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二記憶
白狐的身形比之胡菲菲還要嬌小,身後蓬松綻放着一大團尾巴。
林琅數了數:“啾?!”這是九尾天狐?
林如鸾似乎方才那一抓還揪了幾縷毛,此時甩甩手吹掉了,哼道:“什麽天狐,若非本座當初無心之下點化,如今也不過是只雜毛狐貍!沒想到本座上個天回來,昔日叱咤天地的四風禽傻了一個,四風獸更是瞎的連本座也不認得了!”
林琅卻是第一次見着九尾的狐貍,興沖沖蹲下身去,樂不可支地去捉它尾巴研究。
小狐貍羞惱地:“嗷!”擡了擡爪子想拍,眼珠轉轉,看看他,又看看林如鸾,想起這人竟然知道後頸是她化身命門所在,定然是她家兇殘大王無誤了,讪讪放下,乖乖坐着沒敢動,任林琅拿捏。
“喜歡?”背後某人問。
林琅點點頭,心中暗暗稱奇,按理狐貍進化出九尾,應該是一條條長出來的,理應有大有小才對吧,怎麽這狐貍九條尾巴大小均勻得很。
林如鸾慢條斯理道:“割下來給你做件狐領子?”
白狐當即不裝乖了,吓得哧溜一下飛竄到了他腳邊,抱着他的靴子哭訴:“尊座饒命!嘤嘤嘤,您從前那麽威武雄壯,如今整的跟個小白臉似的,不怨奴家認不出您呀。再說,四風禽都說您為了那人當神仙去了,奴家以為您再也不會回來了……”
林琅:“啾?”為了那人,誰?
林如鸾雙目一冷,擡腳便把它踢了出去:“說錯話,再自斷一肢!”說着順勢把劍也扔了過去。
白狐被踹飛到不遠處,熟練地就地滾了幾滾,絲毫沒有被懼色,兩眼放光地跑過去,對着地上的劍研究半天,最後嫌棄地一腳踢開,眼淚汪汪地捂心口:“嘤嘤嘤尊座當了神仙變摳啦,連賜死奴家也不肯用把好劍……”
“……”林琅風一般地奔過去,把劍撿了回來抱懷裏,對林如鸾怒道:“啾!”
誰讓你亂扔勞資的劍!
林如鸾哪裏看不出他的小心思?笑道:“你的還不是我的?”
白狐豎起耳朵聽着兩人對話,忽然頓悟,溜到林琅腳邊蹭蹭,弱弱地叫:“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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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惱她看不上自己的劍,揮手做了個“去去去”的驅趕手勢。
“那……王後?”白狐偷觑一眼林如鸾的表情,又換了個稱呼。
林琅炸毛了:“啾!”滾!
小白狐便乖巧地團起來,二話不說在地上滾來滾去。
這狐貍竟是個通鳥語的?!林琅倒看得有趣起來。
林如鸾卻深感丢臉,扶額道:“他是嫌棄你說人話。”
“!!”小白狐立即識相地又湊了上去,軟軟地叫:“嗷?”
這下林琅滿意了,象征性地摸了摸狐貍頭,表示原諒了。而後抱着劍兀自發愁,心想自己頂着一副鳥嗓子,今後該怎麽見人,豈不是要裝啞巴了?否則真的會被別人當成妖怪吧……
狐妖讨好了這邊,興奮地搖幾下尾巴,又跑到林如鸾腳邊,嘤嘤嗚嗚地想一訴衷腸,結果被一指點了啞穴,拎到一邊涼快:“閉嘴,罰站去。”
處置完了狐妖,這人火氣回來了:“林小狼,老實交代,方才都偷看了什麽?”
“啾……”林琅想了想,似乎亂入別人記憶的确不怎麽禮貌,便老實說了,奇怪道——
你是妖?那只鳳凰又是誰?
等着回答的當口,這人卻靜靜看他。正不耐煩時,忽然唇上被軟軟貼了,猝不及防地被吻了一下。林琅睜大眼睛,發現白狐在旁邊探頭,眼珠子滴溜溜地偷看着,羞赧至極,待要回罵,那人已經開始緩緩道來:
“沒錯,那鳳凰是我擄去的,本座當年見青梧山一道霞光起,便知有神禽降世,特地前去打個招呼,孰料那鳳凰竟還只是個蛋。”
打什麽招呼……怕是去踢山頭的吧?林琅擦擦心想,一頭冷汗,否則鳳凰好端端的為什麽一身傷痕?
