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珠還淅淅瀝瀝下個不住,打在窗紙上噼啪作響。

懷梁習武之人又是戰場出身,睡覺警醒,他半夢半醒時看見個人影子在窗外晃來晃去,一下就清醒了,悄悄下了床,摸着劍,又将身半隐在門邊一側。

不過,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之後,他也就放下了心走過去。

雨仍然沒停,院子裏濕漉漉的。

“公子……”細小如同幼貓一樣的呼喚。

鳳兒,雨下得不小,他卻沒有打傘,獨身一個人站在泥濘的雨中,一身單薄的鵝黃春衫打透了,他卻依舊呆呆站在原地,似乎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他不動,也不說話,單薄的身子因為雨水的寒涼而輕輕顫抖着,懷梁向他走了兩步,此時天空裏只有一弦極淡的月亮,少年起先受驚似地往後退避兩步,而後才漸漸往他的方向靠攏。

許是感受到懷梁看他的目光,鳳兒擡起了頭。

這一擡頭,饒是懷梁都要驚為天人。那是何等漂亮的一雙眼睛,他本來生就一雙異色瞳孔,在雨水中又淋得濕漉漉的,一只藍如晴空,一只翠如碧玺,睫毛撲閃下那對眼睛像是寶石一樣被藏在後頭。

淋久了雨,他臉色發白,嘴唇越鮮豔,豔麗驚人,如一張畫。

“出什麽事了?”懷梁問道,“你怎麽去了這麽些天?”

“為何找你你也不回來?有沒有受什麽委屈?”

他看見那雙漂亮的異色瞳孔之中漸漸籠上了水汽,少年開口怯怯地叫了一聲“公子”,但是向前走的腳步停下來了,反倒躊躇着似要往後退。

“過來。”

懷梁嘴角浮上一絲笑意,他想起在燕方的時候,那只冬天裏曾經跑到他屋檐下遮風避雪的小貓。

他伸出手,“過來,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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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鳳兒忽然往後退了一大步,那雙異色瞳孔裏倏忽閃過些懷梁看不清楚的東西,一道刺目的銀色自他鵝黃色的單薄小衫底下毫無預兆地鑽出來,憑空中劃過一道妖異的弧光。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招的速度和角度,空穴來風,舉重若輕。刀鋒如浮光,在懷梁眼中只留下一道殘影。即便有多年習武留下的直覺,懷梁也只能勉強意識到自己來不及拔劍,如果用長劍去擋,必然要遲。

倉促之間,他連鞘将鎮聲扯出,鳳兒的刀這已經到了空中,他柔韌腰身向後反折,刀就改變了來勢。

仿佛懷梁此刻一切應對之策,他都看在眼裏,并且早有預料。他就在空中變招,向着懷梁左肩刺來。

長劍拿在手裏實在累贅,電光火石間,只要稍一疏忽就有可能性命不保。懷梁深知這一點,他索性旋過身子直接将鎮聲擲向鳳兒,逼他閃身躲開。另一手則拔出靴筒裏暗藏的匕首,終于在鳳兒的刀碰到自己之前将刀鋒去勢在自己的胸前截住。

“你這是在幹什麽?”懷梁喝問道,

鳳兒沒有回答,只是近乎機械,面無表情地出了下一招。他動作吊詭無比,不知師承何派,但是劍走偏鋒,沒有一絲一毫花哨的動作,出手便是不凡的殺招。

刺客。

懷梁的神智重新開始轉動之後,他終于清醒地意識到這個一直以來待在自己身邊的男孩兒的另一重身份。這樣的手法,讓他不可能是一個劍客,也不可能是一個士兵。

他的招式注定了,他只能是個刺客。

見招拆招的過程中懷梁逐漸覺出吃力,他驚覺鳳兒的武技絕不在自己之下——甚至于,在這樣用短兵器近身相貼的打鬥中,他還要更勝自己一籌。

懷梁一分心,少年終于搶到了他的一個破綻。

然而他只是飛快地劃了他一刀,在手臂上,看上去并不致命,甚至連血也沒有流多少。懷梁捂住傷口,驚疑不定地盯着面前的刺客少年。

他緊接着察覺到,從自己傷口中流出來的血是黑色的。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後一件事情,因為留在他右臂刀口上的毒藥立時就已經發作。

烈性毒藥,他的眼前一黑,下一秒整個人脫力地倒在地上。

眼前令人心下一片茫然的黑,不斷擴散。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他眼前卻只剩下一片黑暗,除此之外,便是無邊無際的天空,深藍如洗,一彎新月挂在空無一物的天幕上,四周靜的可怕,只有一樹新開的花微微晃動着。

