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公開獎懲(4)

應壓切長谷部的要求, 承諾自己絕不會手軟後,都彭就重新開始揮動小錘, 像穩定的鐘擺一樣勻速敲擊着手裏的錾刀,沿着自己提好的字跡仔細雕琢打刀的刀莖。長谷部則蜷縮成一團, 痛苦地抖個不停, 卻仍死死咬住牙,竭盡全力,沉默地忍耐和消化着這種痛苦。

其他付喪神被這種緊張的氣氛所震懾,不管出于什麽理由,一個個安靜都如雞。不過, 在安靜的表象下, 有些在想:“銘文銘文銘文……主人親手刻的銘文!雖然看起來好痛, 可是還是很羨慕啊!”“我也想要。”有的則是在想, “天哪,看不下去了,所以這種事為什麽一定要讓所有人圍觀呢?”“這到底算不算淩虐?”

在刻好第一個字後,剛剛還清爽幹淨的壓切長谷部,已經又變成從水裏撈出來的落湯雞了。

都彭暫停了手中的工作, 再次問:“怎麽樣,很疼?”

壓切長谷部翕動毫無血色的嘴唇,聲音沙啞地回答說:“是的,主,但我還能忍耐……”

審神者笑了起來。顯然,他很滿意打刀學會了這種正确的應答模式。年輕的人類低聲說:“好好體會你現在的感受。我希望你記住它。”

壓切長谷部吃力地俯下身, 溫順地回答:“是,我會照您的吩咐去做。”

當在場的所有人莫名沉默,大氣都不敢出的時候,審神者又重新開始了叮叮當當的篆刻。壓切長谷部似乎逐漸适應了這種痛苦,他顫抖得不再那麽厲害——但圍觀的燭臺切光忠知道,這并不代表着他适應了痛苦,而是本體和人形間的感應正在緩緩消失。

果然,審神者也馬上發現了壓切長谷部的變化,他又停頓下來:“不疼了?”

就是這種語氣!這跟前天燭臺切光忠被不斷追問“感覺如何”時是何等相似!明明置身事外,高大的太刀卻仍覺得頭皮發麻。

果然,被好好教導過的壓切長谷部,這次也誠實地回答說:“……是,痛感輕了許多。”

都彭點了點頭,放下了手裏的銘文工具,重新拿起手入的打粉棒。褐發打刀馬上意識到都彭要做的事——即便剛剛向審神者請求嚴厲責罰的人正是他自己,付喪神青年的身體還是因為恐懼而顫栗。

從地獄到天堂的感覺大抵就是如此。正是因為剛才的痛苦,本就已經難以忍耐的保養才變得更加難耐。而在經受這樣的快感時,偏偏又無法忘記,這是為了讓你能夠感受到下一輪的巨大疼痛的提前準備工作。

——如果有哪個可憐的敵人落在了審神者手裏,而他又恰好有審神者想要知道的信息,那麽他最好在都彭第一次問話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同時祈禱自己所說的那些,能夠讓這個人類滿意吧。

壓切長谷部幾乎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也不記得其他付喪神還在注視着他。他像一只身不由己的飛蟲,被旋風裹挾,時而從天堂墜落,時而從地獄飛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想什麽——他的眼前經常出現一些怪誕的幻象。

如果不是理智還繃緊着,最後一根弦沒有斷掉——他還記得這是他動搖所應受的懲罰。而審神者願意耗費時間、精力和靈力,給他刻上烙印,給他這種懲罰,應該是代表着不會輕易丢棄他,就像織田信長也沒有丢棄過宗三左文字。那他也許早就跌倒在地上,像不久前一樣,失态地翻滾、哀嚎、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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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慢慢地,壓切長谷部仍然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心裏有個微小的聲音在說:審神者也許只是在玩弄你而已呀。

雖然他給了你解釋,說什麽“名字沒有特殊的意義”,但事實就是,你不知道他的真名,他也沒有給你刻上自己的任何一個名字。就像第一任審神者那樣,給你一個希望,告訴你會回來接他——但那不是因為他曾經想過回來。他只是知道,這樣給你一個希望,讓你能夠撐得更久,受更多的折磨。

現在呢,審神者說他是在獎勵你、懲罰你。他在其他付喪神前維護你的尊嚴,不去提你所犯的錯誤。可正是他讓所有人圍觀這個場面的,如果他不想讓其他刀劍知道,他明明可以在他那個房間裏,随便将你怎麽樣。你已經在他面前醜态畢露,現在,也許要不了多久,也會在這座本丸所有人面前尖叫哭泣、涕淚橫流。