“我便取了回來,想着若是只雄鳥便吃了,要是雌鳥,就關着當個夫……灑掃。那鳳凰沒幾日破殼,竟真是只雌鳥兒。奈何鳳凰性子清高,非但毫無感激之心,還時時想着逃跑,對本座惡語相向,甚至不惜動起手來,本座便把她鎖了起來,磨磨銳氣。”
平白無故把鳥擄了去,感激你才有鬼呢。這家夥此前一定是只無惡不作的大妖,到底怎麽飛升成仙的?
然而說到這,忽然停住了,林琅忍不住問:“啾?”
後來呢?
林如鸾頗為氣惱地道:“被個該死的牛鼻子救走了!”
繼而又疑道:“只是那蛋我已取走,鳳凰也早已出世,你肚裏這顆又是從何而來?怎的還能串了那鳳凰的身?”
你就不準別的鳳凰再去那樹上下幾個蛋?興許是當年那只鳳凰的後代也說不定呢。林琅好笑。
林如鸾搖頭:“若不是同一只鳳凰,如何能引動本座的記憶?且說說你在那記憶中做了什麽?”
林琅一五一十說了,連帶着被他搶了肉一事也沒略過,還提及巨鳥不會鳥語之事吐槽了一番。
林如鸾臉色煞是沉重。“本座開天之日即誕生,天生通靈,如何不懂鳥語?再說你入的那段記憶,當時鳳凰以真火燒化了鎖鏈,不惜廢了一腿也要逃走,本座便又廢了她一臂膀。此後她日日絕食,連天地精華也不再吸取,竟是開始等死了!你那般行事……”
他說着,忽然眉頭微蹙,“怎的我記憶之中毫無變化,莫非你進的只是鳳凰制造的幻象?”
林琅跟着細細思索,不禁也有些惶恐起來。他究竟是進了林如鸾的記憶編成的幻境,還是穿越到了當時?!
若是夢境,也太逼真了些。那巨鳥竟會說出“你不是鳳凰”那樣的話。
若是穿越,那他所做的一切豈不是違背了過去,甚至可能改變鳳凰和巨鳥往後的鳥生?比如變成歡喜一家人什麽的……想到這林琅更是驚悚。以他的性格,還真的可能會和巨鳥成為拜把子。然後……嗯?可是這一世的林如鸾怎麽會沒有記憶?這豈不成了悖論?
林琅已經把自己給整糊塗了。
林如鸾又問:“腹中可還痛?”
見他搖頭,又道:“我試着替你把它逼出來。”說着解了狐妖的穴,吩咐她去巡着四周,不許任何人接近。
林琅被他按在地上,慌得很,想出聲阻止,又覺着“啾啾”地叫更尴尬,只是抗拒。
“啾!”坐着不行?
“不方便。”
“……”總覺得很可疑呢?
“怕什麽!”林如鸾好笑道,“想強上了你也不會選在這種地方。”
林琅一想也是,便松了手,躺得跟條死魚似的一動不動。直到上衣被解了開,胸膛到小腹一涼,才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動作快點啊。”
那手撫上腹部的一瞬,他還是顫了一下,身體繃了起來。
“別收緊。”林如鸾皺眉道,摸到那鳳凰蛋所在處,按着按着,他白皙的手逐漸變得通紅如血,而後化作了一灘血。血掌不可思議地深入其中,只餘手腕在外。
這情景詭異非常,看起來就像是自己身上多了個血洞。林琅看着頭皮發麻,雖然沒什麽痛感,卻莫名地惡心想吐。
“這是化血手,別看入口,看我眼睛。”林如鸾道,俯身來與他臉對臉,發絲掃在他脖子上,同時插在林琅腹中的血手找到了那顆鳳凰蛋,把它徐徐向胸腔方向推進。那物大約發現受了推擠,似乎活過來了,微微變大了些,還一陣一陣地散發可怕的高溫。
“啊!”林琅終于感覺到痛了,大叫一聲,即刻又陷入上方那雙平靜的血眸當中,忽然迷失,沒了痛感。深邃的瞳孔裏,仿佛有另一個人的目光,要把他全副身心牽扯進去。林琅的意識遨游在那片黑暗中,許久也沒到達那目光的原點。
他想看見。到底是誰?