鳳兒的刀靜靜抵在他脖子上。

作為王家子,懷梁本該對這種事情并不陌生,但是他腦海中徘徊不去的,始終卻是少年貓兒似的的異色瞳孔和羞怯的微笑。

他抱着自己的大氅,站在北方幕天席地的大雪裏地向自己微笑,雪花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眼神裏寫滿了新奇;他手忙腳亂地為自己在馬車裏的方寸之地找一只手爐,聽到盤龍糖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像個不經世事的孩子。

他自知自己與鳳兒相處得時日尚短,或許不足以打動他的心,但也絕不至下場如此。

……不過,如果這整個便是一場陰謀呢?如果他來到自己身邊的唯一目的就是自己的性命呢?

懷梁胸口一陣陣發悶,毒藥正在他四肢百骸中蔓延,他輕聲問,

“我自認待你不薄……鳳兒,你替誰行此事?”

那雙近在咫尺的異色瞳孔收縮了一下,“小人不能說……但小人不會傷害公子,請公子放心。”

他有沒有說真話,懷梁辨不出來,但是那抵在自己喉嚨上的利刃正在顫抖,這一點卻無法作假。他試探性地開口,語氣中不無諷刺,

“你放在我脖子上的刀可不是這麽說的。”

但在此時,有一件事突然沖到他心頭,

“你是容落送來的人……那麽添香呢,她跟你是一起的嗎?”

“大殿下跟這事沒有關系,添香姑娘跟我也沒有關系。”

那便好,懷梁想到,這樣的話,至少灣兒還是安全的。于是他閉上眼睛,

“若你要動手,現在便可以了。”

“不。”他卻只聽見一聲鎮靜的拒絕,接着便沒了聲音。他身上沒有一絲力氣,睜不開眼,只得又在原地躺了會兒。

此時萬籁俱寂,他開口想要叫人,連發聲的力氣都擠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攢足力氣睜開眼睛,只是他身邊已空無一人,只有剛才打鬥時候用的兩把匕首,和他的長劍鎮聲躺在地上。

他的身手也如此了得。不要說懷梁現在身上帶傷,且中了毒,就算是他活蹦亂跳,手腳靈活的時候,也未必就能追得上他。

自己府上,竟然養了這樣一號人物,而自己妄稱經年習武,竟然看走了眼,懷梁頗有些自嘲意味地苦笑了一下。他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慢慢拄着劍站起來。一步一步往回挪。

……

他再一睜眼睛的時候,便看見了自己的長兄正坐在床邊,素來溫和的眉眼如今皺得能夾死蒼蠅,白錦錦也鼓着臉在他床邊走來走去。

“光夜……”

他開口呼喚長兄,卻在聽見自己的聲音時被自己吓了一跳:那聲音脆弱如同風中燭火,随着自己的氣息搖晃不停。若是旁人聽了這把支離破碎的嗓音,只怕會誤認為此人縱便不死,也只剩下三分活氣。

懷璧的表情卻因為那句虛弱無比的“光夜”迅速明亮起來,擔憂神色一掃而空,他身體微微向前傾,握住懷梁的手,“不移!”

他俯下身試了試懷梁身上的溫度,又細細看他的眼睛,生怕錯過一絲一毫不祥的訊號,

“可好些了?”

懷梁此時仍是提不起力氣,但是一直仿佛壓着大石一樣的胸口,那陣陣氣悶已經散去,頭腦也一片清明,他對着長兄皺成一團的臉點了點頭,

“好了,沒事了。”

那雙琥珀眼睛就随着他的這句話驟然明亮起來。然後他看見的是一張女孩子的臉,俏麗的小臉有些憔悴,仿佛是多日沒睡,原先白皙的膚色也變得蠟黃。

“誰做的?你怎麽又招惹了刺客?”擔憂之色溢于言表,這句話一出口,懷梁臉上禁不住浮現一絲微笑。

他看見俏麗的姑娘臉頰立時飛滿了紅暈,她緊接着低下頭去,

“我知道你做什麽事也不該我管,可我姐姐早說過,這秦安處處都是敵人,在結海樓你曾經提點過我一次,那麽按理我也應該救你一次。更何況,我早跟你說過,你還沒敗在我手下,你可不能死。”

她慌張又處心積慮地解釋着。

懷璧看着他們,但笑不語。白錦錦終于紅着臉回到一邊去,起先是坐着,繼續裝她的毫不在意,後來,忍不得懷璧揶揄的表情,索性袖子一甩出了門。

懷璧回到懷梁身邊。

“那天晚上究竟出了什麽事?”他問道。

“鳳兒是刺客。”

懷梁言簡意赅,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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