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辭昭
龍族識海寬闊無邊,漾着一圈又一圈深藍色的光澤。
龍霸天(誰讓蠢龍喜歡這名字呢)的意識沉浸進去,只覺得渾身都松散了,筋骨脈絡像是被溫水洗滌了一遍一般。
他舒服地卷了卷尾巴,前爪在自己臉上糊了一臉,兩根龍須抖來抖去。
他的識海裏,更多的還是一層又一層的廢墟,堆疊在一起,雜亂無章,像是被風暴席卷過,唯有風暴邊緣的四角,留下了一些東西。
像給青徽的空間法器,便是來自西南角的千年沉木櫃。
他苦吧着一張臉,望着一團雜亂,只覺得頭疼極了。
漸漸的,這種頭疼散去,煩悶與怒火卻湧上心頭,他的表情肉眼可見地猙獰起來,竟然望着那堆得最高的地方,猛地噴出了一口火。
火焰熊熊燃起,像是蟄伏的惡獸露出猙獰的爪牙,越來越猛越來越烈,紅色很快連成一片,最後包圍住了整片狼藉之地。
不知道什麽時候,龍身化作了一個挺拔沉俊的男子,一頭銀發如流水一般順着他的肩頸滑下,落在他的身後,與他渾身銀白錦衣像是融為一體一般。
他手指撚着一縷頭發,眉心蹙起,饒是這樣,他的容貌還是那麽耀眼奪目,像是從塵封多年的舊匣子取出來一枚南海萬年才能得一顆的深海明珠一般,只要眼光瞥過,就絕對不會忽視掉他的存在。
這便是天界曾經最是張揚奪目的戰神辭昭。
只是此時的他,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像是從那些壓倒人的噩夢與戾氣醒來,他唇色殷紅,竟然像是吐血之狀,眼墨色深沉,像是無盡深淵,一眼看不到底。
良久之後,他看着被自己毀的不成樣子的識海,嘴角抽了抽,衣袖一揮,遇着易燃物越發猖狂肆意的火,竟霎時間消弭無蹤,仿佛是懼怕他這一身威儀一般。
他眉頭卻皺得越發緊了,舉起剛剛的左手放到眼下細細看。
手的模樣,還有掌心指尖的薄繭,自己看了萬年早已熟悉不過,是自己的手無疑,只是為什麽能使出來的威力,不足自己全盛時期的一成?
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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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停留在那場大戰神魔隕滅前一刻的辭昭,臉上破天荒出現了一絲無措。
他舉起的手張開又握拳,握拳又張開,青筋綻開,像是在蒼白的膚色上畫了一筆濃墨重彩。
也罷,先看看自己的識海裏還剩下什麽再說。
他捏了個訣,把一地燒完的灰燼先是給弄走,此時識海裏就有些空蕩,間偌大一塊地方,就只剩寥寥無幾的東西——都是些世間少有的珍寶,畢竟能熬過龍炎的法器不多。
只是這些辭昭司空見慣了,心沒有一絲波瀾,只順手把這些玩意兒收到了一邊的架子上,又掀起一陣風,把四角的櫃子卷得吱溜溜轉過來,一個個像是挺胸收腹的大頭兵一樣,在他面前擺好排隊。
他用神識掃過,發現裏面都是之前那些東西,瞬時松了一口氣。這些都是自己幾萬年裏從父親哥哥手裏淘回來的好東西,還有去各界打打殺殺的孝敬,比起放在外面随便堆着的家夥更是珍貴了不止千倍。
想到這裏,他又不免悔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清醒過來,能搶救一點是一點,就這麽燒了,簡直是在他心裏砍了一刀啊。
辭守財奴昭心裏幾欲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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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昭腦後的長發無風自動,銀白色光彩熠熠,在某一刻卻迸發出烈到有些灼人的光澤。
他手裏握着一道卷軸,眼色晦暗,像是流動的水,突然凝結住了一般。
一陣氣流掃過,握在手的卷軸被托舉到半空,一點一點打開。
是一副平平無奇的畫卷。
說是平平無奇,其實還是誇了它,實際上這就是一副剛學繪畫的人的練筆之作,筆鋒拙劣,着色不均,看起來倒是有些贻笑大方。
倒是不知道為什麽這種東西,會被辭昭收藏在櫃子最裏面一層。
辭昭垂下眼眸,随手一撕,把那尺絹徹底四分五裂,掌又霍然燃起一點火星,将那些碎片徹底化成了灰燼。
算了,有些事情,就這麽過去吧,他勸自己,只是想起那些又還回來的記憶,心裏只覺得怄得慌。
看到那副畫的時候,他腦子裏像是有根刺一樣,狠狠地戳了進去,剛剛醒來而遺失的記憶,像是洩洪的水流一般嘩啦啦流了出來。
