎源簽合同。需要兩家公司競價後,才能确定影視版權的歸屬。
到手的鴨子飛了,葉耀那個脾氣哪裏忍得住。第一時間向文學城打聽對方的信息,這不是需要保密的內容,因此文學城那邊直接告訴了葉耀。
一聽說是天玺,葉耀就陰謀論了,立刻跑去向葉父告狀。
“早知道現在這樣,當初生下來就該掐死你,”葉父嘴巴一張,刻薄的話接連不斷地往外吐,“跟你媽像了個十成十,這麽多年都沒能把你掰回來!田不行種子再好也長不出好玩意!”
葉緋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他确實不知道鼎源有意《不歸》的影視版權,當然,就算知道他也照樣搶不誤。生意場上,本就是價高得之。
平常葉父罵他一兩句,他都不在意,權當是聽了一場狗叫,但罵他媽不行。
葉緋深吸一口氣,冷冷道:“給自己留點臉,也給我留點胃口吧。沒有我媽,你算個什麽東西。”
他面若寒霜,滿身的戾氣:“人老了,腦子也不好使了。鼎源的原始資金是從哪裏來的,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要不是我媽心眼好,扶貧下嫁,現在你還在大山裏放羊呢。”
大小姐和窮小子的愛情,當年感動了多少人。如今回頭再看,不過是一場再明顯不過的謀算罷了。
“小畜生閉嘴!閉嘴!”葉父暴跳如雷,他最忌諱別人提他的出身。怒氣上頭,說的話也越發惡毒,“我倒是不想用她的錢,誰叫她上杆子犯賤!再說了,既然已經結了婚,她的東西我自然也有份,我還沒怪她玷污了老葉家的基因,生出了你這麽個玩意呢!怎麽——”
“你再多說一句,”氣到極致,葉緋反而平靜了下來。他點了一支煙,輕輕吸了一口,“我就馬上去找葉耀。”
聲音不大,卻帶着讓人心驚的狠戾。
葉父呼吸一窒,下意識就要開罵。話到嘴邊,想起葉緋的警告,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知道,葉緋已經不再是那個乖巧聽話、任憑他擺布的兒子了。沖他那天對葉耀下的狠手,葉父相信,他絕對說到做到。
“葉建英,我媽好欺負,我不是。”葉緋淡淡道,擡手掐斷了通話。
他狠吸了兩口煙,正努力壓抑住心中翻滾的情緒,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葉緋,”晏枭站在巷子口,問他,“誰欺負你?”
“你偷聽我講電話?”葉緋擡眸看過去,臉上盡是冷意,還有一絲沒收斂好的戾氣。
“我沒有,”晏枭擡眸跟葉緋對視,向他解釋自己出現這裏的原因,“你總是不回來,我就來看看,不小心聽到了。”
他又強調:“只聽到了最後一句。”
葉緋嗤笑一聲,兀自垂眸抽煙,沒有再跟晏枭說話。瘦削的身影隐在巷子裏,随着月光忽明忽暗,生出了一種讓晏枭很不舒服的缥缈感。
于是,晏枭上前一步,離葉緋近了一點,才又問:“誰欺負你?”
葉緋擡眸,晏枭就那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固執地跟他要一個答案。好像只要葉緋說了那人的名字,晏枭就會立刻幫葉緋找回場子。
葉緋說:“不關你的事。”掐滅了煙頭,四下看看,卻沒找到垃圾桶,煩躁地啧了一聲。
一只手忽然握住他的手腕,接走了被他咬得半濕的煙頭。
晏枭說“我來”,然後走出了巷子。
腳步聲漸漸遠去,片刻後,腳步聲又逐漸走近。
晏枭仍舊站在原來的地方,身後是城市大片的霓虹,仿佛攜光而來。他不說話,就那麽安靜地陪着葉緋,踏實又可靠。
好像在無聲地告訴葉緋,他也可以軟弱,因為他也有人可以依賴。
大概是巷子裏太安靜,黑夜又太沉重,葉緋忽然感覺一陣揮之不去的疲累。他一點兒都不想動了,只想找個地方靠一靠。
于是,他對晏枭說:“晏哥,肩膀借一下。”
晏枭有些不明白借肩膀是什麽意思,好在葉緋也沒有讓他自己摸索。下一秒,他就走上來,很輕很輕地将頭抵在了晏枭的肩膀上。
那一瞬間,晏枭連呼吸都放輕了。他僵着身體一動不敢動,仿佛右肩上扛着全世界的重量。
外面喧嚣的人聲時不時飄進來,月光柔柔地照着小巷子,卻打不破這一方天地的靜谧。
沉默片刻後,葉緋忽然說:“晏哥,你身上的小龍蝦味好重啊。”
晏枭說“對不起”,又跟葉緋表示:“我回去後會立刻洗澡。”
葉緋不知道怎麽的,就被這句話逗笑了。他笑得樂不可支,連帶着葉父帶來的那些憤怒和委屈都消失了。
他把臉埋在晏枭頸窩,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