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沒有媽媽了===

“他說,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用處就是給母親續命。”

漫天的黑霧,滔天的火焰消散無蹤,一望無際的草原現出了真容。扶夜坐在及膝深的青草裏,黑衣少年枕在他大腿上,目無焦距的望着天邊挂着的白雲。扶夜撫着少年光潔的額頭,耐心傾聽着少年的心聲。

少年手指捏着一枚長命鎖,不住摩挲。這枚長命鎖與之前阿九挂在敖奕脖子裏那枚平安鎖材質樣式相通,只略小了許多,一面寫着“平安喜樂”,另一面寫着“順遂無憂”。少年舉着那枚長命鎖放到眼前瞧了瞧,緩緩開口,麻木到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六百年前,他為了解開盤古鏡的封印,第一次走火入魔,神智全無,瘋狂嗜殺,當時的妖尊敖厭,我的爺爺,耗盡了畢生修為才把他困在盤古鏡的一處秘境裏。而我母親,作為祭品,也被丢了進去。母親在那處秘境裏陪了他兩年,助他克服心魔,出來時,被折磨得只剩下半口氣。而他,卻在母親養病的時候,瞞着娘親與列山氏的小公主成了婚。”

“母親卧病在床,隔了半年才無意中知道這個消息,無法接受,趁他閉關修煉,從天虞山逃到了雲夢。”

“母親在雲山腳下的那座院子裏,住了三年。這三年裏,母親在雲夢結識了一個凡間男子,兩人相逢恨晚,結為知己。那個男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尊重母親每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不像他,沉默寡言,霸道殘暴,也比他更會讨母親的歡心。兩人相約一起雲游四海,還沒出發,卻先等來了出關的他。”

“他不喜歡廢話,直接當着母親的面殺了那個男人,把母親帶回了蒼雲洞。”

“唯一的知己好友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燒成了灰燼,母親受不了這麽大的刺激,瘋瘋癫癫的,從懸崖上跳了下去,寧死也不想再看到他。”

“他用魂咒強行将母親喚醒,又抹去了母親的記憶,哄着母親,把母親關在他親手打造的金絲籠裏,這一關,就是二十多年。”

“母親的身體幾經損毀,破敗不堪,若不是靠他的魂咒支撐着,怕是早已堅持不住。他為了讓母親活下去,便尋到了一個禁方——讓母親懷上他的孩子。”

“強大的妖胎,在腹中便能吸收天地靈氣反哺母體,而初生嬰兒的生氣最旺,又能驅散母體的将死之氣。”

“我在母親腹中便凝了妖丹,待出生時,他便将我的妖丹剖了一半留給母親。還有我的妖力和生氣,都分了一半給母親。”

“不僅如此,他還妄想母親能與他一起長生不老,便想給母親煉化一具妖身。每日裏取一碗我或者他的心頭血給母親服下,逼着我修煉,再讓我把妖力渡給母親。”

“母親對此一無所知。他沒了那個男人的記憶,也忘記了那老東西已經成婚的事實。無知無覺的在那座金絲籠裏開開心心生活了幾年。直到我十歲那年,好奇不懂事,回去追問母親,為什麽天虞山的少尊主夫人是梧桐阿姨。”

“母親被我的疑問刺激得恢複了記憶,郁郁終日,以淚洗面,對我也不再如以前那般親近。母親和他争吵,質問他為何要把我帶來這個世界受苦……”

“他沒告訴母親真相,反問母親是不是忘不了那個男人,是不是從未愛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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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開始了無止境的争吵謾罵。他沒有母親口齒伶俐,總是争辯不過母親,可母親歸根究底還是凡人,不會使靈力,他總是有其他手段強迫母親屈服。”

“母親越來越恨他,他也愈發痛苦,那幾年,兩個人都在互相折磨。”