對了,他有天眼。他想。
于是他看見了。
黑色浪潮翻湧的背後,充滿蠻荒氣息的大殿中央寶座上,端坐着一個威武之軀。那是個無頭血人,身無寸縷,腰背挺直坐着,雙手搭在雙膝上,異常的平靜。
似乎不認識啊。林琅想。這念頭一起,那大殿裏轟隆隆的聲音如雷一般響起來。
“鳳凰。”
回聲震得大殿搖晃起來,林琅的耳裏嗡嗡響,忽見那血人驟然站了起來,他吓得飛快逃離。睜眼見了天光,如同死裏逃生,他劇烈喘着粗氣。發現自己躺在林如鸾懷裏,衣服早已穿好,茫然地問:“取出來了?”
“未曾。”林如鸾低頭道,拿袖子給他擦一頭冷汗,臉色頗有不愉,“這只怕是鳳凰種,能變化大小,不是什麽蛋。”
“鳳凰種,又是什麽玩意。”林琅坐起來,摸了摸,果然肚子某處仍有個硬邦邦的東西,郁悶非常。
“鳳凰死後涅槃重生,需要極大的力量,這鳳凰種乃是它積蓄力量的種子,以蛋為形,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只是似乎被人動了手腳,如今竟連精血也吸嗜。”
“那……我如今是砧板上的肉了?”林琅還沒從前番驚魂中恢複過來,喃喃道。
“無妨,你體內有我魔血,能與它相抗。只是可惜,你若是個修士,煉化了它倒是大有裨益。如今只好再想別的法子。”林如鸾道。
“你剛才那樣……不能直接取出來?”林琅猶豫。
“可以。但你恐怕會死。”林如鸾皺眉道,“血魔的手段招招致命,我如今也尚未娴熟,不能妄用。魔血能自由出入血肉,但鳳凰種不行,你想試試會不會死?”
“不想……”林琅縮縮脖子,想了想,又告訴他那無頭血人之事。
“無需理會。走吧。”林如鸾并無多大反應,一把拉他起來。
林琅卻不放心。他當了一回鳳凰,只覺得那血人叫起來,不依不撓問道:“那人是誰?”
“是我本尊屍身。那是魔獄之下,兇險非常,往後勿亂探入。”林如鸾低沉道,走在前頭,身形稍顯落寞,低喃了一句:“倒不曾想他竟如此恨我……”
“頭呢?”林琅問。
“別問了。”
“怎麽沒了?”
“自然是被人砍了!”林如鸾不耐煩地揪過他,扭頭喚道:“風瑤!”
化身女子的白狐風瑤笑吟吟出現,道:“哎呀,尊座辦完事了?”
林如鸾淡淡“嗯”了一聲。
林琅怎麽聽怎麽不舒服,臉上表情一僵,怒道:“什麽辦事,明明是療傷!”
風瑤抿嘴笑道:“公子這麽大人了,還害羞呢?方才明明叫得大聲,附近小妖們都聽到了喲。再說尊座的技術有目共睹,聽聽,公子你都叫得恢複人言了不是?”
那明明是讓肚子裏那玩意給痛的!林琅被她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直聽到了最後一句,才驚覺:“咦,我能說話了?!”
高興得樂不可支,興沖沖地扯了林如鸾:“走走走!”
“去哪?”
林琅又是一愣,原本想着探聽印記的事情,但南海偏遠,屍物又不知去了何處,回宗門去又怕被林媽家法伺候,一時心茫然。
林如鸾就怕他呆着呆着又入魔怔,輕拍他的臉,道:“你腹中鳳凰種是屍物所給,那屍物又奪了地靈胎,連雲山莊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咱們不如去連雲山莊等着,豈不省事?那望仙臺之事不小,想必四方早有傳聞,一路打聽消息再做打算不遲。”
“你全計劃好了?”林琅吃驚得很,思量一番,又覺得也有道理,便點頭同意,“也好,省得我費腦筋。”他早一路盤算着吃住,此時立即帶頭大步奔向往青州的山路去。
“風瑤。”林如鸾落後一段,道,“暗中跟着吧。”
“好。”風瑤與他望着林琅的背影,盈盈笑道:“尊座,我看這人可比他順眼多了。”
林如鸾拂了拂腕上手镯,低笑道:“什麽都好,就是不省心。”
最後略一頓,冷聲道:“讓四風禽去探南海的消息,四風獸去尋我頭顱,看他到底埋去了何處。”
白狐應聲隐沒。
遠望青山,美人招搖。九天上下,到底誰在窺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