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個月後,蕭離恨與秦世遺在醉仙居相見。
正月十五的月正當頭,染亮一片漆黑的夜空。
蕭離恨換上了初次見面時的那張面具,漂亮得不似男人。
“我沒有見過你的真顏。”秦世遺放下劍,坐在蕭離恨對面。
蕭離恨為他倒滿一杯酒,笑道:“你很好奇?”
秦世遺道:“江湖中,沒人不好奇。”
蕭離恨道:“你不必好奇,你死之前我一定讓你看到。”
秦世遺劍眉一挑:“如果我死在風無痕的刀下呢?”
蕭離恨道:“我一定在你閉眼前讓你看到,所以,在你看到之前,你一定不準死。”
秦世遺沒有回答他,反而問道:“風無痕在哪?”
蕭離恨道:“三日後,他會出現在逍遙林的後山,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做到,你也答應我,一定要殺了他。”
秦世遺道:“你不後悔。”
蕭離恨道:“我若後悔,我們今天還會在這裏喝酒?”他笑着舉起酒杯,剛想飲下,卻看到了秦世遺的劍,他逐漸收斂了笑容,“你換了劍。”
劍就擺在桌上,秦世遺沒有握着它,也沒有別在腰間,仿佛這是一根沒有價值的棍子,随時可以丢棄:“我沒有選擇。”
蕭離恨嘆道:“你可以選擇丢下它,然後離開這個江湖。”
秦世遺道:“我放得下劍,卻放不開我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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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離恨道:“這一戰不可避免。”
秦世遺道:“不可避免。”
蕭離恨道:“那不必多說,今夜不醉不歸,幹。”
秦世遺端起酒杯:“幹。”
一飲而盡。
苦酒入喉,個中酸楚,只有他們清楚。
三日後,逍遙林後山林。
這裏曾經埋葬了許多人的屍骨,今天,也将埋入一具新的屍骨。
秦世遺與秦曼彤到了,這裏沒有人氣,只有一片死氣。
風無痕是人,卻沒有人氣,他就像一陣風或者一場雪,輕盈、無聲,如果不是高手,不會感覺得到他的氣息。他早就來了,背對着他們負手站在深山盡頭,一身白衣像死人的缟素,充滿深沉的死氣。他背挺得很直,如同一把鋼刀插入地底,任狂風驟雪,也撼動不了他分毫。
秦曼彤凹陷的雙眼如同死魚般瞪大,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要沖上去将劍刺入風無痕的心髒,幸好她還有理智,她還知道自己要秦世遺做什麽。
“風無痕,你總算出現了。”秦曼彤帶着恨意地咬牙切齒,死死地盯着風無痕的背影。
“是,我出現了。”風無痕轉過了身,他臉上帶着一個鬼面面具,這是他的象征,也是他“鬼面君子”的來源。
“你不敢摘下你的面具,你怕了麽!”秦曼彤厲聲道。
風無痕的聲音沒有波瀾:“我怕什麽?”
秦曼彤道:“怕看到我。”
風無痕問:“我為什麽怕?”
秦曼彤道:“你丢下我二十多年,你負了我的心,你怕我殺了你。”
風無痕問:“你能殺我?”
秦曼彤道:“我殺不了你,但他能,秦世遺,我命令你拔出你的劍,殺了這個負心人!”
秦世遺拔出了劍,一步一步走向風無痕面前,風呼嘯,掙紮的人心豈非也在呼叫。
他低垂着頭,聲音弱得只有風無痕聽得到。
“我不想殺你。”
風無痕嘆口氣:“風兒都跟我說了。但我不會手下留情。”
秦世遺握緊了劍:“他沒有來。”
風無痕道:“你認為他會來?”
蕭離恨當然不會來,一個是情人,一個是親爹,或許只有收屍的時候,他才會來。
秦世遺道:“幸好他沒有來。”
風無痕問:“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秦世遺問:“二十多年前你為何要離開師父,你去了哪裏?”
風無痕道:“我沒有理由告訴你。”
秦世遺道:“但你有理由告訴我師父。”
“當然,”風無痕語調平穩,就像在談論一塊石頭一樣,“在你死後,我會告訴她。”
“好,很好,”秦世遺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身體奇怪地顫動,“我最後問你一事。”
風無痕道:“你問。”
秦世遺道:“你是不是風無痕本人?”
風無痕一頓,倏然仰首大笑,摘下面具丢在地上:“世上只有一個風無痕,風無痕只有我一人!”赫然,一股淩然氣勢迸射開去,一張俊逸到無與倫比的臉暴露在陽光底下。他英俊不凡,劍眉星目,除了眼角多了皺紋、發間多了白霜外,與秦曼彤房內的畫像沒有區別。
秦曼彤喉嚨裏發出饑渴難耐的嘶吼,如果不是理智在維持她最後一絲冷靜,她一定化身母豹,撕裂風無痕的咽喉。
“是你,果然是你,你該死,你該死!”秦曼彤雙眼赤紅,狠狠地瞪着風無痕。
風無痕的表情十分柔和,你一定想象不到剛才還氣勢淩人的人,能在一瞬間變得那麽溫柔。他在看着秦曼彤,這是一雙看着心上人才有的眼神,柔情似水,可惜,充滿了痛苦。
“是,你找的便是我。”
秦曼彤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好,是你便好,秦世遺,你還在等什麽,快殺了他,用你的劍刺穿他的心髒!”