“他的心魔便是母親,母親越恨他,他的心魔越深。所以,他又一次失控和母親劇烈争吵後,在收伏盤古鏡的關鍵時刻,走火入魔,發了瘋。他殺紅了眼,幾乎毀掉整座天虞山。連爺爺都奈何不了他。他們便想辦法故技重施,以母親為餌,估計重施,終于把失去理智的他關在了絕龍嶺。”

“我爺爺厭惡凡人,本就不喜我母親。知道他的心魔是母親後,愈發想要除掉母親。”

“父親把母親藏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除了我們倆,誰也進不去。爺爺利用我,見了母親一面,把母親騙到了絕龍嶺。他們在母親身上做了手腳,讓他無法認出母親。”

“而母親,就這樣被他活生生撕碎吃了下去……”

少年閉上眼睛,淚水順着眼角不住滾落,扶夜拿帕子給他擦都來不及。少年睜開濕潤的雙眼,透過朦胧的淚光,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他此生再也無法忘記的十五歲的清晨。他在睡夢中被母親喊起來,吃了一碗母親親手煮的小馄饨,不知道那裏面還有母親親手下的迷藥。

母親将體內那半顆妖丹取出來逼他吞下去,把自己的平安鎖也摘了下來給他戴上。

“寶寶,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媽媽沒辦法再陪在你身邊了。你爹他……不太靠譜,你是大孩子了,以後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這對平安鎖,是你爹用他的龍角親手雕刻的。他跟我發過誓,只要有這個在,他就算沒了神智也不會傷害我們母子分毫……媽媽的也給你,如果,如果以後媽媽不在了,希望它能替媽媽保佑你。”

秀美的青年被圈養了多年,再加上孕育哺乳的緣故,嬌媚不自知。只是青年眉眼間濃郁的憂愁化作了化作號啕的悲傷,抱着他不住流淚。他中了迷藥手腳不聽使喚,只能靠在青年懷裏,嗅着這個凡人身上若隐若現的獨屬于母親的甜香。

他那時還沒明白母親要去赴死,或許隐隐約約明白了卻不知道意味着什麽,只是麻木的看着這個病弱嬌氣的凡人青年給他表演。

彼時,他還以為這個凡人矯情做作,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作來的。明明父親那麽愛他,明明自己為他犧牲了那麽多,承受了十幾年的妖丹分裂妖力被抽空的痛,他卻還要歇斯底裏的與父親争吵,仗着父親心疼他肆意折磨父親。

他年少不懂愛,對一切茫然無知,不明白為何父親娶了梧桐阿姨那個凡人便要發瘋般锱铢必較。他是沒有靈力的凡人,還是男人,而父親是未來的妖尊,兩人怎麽可能會成婚?

再說,父親不是只獨寵他一個嗎?為了哄那個凡人,父親還發誓說,他會是父親唯一的孩子。

可那個凡人從來不聽。

他被那個凡人用迷藥控制着,解開了父親在那個凡人身上施下的束縛,左腳踝上的骨玉腳鏈,左手腕上的青龍紋。那是父親怕他不能自保,留給他的護身法寶。

那個凡人将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他,而後命令他打開結界,走出去毅然決然的去赴死。

而他,在那個凡人的命令下,在那裏癡癡等了一天,兩天,三天……

他在那裏等了半年,出來時,看到赤白峰上和梧桐阿姨言笑晏晏耳鬓厮磨的父親,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沒有媽媽了,他也沒有家了……

“我恨父親,更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被爺爺利用,母親根本就不可能離開父親設下的結界。”

“可是他待在那裏也只是跟父親互相折磨,徒增痛苦。”

“反觀他現在,和那條蠢狗在一起,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風溫柔地吹過兩人的面龐,他們都沒再說話。過了良久,石懷玉才又緩緩的道,“說起來有些奇怪。就算母親轉世重生,受前世魂咒的影響也合該喜歡上那老東西。為何會愛上那條蠢狗?”

扶夜給石懷玉按着額角,微微一笑,道,“也許,主人的母親和主人一樣,都喜歡毛茸茸的小崽子。”

石懷玉嘴角勾起了笑意,“這個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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