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五

“你也應該知道,”莊生硯沉默了良久,而後緩緩開口道:“五行門是在什麽時候真正的變為了隗颙堂吧……便是在麒麟世家覆滅之後,鄭少衡在江湖上聲名鵲起,仗着自己是小姐的夫婿,就将整個五行門納為了他的囊中之物。”

“我知道……”亓官晏點了點頭,鄭少衡原本倒不是什麽有名的角色,在江湖上也不過是略有耳聞的程度罷了,在江湖名士錄裏也不過是在備選名單之列,他的确有些功夫,而且也的确不弱,但是到底強成什麽模樣就不好說了,因為他從沒有和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有過一戰。

“小姐就是在那個時候受的傷。”莊生硯的聲音聽上去很是凄苦:“門主不願意讓鄭少衡卷入麒麟世家的事情中去,被小姐知道了,小姐滿心以為只要她幫助了鄭少衡,鄭少衡就會對她一心一意,眼裏再容不下別人,所以背着門主幫鄭少衡做事……後來門主遭人暗算,小姐也沒有來得及回去見他最後一面……門主是在鄭少衡偷襲麒麟山的時候中的毒……”

“你說陸小姐沒有回去見他最後一面的意思是……”亓官晏隐隐有了些猜想。

“小姐那個時候就在麒麟山上。”莊生硯擡起了眼眸看了一眼亓官晏,亓官晏的身份其實并不難查,有心之人只要蹲守着麒麟世家原本的産業總能得到一點蛛絲馬跡,錢右丞做的再到位也不可能完全抹殺掉一個人的存在,只是亓官晏這麽多年一直帶着麒麟世家的舊部生活在山北,也不見有什麽動作,誰知道周雲峰一死竟然也活躍了起來:“小姐也參與了火燒麒麟山……所以她才說、她是罪有應得。”

亓官晏輕輕呼了一口氣出來,他原本對陸千星尚還有些同情,一個養在深閨的無知女子遭人蒙騙,不僅自己毀了容貌,還害得前幾輩的心血都落到了旁人手裏,只是如今站在他的立場,竟是覺得陸千星真的是罪有應得。

“那時候麒麟山上幾乎成了一片火海。”莊生硯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的晚上,四處都是尖叫和殺伐之聲,眼前俱是濃煙與鮮血,地上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斷肢殘骸,他是個游俠,極少面對這麽大規模的殺戮,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幾乎要被周圍的血腥氣逼得吐出酸水來:“麒麟山的結構特殊,山峰與山峰之間只用玄鐵的鐵鏈連接,亓官家的內眷許多武藝不精,幾乎成了刀下魚肉,根本沒有地方可逃,周雲峰和鄭少衡都帶了大批人手,即便是亓官家的內家子弟,也根本應接不暇。”

亓官晏的手微微顫抖着,他自己也是經歷了那一夜的人,可是他那時候實在太小,又一直是半昏半睡的狀态,幾乎察覺不到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有記憶深處殘存着邱明煜身上的血腥氣味和濺到他身上的滾燙的雨水。

現在想來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麽雨水,是邱明煜一路抱着他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身上濺出來的血。

時至今日,他仍然畏懼下雨的天氣,即便是冰涼的雨水落到他身上,他也只覺得一片灼熱。

莊生硯似乎已經将這些話埋存了太多年,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恨不得傾倒而出:“那個時候在其中的一座山峰之上,小姐被亓官家的內眷制住了手腳,那裏應該是亓官家最後的一座山峰,裏面都是女人和孩子,她們與鄭少衡談判,希望他放過亓官家的孩子。可是鄭少衡害怕受到報複,就往那座屋子裏燒了一把火。”

亓官晏的眼眶慢慢的就紅了起來,顧琊見狀連忙把他的手抓進了自己的手心裏。

“那是麒麟山上的最後一把火……小姐也待在那屋子裏,等到我終于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尋到那座屋子的時候,小姐已經被火灼燒的面目全非,她倒在血泊之中幾乎沒有氣息,我将她救了出去,鄭少衡卻怕小姐還活着不利他接管五行門,又怕他對小姐的态度惹來人的非議,竟是早早的傳出了消息,說小姐已經死了。”莊生硯苦笑了兩聲:“可憐小姐燒成了那副模樣,誰也認不出她來,我帶着小姐回到五行門,卻被他說成是狼子野心,又把我們趕了出來。”

“之後他還多次派人追殺我們。”莊生硯嘆了口氣:“小姐又變得瘋瘋癫癫的了,原本我打算帶她去山北,但是山北向來是适者生存……我老了,左手也廢了,玄水劍也折在了麒麟劍下,實在無法,只好找了個偏僻的小山村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十幾年。”

莊生硯當年最為有名的便是他的左手劍法,左手一廢,即便右手也能使劍,威力必定大減。

“你曾經與亓官泓過過招麽?”亓官晏一愣,連忙問道:“麒麟劍在亓官泓的手上,若是玄水劍也折了,想來你是與亓官泓過過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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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莊生硯點了點頭:“他是麒麟山莊的莊主,天下第一的劍客,我敗在了他的手下,不丢人。”

亓官晏又問道:“那你可知道他是怎麽死的?亓官泓持麒麟劍,行遍天涯未嘗一敗,我這麽多年來始終想不通,究竟是為什麽火燒麒麟山那一夜,他竟然是死在了你們的圍攻中,莫說是當年的周雲峰、鄭少衡,連你都能打的敗,又有誰能殺得了他?”