而且,你只穿着浴衣,其他什麽遮擋都沒有。如果在地上打滾哭叫,會是什麽樣子?也許……那正是審神者想要看到的場景。畢竟,堀川國廣、山姥切國廣和燭臺切光忠都曾經提到過,審神者對那種事相當熱衷。

壓切長谷部低着頭,隐藏着自己的情緒。但他所擔心的并沒有發生,都彭雖然反反複複,不厭其煩地置換着手中的工具,卻始終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在每一次壓切長谷部覺得自己忍不下來、想要放聲大叫的時候恰到好處的停下。

盡管壓切長谷部身上的浴衣已經再次被汗水完全的浸濕,只需要輕輕一擰,就會嘩啦啦地淌水,但他終于還是成功地堅持住了跪坐的姿勢,以及浴衣的大體齊整。

等到所有字都刻好,審神者用小刷子耐心細致地清理掉刀莖上的碎屑,用拇指輕輕地、一遍遍地撫摸着那些凹進去的筆畫,用砂紙打磨掉不夠圓滑完美的起伏,這才滿意地舉起打刀,變化着角度看了又看,認真欣賞自己的篆刻成果,覺得非常滿意。

——雖然他算不上書法家,但給刀劍銘文的刀匠們顯然也水平有限。對比起來,他的題字還是要比長谷部身上其他的銘文好看得多,最為賞心悅目。

當他終于将打刀的本體組裝起來。壓切長谷部已經筋疲力盡,全靠意志在支撐着自己不倒下去,身體的很多地方都在不自然地抽搐。都彭看出了他沒力氣拿好自己的本體,于是沒有将刀直接遞還給付喪神,而是将壓切長谷部的本體放在他的腿邊趁手的地方。

然後,審神者朝壓切長谷部笑了笑,親切地說:“剛才表現得很好。”

意識這一切終于結束,他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時期,虛弱的付喪神又開始為剛才他所湧出來的負面情緒感到了無比的羞愧。如果審神者真的想看他在衆人面前出醜,其實是很簡單的事——壓切長谷部已經迅速遺忘了自己忍耐到一個極限,又不得不挑戰下一個極限的艱辛。

他為都彭的這句誇獎,羞慚得滿臉通紅,磕磕巴巴地說:“不……當不起您的誇贊……我、我其實……”

在他猶豫着不知該如何坦白自己的過失時,都彭已經站了起來,來到壓切長谷部身邊,動作輕柔地扯開了他浴衣的前襟。磕磕巴巴的壓切長谷部在瞬間噤聲,惶惑地瞪大了眼睛。他願意服從審神者的安排,值守寝當番。當獨處卧室的時候,也并沒在意過審神者讓他脫掉衣服,但現在……

都彭沒注意到壓切長谷部驚慌失措的眼神。他的視線落在打刀的胸口,又不甘心地掃過腹部……審神者原本舒展的眉峰微微蹙了起來,流露出期待落空的失望。所以說,當衆獎勵所帶來的榮譽感、以及懲罰示衆所帶來的羞慚,加上極端的痛感和快感刺激、以及同伴們圍觀産生的精神壓力,即便是如此複雜的情緒變化,也無法讓銘文同時出現在付喪神的人形上麽?

如果真的追求織田信長對宗三左文字銘文所産生的效果,關鍵點到底是什麽呢?——磨短刀劍的長度、銘文、精神試壓、之後漫長歲月裏讓銘文對刀劍本身的機遇所起到關鍵的影響作用?或者還有,付喪神自身最為認可和在意的主人、驚人的魔性魅力之類的……

産生的條件果真如此苛刻?或者說,幹脆就是不可複制的偶然?

審神者思考着,靜靜地品嘗着這次小小的失敗。他伸出手,食指的指尖在壓切長谷部的左胸處輕輕劃過,那裏什麽都沒有,而都彭本來是期待着,有一只像宗三左文字左胸處那樣黑色的蝴蝶紋身會浮現出來。

他手指的力度與飛鳥的羽翼掠過水面無異,可壓切長谷部卻表現得好像難以承受。

褐發打刀哆嗦着,盡管感到恐懼,卻沒有躲閃他的碰觸,反而盡力挺起了胸膛。他羞恥地挪開眼睛,不敢與都彭對視,也不去看其他付喪神的表情——所以,當針對他的獎懲結束後,寝當番就要開始了嗎?

