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收網(2)
當這句話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 審神者手裏的柳條随之變成了一把刀。
五虎退馬上認了出來,他就是上次他們去醫院時, 曾經挂在都彭腰上的那把。當初他戰戰兢兢,很怕自己的主人, 半點不敢發問。況且, 手刃前任審神者帶給他的沖擊太大,讓他之後再沒想起過這把刀。
但這把刀的樣子早已牢牢刻在了他的腦海中。此時,當他再一次看到它,馬上就認出了它。
當刀尖刺破水面,以它為中心, 周圍的一切蕩起了漣漪, 在動蕩之後徹底改變。池水、蘆葦、垂柳等等, 全都飛快地消失了, 他的刀尖落在了幹燥的土地裏。
小短刀目瞪口呆。他驚訝地捂住嘴,傻乎乎地盯着審神者手中的刀看個不停,飛快地問:“他、他是誰呀?他會變型呢,真的好厲害呀!該、該怎麽稱呼呢?還有池塘消失了,也是他的能力嗎?”
審神者朝他笑了一下, 五虎退的震驚很好地調劑了他之前的不良情緒。都彭沒有回答男孩子一連串的問題。他拍了拍五虎退單薄的肩膀,将他扳向正确的方向,輕松愉悅地說:“退醬,看你的前面。”
五虎退聽話地轉動腦袋,觀察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碧綠的水塘融化後,五虎退才發現, 原本以為是池塘會讓人繞道的那塊地方,其實也是樹林的一部分,與周圍沒什麽不同。他看到一振傷痕累累的太刀正垂着頭,靠着樹幹,抱膝坐在地上。
盡管他看起來很像溯行軍,與最後一次見面時變化大的驚人——但五虎退絕對不會認錯,那是自己的兄長一期一振。
五虎退不敢置信地仰起頭看向都彭,似乎是希望他能說點什麽,告訴他面前的一切是真的,或者……其實只是他的幻覺。審神者朝他點了點頭,他理解了他的意思,善解人意地說:“這是個驚喜。”
五虎退捂住了自己的嘴,視線一下變得模糊起來。這一次,他沒法控制自己的沖動,一時也記不起來審神者并不喜歡與其他人身體接觸。他猛地撲進都彭的懷裏,伸着細瘦的胳膊,抱住自己的審神者,在他懷裏蹭來蹭去。
“謝謝您,嗚嗚嗚……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您……”
都彭低頭看着他激動得滿臉通紅的樣子,覺得他像一只小奶狗——撲到主人身上,興奮地搖着尾巴,還想用口水給他塗臉,真是可愛極了。審神者擡起頭,望向不遠處的一期一振。在幻術被解除後,這振太刀已經能夠聽到他們這邊的聲音。現在,他正警惕地側過頭望過來。
他看到了五虎退,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視線黏在小短刀的身上,然後緩緩上升,與正抱着他的都彭對視。暗堕刀掙紮着站了起來,緩緩抽出了自己的本體。他蜜色的眼睛裏燃起了火焰,就像一只被觸到逆鱗的龍,随時準備沖上來給他一擊真劍必殺。
這種眼神,果然比萬屋裏遇到的其他一期一振更有意思。他更獨特、更有魅力,像一塊被切割和打磨過的原石,起碼有幾百個刻面在同時折射着陽光,耀眼得令人過目難忘。都彭打量着他,眼裏浮現出滿足的笑意。
兩個成年男性的對視,其實也只是一瞬間。五虎退并沒有在都彭懷裏待多久,就掙脫出來,轉過身,邁開兩條小細腿,像一只剛出生的小鹿,跌跌撞撞向一期一振跑過去——但都彭卻伸出手拉住了他的領子,在小短刀回頭疑惑又焦躁地看向他時,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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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點,別直接沖過去。”都彭溫和地說。
五虎退茫然地扭頭,順着都彭的視線去看自己的兄長。接着,五虎退第一次注意到一期一振身上的骨刺,以及身後的尾巴,他的眼淚嘩啦一下流了出來,悲切地呼喚道:“一期哥!”
在五虎退喊了他的名字後,一期一振看起來像一只被叼走了幼崽的母獸。原諒都彭選擇用另一種性別的生物來形容此時的他。因為護崽的天性,母親們總是更兇殘、更有攻擊性。而失去了孩子的雌獸,則是更加可怕的存在。
暗堕刀死死握住手裏的本體,尾巴焦躁地用力拍擊着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将地上刮得滿是縱橫的劃痕。他第一次張開口說話,嗓音并不像網上資料裏那樣溫文爾雅,嘶啞得厲害。他說:“……放開他。”
審神者搖了搖頭,拉着五虎退向後退了半步。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一期一振,讓他握着刀沖了過來。他冷冷地說:“到此為止吧,不會再讓你為所欲為了!”
小短刀被一期一振的反應吓呆了。他抽泣了一下,完全是下意識地張開手臂,轉過身擋住審神者,他當然沒有對着自己的兄長拔刀,而是哭着大叫道:“嗚哇啊啊!一期哥,你在幹什麽,快停下來,為什麽要攻擊主人,不要對主人揮刀啊!”
一期一振眯起了眼睛。五虎退保護着眼前這個審神者的姿态,像一把刺入他心口的利劍。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當他決定逃走時,身後的追兵在瞬間不見蹤影,但他也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原本不大的樹林。無論怎麽努力,都只會繞回原地。
他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驗證自己确實是被困在了這裏,而這一切,多半正是眼前這個審神者搞的鬼。
他明白自己可能是遭遇了幻術的攻擊。他所見的一切也許都不是真的。他已經被困住了這麽長的時間,身心俱疲,等他清醒過來的瞬間,很可能就是迎接死亡的瞬間。可是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法傷害自己的弟弟,努力想要繞開攔路的五虎退。
“退,讓開!”
