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戰線崩壞(3)
警惕的付喪神敏銳地感覺到了新的危險。燭臺切光忠開始意識到, 現在的自己很不對勁,大概正在一點點步上五虎退和山姥切國廣的後塵。等審神者離開他的房間, 他也很可能會變成他們那種……讓後來的付喪神無法理解的刀劍。
這些警惕只是短暫地在他腦海中飄過。在發現審神者在安撫過他之後,竟然真的停止了靈力輸入這件事時, 就瞬間飄散了。對于審神者願意放過自己, 而他終于活到了審神者結束這次保養這件事——燭臺切光忠感到衷心的驚喜。
他終于實現了自己一開始的計劃,可以一聲不吭地用力咬住眼罩,把頭深深埋進被子裏,假裝剛才那個丢臉失控的人不是自己,假裝他真的非常堅強, 成功熬過了審神者施展的所有手段, 威武不屈, 絕不求饒。
然而, 現實就是現實。它總有辦法讓你必須面對殘酷的真實。燭臺切光忠現在渾身都濕透了,許多肌肉群組還在抽搐當中,臉上的淚痕清涼,在熱氣騰騰的皮膚上彰顯着強烈的存在感,剛才的所有感受都持久地保留在身體中, 仍然沒有退卻。并且可以預見,也将會頑固地保留在他的記憶中,堅強地頂住時間長河的不斷沖刷,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一直保持鮮活的色彩。
燭臺切光忠疲憊地睜着唯一完好的眼睛,偷偷關注都彭飛快地結束了保養的最後一個步驟,動作流暢娴熟地組裝好他的本體, 将刀納入刀鞘中,一件件收起用到的工具,結束錄像,調适設備,收起錄像裝置和三腳架。
當百分百确定最大的危機已成為過去式,其他剛才盡可以忽略、跟生死相比不足一提的煩惱重新占據了付喪神的大腦。比如,他需要洗澡,需要換衣物,需要換床單和被罩,需要清洗它們,需要晾曬被子,需要去萬屋購物,需要去廚房準備四人份的晚餐——可是現在,他連最基本的事——比如動一動手指,都缺乏力量。
太刀付喪神感到自己軟得像一灘水。假如需要移動他,起碼要準備一件容器。可審神者不久前的警告仿佛刻在他腦海中,“燭臺切君,既然不久前你答應過我能夠堅持,也說過能做到我的要求,就最好做到它。”“不要再惹我生氣——這是為你好,懂嗎?”
即便審神者不是這樣可怕的人,燭臺切光忠也不想去挑戰他的底線。服從和守信本來就是他一直擁有的美德,只要不是卑鄙低劣的主命,內番的家務這種正當的任務,太刀付喪神不認為自己有推诿的理由。
可是,現在的麻煩在于……他不是有心違約,但這些平常的小事,确實已經超出了他此時的能力範圍。
在收拾完手入工具後,審神者又開始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好像已經打定主意在他這裏一直辦公似的。他看不到都彭寫下的內容,所以不知道,審神者很滿意剛才無意之舉獲取的結果,正在用漂亮的字體龍飛鳳舞地記錄道:“經試驗發現,靈力的輸入也許并非需要始終保持均量。對刀劍造成的效果,消退速度相當緩慢,存在影響持續時間,具體情況仍需探索。
其他猜想:每個階段的效果是否都存在持續性,持續時間在何種範圍。能否在初始時期,大量輸入靈力,制造效果,然後由非審神者完成後續的刀劍保養和治療。另外,審神者這種粗犷式的直接輸入靈力的手入方式,是否有前人嘗試研究改進,如果有,進行到了哪個階段,現有成果是什麽程度……”
在體力殆盡的太刀付喪神快要睡着時,都彭記下了剛才的思路,回過神來問:“燭臺切,你怎麽還躺在那?快起來換衣服。”
他的眼睛裏充滿了嫌棄和鄙視,态度十分明确,雖然沒有明說,但也把“天吶髒死了”和“你怎麽這麽懶”這兩種意思表達得十分充分。燭臺切光忠自己也覺得,躺在潮濕的被褥裏非常不舒服。可他又真的沒力氣動彈。太刀青年的臉又紅了起來,試着用軟得像面條一樣的手臂支起身體。
都彭看着他艱難地努力了一會,還是以失敗告終,不解地問:“你很累?沒力氣了?”