他的臉色随着自己記憶的回來而不停變化着神色,最後猛地黑了下來。
随着手灰燼揚在半空,他猛地一顫,手掌握拳抵在胸口,頭低了下來,竟是噴出了一口血來。
血沿着他的嘴角,一滴一滴順着下颔線,劃過下巴,最後落在錦白的衣襟上,衣袖上,還有衣擺上,像是落在雪地裏的紅梅點點。
“真好啊,”他喃喃道,“要不是我沒有死,竟然活了下來,我也竟不知道我身邊……”
他幾萬年大多都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如今倒是失态了個徹底,索性更是放肆起來,随意癱坐在地上,手指合攏又松開,修長纖細的指節搭在銀色衣服上,像是一樣的白。
他舉起手,衣袖順勢滑下,露出骨節突出的腕骨,多年的沉睡,他的手腕比女子的還要纖細幾分,好像只是骨頭連一絲肉都沒有附在上面一般。
識海裏有幾瓶從天宮裏順來的萬年梨花釀,他開了瓶蓋,直接仰起頭大口大口灌了下去,酒水是澄澈的透明色,順着他的下颔滾落,打濕了衣服,一身滿是淡淡的酒氣。
說起喝酒的酒量,有的人是天生能喝,有的人是一杯就醉,還有的人,能喝多傻完全看得是當時的心情。
比如就說辭昭。
他從小跟在兩個哥哥身後在天兵天将裏面厮混,從小就被他們帶着喝酒,來自魔界的烈酒也能若無其事飲三大白,要說平時,這三杯兩盞淡酒真的只能算說是開胃小菜,只是今日心情不好,他只喝了一半壺的梨花釀,竟然就有些醉醺醺了。
他眼前發白,酒意上頭,臉上耳垂脖子都是通紅通紅的,醉的迷糊的他,撐着一邊的櫃子起身,踉踉跄跄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只知道自己模模糊糊好像穿過一層暖融融的結界,他竟然一下子撲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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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崽子們今天的課程都結束了,今天是天界地理志和異物志,明天則是法器圖鑒和珍寶錄。
她又把明天的課表貼在一邊,把書整整齊齊放在桌子邊,和被家長牽着的孩子道了聲“明天見”。
白遂一側身子僵硬極了,總感覺白恺握着自己的手格外別扭,可是又不敢甩開他的手,只扯出笑:“老師明天見。”
青徽忍笑,眼神偷偷瞟過白恺身上,只覺得這父子二人一模一樣,只是一個左邊身子僵了,一個右邊身子僵了,像是兩個木偶人一樣杵在那裏,好玩極了。
白恺許是注意到她的視線,眯着眼睛偷偷瞪了她一眼,只是這眼神裏很明顯有些色厲內荏的意思,倒顯得沒有那麽吓人。
另外一邊的葉長安偷看了一會兒,也忍不住笑了,手指在絹翕掌心撓了撓,絹翕看他,若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葉長安懂得他娘親的意思了,很是配合地捏住嘴,做出一副“我不說話”的樣子。
等到四個人都走了,青徽一邊笑一邊往家走。
屋子裏面靜悄悄的,屋裏屋外都沒有見到那條龍霸天的身影,她納悶地轉了幾圈,只發現自己疊好的毯子亂了,碟子裏的仙果也吃得幹幹淨淨,她撇撇嘴,把一團糟的東西收拾了一遍,又走去竈間點火燒水。
火焰忽高忽低忽明忽滅,映得青徽臉上紅豔豔的,她惱火地用衣袖擦幹淨額頭上的汗水,只覺得自己簡直是太弱了。
人家都是用靈力直接燒開水,就自己,爛得一批,只能哭唧唧自己弄,還一身汗,能怪誰呢?只能說自己簡直就是個垃圾。
洗完澡,舒服的水溫也把一身疲憊都給卷走,她舒服地嘆了口氣,頭仰在浴桶上的木板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月亮已經爬上了天空,皎皎一輪月,像是給大地灑上一層清霜。
水已經有些冷了。
她穿衣起來,把雜亂的屋子收拾好,自己鑽上了床鋪,裹着被子,卻因為剛剛睡了一小會兒,現在絲毫沒有睡意。
她索性鑽進了自己的空間裏。
剛進去就能發現不對勁,一眼可以看到書架後面的開闊——竟是後面的結界打開了。
在那次踏足進去之後,其實青徽就再也沒能進去,因為這結界好像是只有那條蠢龍在的時候才能打開。
這是那條龍進來了嗎
青徽不免自問道,腳步匆忙穿過一個個書架,徑直進了那結界後面。
蠢龍還是和她走時一樣,抱着尾巴睡着了,睡得很沉,就算青徽的腳步聲很大,也絲毫沒有驚醒他的美夢。
青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果然還是這個德行,就不該對他有什麽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