如果自己像山姥切國廣所傳授的那樣保持乖巧和順從,是否就能得到審神者的溫柔對待呢。在剛才的懲罰後,審神者會徹底消氣,忘掉他曾經的動搖嗎?要當着所有人的面做那個的話,雖然會痛苦,但他也可以忍耐。就像黑市老板說的那樣,只要不被丢掉,他什麽都願意做。

壓切長谷部搖搖欲墜,思考着自己是否需要躺下來。

而仍然不太甘心的審神者當着所有付喪神的面,将浴衣扯得更開,從壓切長谷部的肩膀上拉下衣袖。讓他的上半身完全暴露出來。然後,他更失望了,後背上也沒有,肩膀上、手臂上、哪裏都沒有。都彭居高臨下觀察了一圈,動作突然微不可察地僵硬停滞了一秒鐘,接着,他不動聲色地将壓切長谷部的浴衣拉回肩膀,幫他整理好散亂的前襟。

他直起腰,對其他看熱鬧的付喪神宣布:“好了,今天就到這裏。你們先出去吧,燭臺切和堀川,去準備開飯。山姥切,在門口等一下,晚飯前你幫長谷部再簡單洗一次澡。退,回房間收拾,晚飯後到我房間來,今晚你跟我一起住。”

當好不容易平靜一些的堀川國廣又激動起來,并且震驚地發現審神者連稍稍動搖的壓切長谷部都這樣收拾一頓,卻打算在這一次先放過他時,燭臺切光忠已經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他飛快地拽出了審神者的房間。

在房間裏只剩下自己和壓切長谷部時,都彭這才開始琢磨自己剛才看到的東西——所以說,在日常西服褲配吊帶襪後,這個長谷部竟然還喜歡真空穿浴衣?!剛才一不小心動作大了一點,發現到這一點時,審神者不免感到一陣無語。

雖然現在他也回憶起來,自己似乎忘記了給他準備內褲,只給燭臺切光忠點明了這麽一件浴衣。但都彭堅持認為,壓切長谷部不穿內褲這件事,絕對跟他毫無關系。如果他想穿的話,他可以開口向自己要,可以向燭臺切光忠借,方法太多了,時間也是足夠的。

在下來開會前,都彭可是自己用消毒水徹底清理了一遍浴缸,又洗了一個澡的。

審神者疑惑地上下掃視自己這振着裝愛好奇特的壓切長谷部。接着,他決定不再計較這種小事。他解開了壓切長谷部的腰帶,徹底拉開了他的浴衣。而壓切長谷部呼吸急促,随着他的動作軟綿綿地向後躺倒,仰卧在了地板上。

僅僅用語言,簡直無法表達都彭此時內心複雜的感受。

好消息是,他其實并沒有失敗——壓切長谷部身上,真的多出了一個蝴蝶形的紋身。

壞消息是……這只蝴蝶出現的位置不大對勁,它不在肩膀上、鎖骨上、肩胛骨上、胳膊上、手腕上、腳腕上等等任何一個正經的地方。而是在壓切長谷部的……鼠蹊處。都彭盯着那只黑色的蝴蝶,陷入了沉默。

他帶着美好的祝福,認真地為這個付喪神選擇了如此積極向上、滿是正能量的祝福語,希望以此作為壓切長谷部将來人生的座右銘,理想信念的燈塔,當他陷入迷茫和自我懷疑的時候,可以摸着自己的心髒,在感受到自己生命可貴的同時,能夠馬上由胸口的紋身,聯想到主人給予的激勵,靠着自己堅定的意志明信淨志,戰勝暗堕。

結果,現在這是什麽情況?就算有了這個紋身,和沒有又有什麽差別?難道要指望壓切長谷部在心神動搖的時候一把扯開褲子,撫摸自己的這個部位嗎?而在都彭的凝視下,打刀已經配合地分開了自己的雙腿,微微顫抖着閉緊了眼睛。

都彭沉默地看着他。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就在他一邊認真想着銘文內容,一邊賣力擦浴缸和洗澡的功夫,他原本正直坦蕩的壓切長谷部已經被污染了。就是由于滿腦子都是那些糟糕的想象,才會導致自己辛辛苦苦為他設計的精神支柱出現在了現在這麽一個位置。

如果不是自己同時擁有見多識廣、心胸寬廣、溫柔善良等種種美德,新任審神者認為,他一定會把眼前這個付喪神拎起來,直接扔進不遠處的池塘裏。或者,等到太郎太刀被送過來,就第一時間讓他主持一次驅邪吧。還有,需要燭臺切光忠配合的那份實驗,明天可決不能再拖延和荒廢了。

——審神者和善地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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