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自投羅網(2)
在看到壓切長谷部向自己沖過來的瞬間, 都彭真的……完全無法感受到驚喜。
雖然這麽說顯得很沒有良心,雖然都彭也會感動于這振打刀對自己的心意, 但……要知道,壓切長谷部可是被鎖在戶外不知多久, 身上有許多傷口, 流了不少血,還經歷了風吹日曬雨淋,看起來像是從墓室裏挖掘出來的一樣的,一振打刀啊!
這簡直比前天濕漉漉的山姥切國廣還要考驗審神者。如果這時候洩露出一絲嫌棄,忍不住自己想要躲閃的動作, 對一心護主的壓切長谷部來說, 實在是太過殘忍了——說不定他會因此産生誤會, 徹底暗堕。
都彭在心裏為自己打氣:好了, 深呼吸。
勇敢的審神者屏住呼吸,主動伸出手,拉住壓切長谷部的手臂,将他一把拽進了自己的懷裏。壓切長谷部的身高有178公分,只比審神者稍矮, 所謂在他的懷裏,當然不可能像嬌小的少女那樣,将臉都埋在審神者堅實的胸膛裏。
實際上,壓切長谷部在最初的震驚後,仍然延續了自己剛才的計劃。他伸出手,緊緊摟住審神者的腰, 發力,想将他抱起來向前撲去。可想而知,什麽都沒有發生,審神者紋絲不動。甚至,在這個危急的關頭,他還疑惑地轉過頭,視線微微下移,瞥了打刀一眼。
審神者和他的打刀面面相觑,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清晰地看到了彼此臉上極為類似的、視死如歸的表情。
壓切長谷部頭腦中一片空白。他感到自己已經被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而年輕的審神者就是他死前所見的最後景象。也許是臨死前的錯覺,打刀覺得時間流逝的速度正在變緩,他看到審神者伸出手,握住他本體的刀柄,将刀抽了出來。
不算其他部分,壓切長谷部的刀刃長度就有六十多公分。在這種情況下抽刀,審神者很容易傷到他自己,當然更容易傷到的,則是壓切長谷部的人類形态。長谷部沒來得及阻止審神者,在他看來,選擇拔刀的都彭,做了錯誤的決定。
不過這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比起束手就擒,當然還是放手一搏才能贏得生機。但接下來,他詫異地睜大了眼睛:審神者的動作流暢,沒犯任何錯誤,甚至帶着一種奇妙的、行雲流水般的肆意。
都彭将刀刃向外,舉過頭頂,做出了無可挑剔的防禦姿态。
壓切長谷部看不到背後正在發生的事。他仍然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碎刀了。以他現在的狀态,根本不可能抵抗住這振太刀的攻擊。本體會被斬斷,人形也會被切成兩半吧。不過,如果能保護住審神者,這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沒有因為暗堕被人類抹殺;不是因為被審神者抛棄而一點點喪失生機;他不但死在了戰場上,而且是碎在了正在使用他的審神者手中,死于保護他的戰鬥。這在幾天前,簡直是他不敢相信的奢望。
壓切長谷部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更加用力地抱住眼前的人類,把臉貼在他肩膀上。等待着刀鋒落在身上。
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審神者外放出一股強大而濃郁的靈力,覆蓋在他的本體上,像堅實有力的盔甲,包裹住他們。不光抵擋住了太刀的攻擊,甚至強行改變了太刀下落的軌跡,将他在瞬間擊飛,嘭地一聲撞在了樹上。
Advertisement
在做完這一切之後,都彭将壓切長谷部的本體锵一聲歸入他腰間的刀鞘。然後,他伸出雙手,捏住打刀的肩膀,将緊緊貼在他身上的褐發青年撕了下來,強硬地将他的身體撥轉了一百八十度,推着他,讓他跟自己保持至少一臂的距離,背對着自己,好好面對着敵人。
壓切長谷部回不過神來。在前幾秒的時間,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然後,他被自己現在的審神者很好地保護住了……那麽現在,他該做什麽?他也應該盡臣下和刀劍應盡的責任,保護自己的主人。
在這一刻,面對比自己強大的敵人,褐發打刀一直瀕臨崩潰、不斷動搖的心突然安靜下來。
他沒有再思考自己和這振太刀的等級差距,還有他能撐住幾秒、審神者是否有能力自救這些問題。這個曾被都彭評價為仿佛已經腐朽和風化的付喪神,在這一刻重新煥發出鮮活的色彩。他堅定而緩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本體。
在他對面,偷襲的太刀狀态也很糟糕。他滿身都是傷痕,讓人不由懷疑,為什麽到現在他還能活着發動攻擊,而不是碎成一堆爛鐵。他靠在樹上,舉着刀劇烈地喘息。看起來不一定能夠擔負得起下一輪的戰鬥。
而與此同時,結束了戰鬥的脅差堀川國廣正在向他們快速地奔跑過來。壓切長谷部頓時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在看清敵方太刀的情況後,現在又有脅差的支援。堀川國廣的練度更高,而且,他的狀态很好,是在場唯一一振無傷的刀劍。
如果他們兩人聯手,贏面立即樂觀起來。
可惜,在壓切長谷部堪稱天真的期待中,他背後的審神者再次伸出手,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的身體撥轉到面對疾馳而來的堀川國廣那個方向。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溫和地說:“加油。”
在壓切長谷部眼中應該撲向敵方太刀的堀川國廣,因為審神者的這個動作,突然停止了向前奔跑。他在高速中自如地緩下腳步,繞着壓切長谷部走了幾步,用餘光關切地望着樹下的太刀問:“一期一振,你還好嗎?”
