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
荥陽閉城,裏頭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
普通的人倒也罷了,城裏頭有水有糧,因着鄭少衡的關系,三天兩頭都要閉個幾天城的,往日裏大家都不怎麽在意,還把這個當作是搪塞家裏人的借口。如今卻是大不一樣了,沾染了阿芙蓉的人一心只想出城,城裏頭是一點也沒了,城外面總還是會有的,但凡是手中有錢,阿芙蓉之類總能夠買的到。
像是這種整日在荥陽喝酒買醉的,家裏都不差那麽一點子的錢。
然而如今這算盤卻是落了空,鬧得整座城裏都兵荒馬亂的,先前出售過阿芙蓉的店鋪聽說已經被砸了好幾家,那些往日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如今倒是個個天不怕地不怕了。荥陽城歸三陽巡撫所管,這巡撫本身就是個醉死在溫柔鄉裏的人,往日的荥陽城治安都由隗颙堂一手掌握,如今宋衍接管了隗颙堂,偏偏沒有讓那些能動的弟子來維護秩序,這城裏頭就越來越亂。
還有好些趁火打劫的,本來因為鄭少衡的婚宴就來了不少江湖上作奸犯科之輩,現下一片混亂,正是他們大發橫財的好機會。
“你說這宋衍也是的,”明月給自己沏了一杯茶:“好不容易接手了鄭少衡的隗颙堂和荥陽城,偏偏這也不管那也不管,終日不知道在忙些什麽,這城要是再這麽下去,遲早得毀在阿芙蓉之上。”
彩雲軒也有好幾日不曾開門營業了,倒不是這一家青樓如此,如今街上滿是犯了瘾念的瘋子,誰也保不準什麽時候就跑進來一個。大街上家家戶戶的青樓楚館都緊閉了房門,叫那些在荥陽沒有産業的客人流落在大街上,這樣的人很容易就被打劫勒索,聽說彩雲軒附近也已經死了好幾個了。
剩下的地方都有人手,大家都會些功夫,不至于被那些已經瘋了的人破門而入。
彩雲軒因着有流雲山莊明裏暗裏的保護,加之裏頭的姑娘多少都會些拳腳,除了有幾個上門鬧事的,自從關了門之後還算得上是太平。
“我看倒不是他真的不管,”亓官晏也捧起了一小杯茶水:“像是、故意的。”
“故意的?”明月一愣:“他費了那麽大功夫,好不容易控制了隗颙堂,如今整個荥陽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為何要故意不管這檔子破事啊?”
亓官晏嘆了口氣:“他自認為自己是麒麟後人,自然恨青山結義入骨,雖然因為要殺周雲峰不得不和鄭少衡‘合作’,但他不見得對鄭少衡就有什麽好感,恰恰相反,從他現在的所作所為來看,應該是恨透了鄭少衡的,他若是不追名逐利,一心只想着報仇,那不論是隗颙堂還是荥陽城,真的被盡數毀去他才會甘心。”
明月不屑的“嘁”了一聲:“他若是真的這麽為麒麟世家着想,為什麽還要進入麒麟冢?”
亓官晏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糾結:“恐怕他不止是為了報仇,他也想要複興亓官家吧……若是他要重整麒麟山,那麽只有傳說中堆滿了麒麟世家珍寶的藏寶庫麒麟冢才有可能做到。畢竟那可是百年基業,以買賣阿芙蓉得來的錢,還是太少了些。”
這一回倒是明月愣住了,遲疑了兩秒嘆道:“他倒也算是真心為了亓官家着想。”
亓官晏不說話了,低着眼眸又給自己添了些茶水。
Advertisement
明月沉默了兩秒,試探着說道:“若真是這樣也挺不錯的,麒麟世家重現江湖,亓官家當年所受的血海深仇也可洗脫……雖然、雖然他不是亓官家的嫡系血脈,若真是亓官黎的兒子,倒也不是不能認祖歸宗。”
亓官晏看着明月,在江湖上摸爬滾打的女子總是極其聰明的,他笑了笑,小聲道:“你比你哥哥知道的少得多了,這世上哪有這麽理所當然的事情。”
明月見亓官晏願意開口,立刻便來了興趣,沖着亓官晏擠眉弄眼道:“願聞其詳。”
亓官晏嘆了口氣,麒麟世家的事情太過複雜,一時間倒也解釋不清楚,斟酌着說道:“麒麟世家百年基業并非偶然,是承了天命才到那時的,祥雲會護佑麒麟世家的孩子平安喜樂一生無虞,他們會有一個八字相生的伴侶,生下下一代帶着紅雲的孩子。”
明月一愣,而後小聲道:“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朵紅色祥雲的麽?”