莊生硯搖了搖頭:“他不是被誰殺死的。”他停頓了一下,而後嘆了口氣:“他是自刎的。”

亓官晏不說話了,一臉呆滞的看着莊生硯。

“亓官泓是亓官家的家主,是青山結義對付麒麟世家不得不面對的一道坎,但是誰也沒有把握能夠真的打得過他,那時候鄭少衡與周雲峰從山南山北兩條密道上山,左右夾擊,宋青松和顧清河則是從正門上山,宋青松負責從前門攻打,而顧清河的任務就是拖住亓官泓,不讓亓官泓走出他的瑞雪院。”

聽到了顧清河的名字,顧琊微微擡眸看了眼莊生硯,不過沒有出聲。

“鄭少衡和周雲峰都信不過顧清河,顧清河與宋青松不一樣,宋青松雖然是青山結義的大哥,但實際上完全收到了鄭少衡與周雲峰的蒙騙,他是真的相信了麒麟世家做出了不仁不義之事,所以在火燒麒麟山時表現的異常英勇,而事後知道了真相才會那樣的悔恨。”莊生硯看了看顧琊與亓官晏握着的手,又看了眼顧琊:“但是顧清河不一樣。”

“顧清河足夠聰明,他幾乎已經看穿了鄭少衡和周雲峰的謊言,但是他與他們都不同的地方,就是顧清河是一個武癡。”莊生硯似乎從顧琊身上看到了幾分顧清河的影子,一時間有些感慨萬千:“顧清河一心向武,原本就是為了與麒麟世家的戰個痛快才加入了青山結義,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意識到,麒麟世家會因為這件事情而覆滅,在他看來,他們将要去做的事情與去任何一個武館踢館都沒有區別。”

“所以當他從瑞雪院出來時看到了一地的屍體,老弱婦孺都在其列,當時便白着一張臉轉身就走,從此與青山結義再無瓜葛,宋青松頭七也沒有去看過一眼。”莊生硯搖了搖頭:“他們不相信顧清河,所以各派了一個人跟着他去了瑞雪院,說是給他掠陣,誰都知道的,顧清河根本不需要掠陣。”

“顧清河與亓官泓并沒有真的交手,我與另一個都在三十招內落敗亓官泓,顧清河站在一邊只冷眼看着,沒有出手。”莊生硯也算是江湖聞名的劍客,三十招內落敗在當時對他一定是個不小的打擊,可是他現在說起來卻與普通的喝茶聊天沒什麽區別:“他一共只說過三句話,第一句話是我和那個人落敗之後,他說‘你的武功又有精進’,第二句是問亓官泓‘亓官家有沒有殺害嚴家滿門’,亓官泓回答沒有,顧清河又接着說‘我知道了’。”

亓官晏略有些急切的問道:“那亓官泓呢?亓官泓是怎麽死的?”

“顧清河說完之後就背過了身,原本打算走出瑞雪院,亓官泓大笑了兩聲說他對不起亓官家,無顏去見亓官家的先輩,而後便拔劍自刎,我雖不懂這些話有什麽含義,不過亓官泓向來是不茍言笑的,想必當時也是悲痛到了極致……我與另一個人上去摸了好幾遍他的脖頸,确認他是真的已經死了,顧清河卻沒有說話,只冷笑了一聲走了出去,而後便直接回了流雲山莊,我與另一個人又在麒麟山上殺到了天明……”亓官泓死在他面前的景象太過深刻,莊生硯說起這一段時會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亓官泓沒有對他下殺手,不然如今他就不會坐在這裏。

“麒麟世家的家規,”亓官晏低着眼眸道:“自盡者不得葬入麒麟冢。”

莊生硯也不說話了,他現在才明白亓官泓恐怕是對自己悔恨到了極致,不然絕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做那樣的事情。

亓官晏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氣,随着他知道的越多,他不明白的事情就變得更多起來,亓官泓知道了麒麟山下的麒麟冢已經被周雲峰知曉,可是卻不告訴族人,反而還保密此事;周雲峰攻上了麒麟山,他不想着拯救自己的家族,卻自刎謝罪……還有顧清河,顧清河也是個無悲無喜的人,亓官泓對他應該是個很好的對手,可是亓官泓的死他竟然還冷笑了一聲。

這一切的事情他都想不明白,不過至少為什麽當年麒麟山會這麽快淪陷他總算是找出了一點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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