壓切長谷部猛然間意識到,面前這個太刀當然不是溯行軍,而是一振暗堕的刀劍——徹底迷失了本我,完成了外表的異化,比自己的情況更加糟糕、更加不可挽回。他突然醒悟,驚訝得發出一聲“啊”的低嘆。雖然沒辦法現在去看身後的審神者,視線卻在一期一振和堀川國廣之間轉個不停。暗堕的太刀、幫助太刀的脅差,以及對這些并不感到驚訝的審神者。
“你們……認識。”褐發打刀遲疑地說,卻已經基本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堀川國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黑發少年緊握着自己的本體,正在一步步謹慎地靠近壓切長谷部——或者說,他正在謹慎地靠近被壓切長谷部護在身後的審神者都彭。他身上凜冽的殺氣,比剛才在戰場上更加濃郁和鮮明。
壓切長谷部的手心滲出了汗水。随着堀川國廣的靠近,他也在不由自主地後退,直到後背再次傳來觸碰到都彭的感覺。打刀連忙伸出不需要握刀的左手,像護崽的雞媽媽張開翅膀遮住小雞一樣,護住審神者,盡量壓低聲音說:“快,打開時空轉換器。”
如果不是審神者看破了堀川國廣的立場,提醒他注意,就算脅差不去攻擊一期一振,而是第一時間撲向他們,他也只會認為那是脅差護主心切,不放心他這種剛剛入手、即将暗堕的刀劍保護自己主人。如果真的讓他近身,後果不堪設想。
面對暗堕的一期一振,壓切長谷部還有放手一搏的豪氣,可面對太刀和脅差的夾擊,他已經沒有了不管不顧的資本。他不可能贏的。但他希望自己能盡可能地拖延時間,換取都彭啓動時空轉換器,逃離戰場的機會。
打刀拎住自己的衣領,一把扯開已經破爛不堪的襯衫,冷冷地說:“來吧,死亡雖然容易,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将你們斬殺殆盡!”
壓切長谷部并不指望自己剛才的話能夠瞞過堀川國廣。脅差少年果然也聽到了他對都彭所說的話。但與打刀預料得不同,脅差并沒有沖上來與他打鬥,而是焦急地大聲說:“不行,長谷部,不能讓他跑掉!”
他的語氣透露着親切和熟稔,毫無敵意,就像壓切長谷部與他并不是今天剛剛見面的陌生人,而是一個本丸的同伴,站在一條陣線上的朋友。而他正試圖保護得也不是自己的審神者,而是一個不該保護的敵人。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讓打刀感到非常詫異。
但既然堀川國廣不主動攻擊,作為弱勢的一方,壓切長谷部當然也不會喪失理智地撲上去。他還記得自己該做什麽——盡可能為審神者争取到逃脫戰場的時間。于是,他壓下戰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一期一振一直一言不發,只有一雙眼睛,閃爍着刻骨的仇恨,死死盯着都彭。堀川國廣看到他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不由松了一口氣。他确實已經下定決心要殺掉審神者,但他并不想因此跟壓切長谷部戰鬥。
無論是一期一振,還是堀川國廣自己,都不是為了自己的仇恨選擇刺殺審神者。他們想保護無辜的同伴。如果因此要跟處境相似的壓切長谷部拼個你死我活,那将會是多麽嘲諷和可笑的情況。
堀川盡量簡短地向壓切長谷部說明情況。他飛快地說:“長谷部,這個審神者不值得你犧牲自己拖延時間。他在本丸強開寝當番,折磨自己的每一振刀劍。他買下你也不是出于善意,而是也想那樣對你。想想你自己,想想他本丸裏的刀劍。我們不需要你站在我們這邊,只需要你讓開不要插手。這個審神者不是弱者,你看到了,剛才他還擋住了一期一振的攻擊。他比你強,別讓他躲在你身後!”
說到這裏,脅差冷冷地轉換了說話的對象,對壓切長谷部身後的人類說:“都彭大人,請你站出來,堂堂正正地跟我們戰鬥。利用付喪神對審神者的依戀颠倒是非黑白,用花言巧語騙取亞裏莎小姐的信任還不夠,現在,你是要丢下拼死保護你的刀劍這麽逃走嗎?你這個卑鄙的懦夫!”
如果不是根本不會罵人,堀川國廣希望自己能用更糟糕和低俗的評價激怒審神者。他看不清壓切長谷部身後都彭的舉動,不過既然時空通道還沒有被打開,那麽激将法值得一試。
果然,一直不出聲的審神者按捺不住,低聲笑了起來。他向一旁踏出一步,在壓切長谷部身後露出臉和小半邊身體。從現在的情況看,他明明是被刺激得忍不住出口反駁,但實際上,從他的身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憤怒。
“原來你是這麽想的,”審神者低笑着搖了搖頭,“我還沒來得及問,你就自己說出來了。”
“我不會跟你們——無論是你、還是一期一振戰鬥的。”感慨過後,審神者用溫和寬容的語氣說,他想到脅差剛才的話,又低頭笑了一會。然後,他難得主動湊到壓切長谷部耳邊,低聲提醒說,“長谷部,你動搖了。”
褐發打刀不能在對峙中扭頭回望審神者。但他也沒有反駁,而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握刀的手在不斷顫抖。他艱難地說:“……不管怎麽樣,我、我都會為你戰鬥到死為止。”
但他卻并沒有否定自己的動搖,真是耿直的性格。都彭又笑起來,拍了拍壓切長谷部緊繃的肩膀。
“放松,并不需要的。”審神者慢條斯理地安慰了自己的打刀,然後對堀川國廣說,“堀川,你還沒發現嗎?”
脅差少年警惕地說:“發現什麽?”
都彭指了指一個方向,耐心地解釋說:“時之政府的人啊。讓一期一振快點逃吧,現在開始跑,應該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