亓官晏點了點頭:“不錯,有那朵雲的才是麒麟家的後人,也只有那樣的人他的後代會繼續繼承這朵祥雲……即便宋衍真的又重新振興了麒麟家,也不是原來的那個麒麟世家了。”
明月似乎有些失落,她如今三十出頭,年幼時曾在麒麟山生活過一段時間,雖然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但是她打從心眼裏喜歡麒麟山莊,若是宋衍真的能夠複原麒麟山莊,她倒是不介意幫宋衍一把。
“只要有祥雲的就行?”明月突然一愣:“晏公子不是……?”
亓官晏苦笑道:“你不懂……麒麟世家的人一生只會與一個人結合,那個人便是他所謂的命定之人,他們的八字相生相合、陰陽相調,生下的孩子才會有那朵紅色的祥雲,才是被亓官家認可的下一代。可是我……沒有的……”
明月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晏公子即便是喜歡莊主,也可以、娶妻生子的麽……”
亓官晏搖了搖頭:“姑且不論那樣會不會害了人家姑娘……你還是沒懂我的意思……亓官家的人只有和那個命定之人生下的孩子才是繼承麒麟世家的麒麟之子,可是我是沒有的,因為我的命定之人,就是顧琊……他是個男人……我和他沒有辦法生下孩子,我也找不到另一個相生相合的人……”
他頓了頓,有些感傷的說道:“亓官家……到我這裏,便算是結束了。”
明月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可這,這不可能啊?亓官家這麽多年來從沒有過斷袖分桃的事情……不論是亓官家的男子還是女子,向來都是陰陽相調的,你與莊主怎麽會……是不是算錯了?”
“錢多多算的,怎麽會算錯。”亓官晏無奈:“錢伯只教了兩樣東西給多多,一樣是暗器,另一樣便是算卦,可惜到了我這裏也就結束了……八字從來都是相生相合陰陽相調不差,但那是沒有差錯的情況下……我麽,你兄長可是犯下了個大錯了。”
明月一愣:“我哥?晏公子知道他在哪裏麽?”
亓官晏揉了揉眉心:“我知道,我見過他了,我的藏寶圖就是他給的……不過,你還是別見的為好,到底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他話音未落,便驚覺脖頸上一涼,然後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滾落進了衣衫裏。
他沒有回頭,只用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人:“顏大夫火氣怎麽這麽大?”
顏修文是個大夫,他的手向來平緩有力,施針走穴容不得半點差錯,正是這樣一雙手,如今竟是有些顫抖,平白在亓官晏的脖子上添出了一道傷口來。
“他在哪裏?”顏修文的聲音有些顫抖,亓官晏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失态的模樣,往日裏他總是一副清風明月的模樣照顧着顧琊和林軒,總是笑容溫和、進退有度,顧琊常說他比林軒更像是流雲山莊的總管事。
“顏大夫……”亓官晏嘆了口氣:“聽我一言,相見不如不見。”
“他在哪裏!”顏修文的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他還活着……為什麽不來找我……”
“他已經忘了,”亓官晏微微偏過了脖子,把自己的脖子挪到了稍微安全一些的地方,不至于被顏修文不斷顫抖的手傷到:“以前的事情他都不記得了,他不記得你、也不記得我、也不記得麒麟山莊的一切,即便你再見到他,他不認識你,你也不會認出他來。”
“胡言亂語!”顏修文的情緒很是激動:“我怎麽會認不出他來!我若是遇見了他,一定是認得出來的!”
亓官晏擡手輕輕撥開了他的劍:“他練得武功,七重之後開始改變容貌,八重之後影響記憶,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練到了十重,已是功法大成,莫說是你了,便是明月姑娘現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會認得出來那是他妹妹。”
顏修文的劍直直的落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撞擊的聲音,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死死的咬着牙道:“我知道的……他說過的……這些年我去了許多地方救助了無數的人,毀了容貌的人、受了重傷的人、記憶喪失的人、癡子、傻子、憨子,我都見過了,都沒有他,即便他的臉被刀劍劃傷、即便他被火灼燒,我一定能認得出來,可是沒有……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
亓官晏見他的模樣實在有些不忍心,嘆了口氣道:“明月姑娘比他小了十歲吧?”
邱明月點了點頭,她很小的時候邱家就已經不在了,從她有記憶開始便生活在麒麟山莊,後來麒麟山莊也消失了,她又到了流雲山莊,那時候的記憶都已經非常模糊了,她如今還記得清楚的主要都是在流雲山莊和離開了流雲山莊之後的事情,邱家的功法她是一點印象也無的。
“所以他是不記得明月姑娘的,”亓官晏看了眼邱明月,又看了眼顏修文:“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有明月姑娘這個人。”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說道:“因為他現在只有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