他的刀靈巧地轉彎,朝着五虎退的身後劈落。小短刀吓得厲害。他在原來的本丸裏本來就少有出陣的機會,又是後來才被鍛造出來的。一期哥的練度比他高得多。即便練度相同,他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他根本擋不住他。
“不要這樣啊!”小短刀大哭着,攔腰抱住了一期一振。溫暖的觸感讓兩個付喪神全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對暗堕刀來說,是因為他感受到了懷裏柔軟溫暖、鮮活存在着的五虎退。而對剛剛擁抱過都彭的五虎退來說,則是因為……一期哥太瘦了。
與他攻擊時的不顧一切相比,他的身體根本就是馬上就要崩斷的強弩之末。
就在兄弟倆微微愣神的功夫,原本還在五虎退身後的都彭,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繞到了太刀的身後,拽住了一期一振正在胡亂揮舞着的尾巴,用力一拉。
太刀沒來得及撞開小短刀,他在那之前,被審神者拉得失去了平衡,向五虎退倒去。小短刀也不管自己是否會被壓趴下,堅持抱住一期一振的姿勢絕不松手——還好在那之前,都彭已經用沒出鞘的鏡花水月敲了一下一期一振的後頸。
本來就是靠意志在支撐的太刀,瞬間就被敲暈了。都彭在他把五虎退壓倒前,提着他的領子,将他拎了起來。
小短刀還是跌坐在了地上。他飛快地擦拭了一把不斷流出來的眼淚。第一時間爬到一期一振身邊,抱住他嚎啕大哭。“嗚嗚嗚……主人,怎麽辦啊!一期哥失去理智了嗎?!他還認不認識我呀!主人!主人!對不起!求求你!請你不要生一期哥的氣!”
他是那麽害怕,滿是淚水的眼睛清澈無比,将自己沒說出口的想法表達得清清楚楚。
“能不能帶一期哥回家?”
“他會不會好起來?”
“主人會不會原諒他的冒犯?”
顯然,他沒覺得自己這些問題都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但他又該怎麽接受主人的拒絕呢?五虎退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凄慘可憐得叫人心疼。
都彭沒有強迫五虎退站隊表态的意思——為難一個小孩子,讓他在主人和大哥間做單選,這也太過分了。
他彎腰把一期一振輕輕平放在地上,掏出手絹給哭得一塌糊塗的小短刀擦了擦臉,寬宏大量地說:“不要哭。我們把你哥哥帶回去。我會想辦法治好他——放心,就算治不好,我們也養着他。高興點,這是送給你的驚喜,對不對?”
五虎退連忙用雙手來回擦臉,把臉上的淚痕徹底擦幹。他有點擔心地盯着都彭看了又看,确定他并沒有不高興,馬上點了點頭,“嗯嗯,好的主人。”他沒忍住,又抽泣了幾聲,不好意思地解釋,“對不起,主人,不知該怎麽感謝你,嗚……”
小短刀手軟腳軟地又爬了幾步,趴到了一期一振的肩膀處,擔憂地望着自己的哥哥。他想到與都彭相遇時,自己的審神者曾經發表過的對暗堕的見解。他摸着自己兄長肩膀的骨刺,鋒利得很容易割傷別人。但主人說過,外表的變化不是标準,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不可以傷害懷抱着善意,想要幫助自己的人。
是的,就算一期哥不會恢複成普通的刀劍付喪神,主人也一定不會在意的。就算頂着這副跟溯行軍差不多的外表,他的審神者也會接受他。一期哥可以跟他們繼續生活在一起,不用擔心時之政府的追殺。
這不可避免地會給審神者添麻煩。他們必須小心一點。小男孩心慌又激動地胡思亂想:今後他們會生活得很好的——不過在那之前,必須想辦法找回一期哥的神志,讓他不要随便攻擊別人才行。
小短刀擔憂地撫摸着太刀青年髒得看不出本色的短發,仰着頭,帶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問:“主人,一期哥會好起來的,對吧?”
“會。就是治療的過程可能疼了點。”都彭認真地回答,想了想,他補充道,“還有,你大哥可能對我有點誤會。”
他把小短刀抱起來,扶着他在一邊站好,然後抖開一條毯子,機智地把髒出了新高度的流浪付喪神裹在毯子裏,扛在肩膀上。他打開了時空通道,對五虎退說:“好了,先回家。”
小短刀加快了腳步。都彭比他高了不少,以短刀的機動,也必須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他跳了過來,拽住将一期一振裹成蠶蛹的毯子一角,在自己臉上蹭了蹭,幸福地掉着眼淚說:“如果一期哥還有理智就好了,我會向他解釋清楚噠。一期哥暗堕了,您不會嫌棄他吧?您會做他的審神者嗎?一期哥真的很棒的!出陣很厲害,平時又溫柔,他什麽都會做。”
審神者溫柔地垂下頭,對小短刀說:“但我還是更喜歡退。”
五虎退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審神者。臉上騰起紅暈,小男孩害羞地說:“我……我也最喜歡主人……全世界最喜歡……”
都彭鼓勵他,“從前都是一期一振在保護你,這次退醬要負起責任,好好照顧你的一期哥。”
“好的!”小短刀鄭重地說:“我一定能做好的!主人。”
“今晚要辛苦點了,要給一期哥洗澡,要給他找吃的。主人,要麻煩您給他手入的話,肯定會影響您的休息了。等你手入之後,我可以給您按摩的!捶背、捶腿、捏肩膀!”小短刀繞着審神者跑來跑去,興奮地暢想着。
都彭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寵愛地說:“沒關系。不過,先不能讓時之政府發現他的存在。這些天就把他留在我的卧室裏吧,就像你的小老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