秦世遺握着劍柄,慢慢地下沉雙膝,劍尖垂落着,有幾粒雪花拂到劍上。然後他擡起手,瞬間拔劍,這柄劍忽然有了生命,有了靈氣。
天地間,雪花、風,都像受到劍的牽引,凝聚在劍尖。
他将生命的力量蓄滿右手,然後閃電般刺出一劍!
風無痕仿佛感到了一陣風、一場雪撲面襲來,天地間盛滿殺氣。當狂風驟雪來臨時,誰能躲避?風無痕卻能躲避。
風與雪突然起了奇異的變化,本來卷向風無痕的,卻忽然全部停止,變化就在一剎那間。風雪被一股蠻橫的吸力聚攏到風無痕四周,不但風雪,便是土地、枯葉,都成為吸力的一部分,形成無法匹敵的罡風,卷向秦世遺。
秦世遺就在罡風的不遠處,他的雙腳紮入地底三分,只有這樣才能抗拒那幾乎将他卷入的狂猛吸力。
冥陽功十層能吸納百川,彙入施功者丹田,秦世遺只要被吸入罡風,他的內力就會化為風無痕的一部分。
秦世遺額頭的血管顫動起來,全身肌肉繃緊到極致,他腳下的沙石被卷入風中,火光在空氣中擦碰,他的腦袋也離罡風的閘口越來越近。
他擲出了劍,誰也想不到,這在時候他竟然丢棄了自己的劍。
風無痕也想不到,一瞬間的失神,他身體為了避開那把劍作出了避讓的反應,在這時候,局勢發生變化。
溫度突然降至冰點,罡風中的煙塵、沙石奇異地凝結成冰,像霜花一樣從半空中墜落,秦世遺的腳下也生出了冰結,仿佛為他穿上一雙冰靴,然後他突然踩踏冰結,躍至劍前,握住劍,一個翻身,刺向風無痕。
風無痕向後一躍,避開了這一劍。
“寒凝絕?”風無痕臉上不再有方才那不可一世的神情,“你居然練至了最高重。”
“是。”秦世遺落到地上,“冥陽功與寒凝絕相生相克,你該知道。”
風無痕抿緊了唇:“我知道。”
秦世遺的劍尖下垂,開刃的劍刃反射出死亡的銀光:“你不必再用冥陽功,我也無需再用寒凝絕。”
風無痕問:“那我該用什麽?”
秦世遺一抖劍,冷聲道:“看不見的刀。”
“好,你說得好,那我便讓你看看,什麽是看不見的刀!”風無痕猛然躍了出去,秦世遺揮出了劍。
劍上的殺氣和死氣很重,第一劍很快,但第一劍卻殺不了風無痕,于是他刺出了第二劍、第三劍……每一劍都富含百種變化,如流水般自然靈動,他的劍勢卻變得越來越慢。
看似力已竭,變化已盡,風無痕眼中亮起光,他翻開手掌,指尖夾起一把輕薄的小刀,只需要靠近秦世遺,這把刀就能釘上秦世遺的咽喉。
可就在這時候,秦世遺的劍起了奇異的變化。
風雪突然散盡,天地間一片死寂。
世間萬物的生機仿佛都被這把劍奪去,只剩下死亡。
風無痕眼裏流露出恐懼,他看到了,死亡的劍正刺向他的心髒。他應該能躲,能避,可是這世間的死亡都掌控在這把劍下,劍要誰死,誰就得死!
這不止一劍,而是百劍,只是變化太多,劍勢發展得太快,風無痕看到的只有一劍。
就是這看似只有一劍的百劍,在他刀出手前一刻,刺入了他的心髒。
鮮血四濺,死亡籠罩。
風無痕看着秦世遺,再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的小刀停在秦世遺的咽喉前,卻沒能紮進去。他的力量在心髒被刺入的一刻喪失,失去力量的刀就不是看不見的刀,而是一把沒用的刀。
他倒了下去,面上交織着不敢置信與痛苦,刀也掉落地上,被風雪覆蓋。
他還沒有死,殘喘着呼吸,死灰着臉,他看向了秦曼彤。
秦曼彤發出刺耳的大笑:“風無痕,報應、報應,這是你二十多年前抛棄我們母子的報應!”
母子?秦曼彤孤身一人,何來的兒子?
“風郎!”不等秦曼彤解釋,一陣風已飄到風無痕身邊,一個美麗的女人突然來到,她驚愕地抱起風無痕,眼中含淚,“不可能,風郎怎麽可能會輸,秦世遺,本宮殺了你!”她突然揮掌向秦世遺拍去,但這掌卻被秦曼彤接下,落了空。
“蘇憶柳?”秦曼彤認出來人,驚詫地道。
“孤棄……”風無痕卻說出了另一個人的名字,不是蘇憶柳,是冷孤棄。
難道蘇憶柳不是冷孤棄,冷孤棄不是蘇憶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