連續兩個疑問句,審神者的問話不像平時那樣溫和平靜,帶着一絲毫不掩飾的不滿。雖然程度很輕,但足以被燭臺切光忠察覺到,于是筋疲力竭的付喪神更加努力,終于成功地坐了起來。接着,他開始猶豫,不知是否該試着站起來……那太困難了。
可是,如果不站起來,他難道要爬到壁櫃邊去取衣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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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燭臺切光忠所理解的不同——都彭的不滿完全沒有針對他的意思。此時,審神者心裏在想:刀劍保養之後,不是應該更有精神嗎?當然,也可能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休息,才能讓付喪神恢複體力,就像被按摩後的人類也會覺得身體酸痛,但在睡過一覺後就能神采奕奕。
都彭思索着,決定這幾天多關注燭臺切光忠的身體狀況。然後,他注意到付喪神艱苦地掙紮,善解人意地說:“我去叫山姥切或者退醬來照顧你。”
“不不!”燭臺切光忠吓了一跳,拒絕的話脫口而出,一直乖乖叼着的眼罩随着他的開口,也啪地掉在了枕頭上。太刀青年紅着臉焦急地制止道,“我……我自己來。”這麽狼狽的一面,讓其他同伴看到,還要幫他換衣服和被褥,燭臺切光忠寧願選擇碎刀。
如果不是已經恢複了理智,太刀付喪神可能又會哭出來。他認為都彭會這樣說,是在警告他不要磨磨蹭蹭。在毫無形象的爬行,與被山姥切、五虎退看到現在這種情景之間,燭臺切光忠選擇爬行。
底線一旦被越過,就再也稱不上底線了。太刀感到一陣悲哀,反正更狼狽的一面都被審神者看到了,甚至錄了下來,還會在今後反複觀看。那麽現在沒有錄像,也沒有剛才狼狽,他決定妥協,勉力将自己從寝具裏一點點挪移出來……
都彭若有所思地觀察着自家這振又開始變得奇怪起來的太刀。成熟穩重,讓人放心的大人……看來果然都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幻覺而已。都彭為自己不久前的識人不清感到慚愧。
嗯,好吧。他想起來了,當初他詢問五虎退,在他之前所在的那座本丸裏,刀劍們都遭遇了什麽時,小短刀被逼到了極點,卻還是什麽都不肯說。現在他明白了,顯然,他本丸的付喪神都很要面子,再如何硬撐也不肯讓同伴幫忙。
這樣看來,作為他們的主人,要照顧好他們,只能由他付出更多的關心,凡事親力親為。想讓刀劍們互相幫助的放養之路是走不通的。
想通了這一點,審神者便開口安慰燭臺切光忠,制止他又莫名開始的悲憤腦補,以及再次企圖做個濕漉漉的拖布清理地板的行為。他說,“我懂了,如果你不想叫山姥切或者五虎退來幫忙,那就不叫吧。”
說着,他從箱子裏取出一副醫用手套。
倒不是說他已經潔癖到了這種程度。不過,既然知道了燭臺切光忠對他有什麽樣的誤會,教訓歸教訓,保養歸保養,他之前做得都是審神者的本職,盡得都是一個主人應盡的義務。
都彭自認為行得正坐得端,絕沒有任何逾越之處。照顧刀劍付喪神的人身雖然也算他的工作之一,但他還是要注意分寸,适度避嫌——職業道德這種東西,總還是有它的存在價值的。
都彭帶好手套,來到深色頭發的青年身邊,掀開了被子,把還沒完全爬出被子的燭臺切光忠解放出來。
這個高大英俊的付喪神馬上露出與外表極不相符的害羞表情,緊張地蜷縮起身體,軟弱又心虛地質問道:“您、您要做什麽?”
都彭耐心地解釋:“幫你換衣服。”
說着,他已經伸出手,把付喪神從地上撈起來,将他抵在自己肩膀上,脫下他的襯衫。濕透的衣服黏在皮膚上,老實說其實不太好脫,不過托經驗豐富的福,都彭做起來十分流暢,幾乎只用了一秒鐘。
“請、請讓我自己來……”
燭臺切光忠環慌亂地推拒,給都彭的工作造成了小小的麻煩。不過,他還是成功在三分鐘內把付喪神扒光,又把他塞回了被子。
接下來,都彭離開了房間,去廚房燒水,去閑置的屋裏抱來幹淨的被褥,在燭臺切身邊鋪好。去廚房端回燒熱的溫水,将被溫水浸濕的毛巾絞幹,在五分鐘內給付喪神飛快地擦拭全身,把幹爽的他塞進幹爽的被子裏。
做完這一切,都彭把毛巾丢回水盆。把水盆和等待換洗的被褥都暫時丢到門外走廊裏,然後,他長長地、滿意地舒了一口氣。回過頭來面對太刀付喪神。
現在,燭臺切光忠正像山姥切國廣一樣,假裝自己是一只鴕鳥,自欺欺人地躲在被子裏,害羞得像是正在冒煙。都彭在結束了工作之後,決定對剛才發生的一切做一個短暫的總結。
他嚴肅真誠地安慰和指點道,“燭臺切光忠,希望你能汲取今天的教訓。從今以後不要再思慮過度。我建議你多向五虎退學習。在我的本丸,我對你們沒有其他多餘的要求。你們只需要做到聽我的話,每天打扮得幹淨漂亮,活得單純快樂一些,就足夠了。”
在太刀付喪神愣神之際,他又繼續說:“還有,今天你配合得不錯。我之前給山姥切保養的時候,出了一點小問題,沒有控制好力度。山姥切說不清自己的感受,表現得非常抵觸,這讓我很擔心。所以,我才會想要研究一下靈力輸入的範圍,還有付喪神的感受。你為其他的刀劍做出了很大貢獻,他們都将享受今天的實驗成果。”
燭臺切光忠愣住了,慢慢從被子裏冒出頭來。他一直都在盡力讓自己顯得成熟穩重、帥氣可靠。可惜除了憂心忡忡,滿腹憂患,他原以為自己始終沒能改變什麽。他表現得非常可笑,像個小醜一樣丢盡了臉不說,其實也沒有保護到誰。
他所以為的迫害并不存在……至少山姥切國廣絕不需要他來拯救。審神者教訓得很對,他之前的行為,确實像是在卑劣無恥地争寵。
這些可笑的言行不僅毀掉了自己一直努力塑造出的形象,還觸怒了新任審神者,被惡整一通。用得還是讓他完全無法抱怨的方式。他沒想到,事到如今,都彭會願意解釋給他聽。甚至,他竟然理解了自己的初衷,并且特意告訴他這一切對其他刀劍存在着意義。
一時間,燭臺切光忠不由泛起一股酸澀的情緒。他感覺嗓子被堵住了,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