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薩摩多羅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中,他回到了曾經的伽藍,那雖比不上長安城的繁華,但家人族親都在身邊。
從薩摩多羅幼小的眼睛看出去,伽藍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花草、每一個鮮活的人,都是那麽美好。
可是這樣的美好卻被漫天的火光,此心裂肺的尖叫,還有淋在他身上的鮮血打破了。一個個曾經熟悉的人,家人、族人、玩耍的夥伴,一個又一個,睜大了眼睛在他的面前掙紮死去。直到什麽都沒有剩下,唯有一片灰燼。
那時候,薩摩多羅還小,小的讓人以為,他根本記不住伽藍的生活。
可是,那樣小的孩子,為了躲避追殺,在腥臭的屍體堆裏躺了三天三夜。那樣白淨的手腳,沾滿了暗紅色的血漬,坐在死不瞑目的母親身邊,卻連哭都哭不出來。
父親的屍體,再也沒有見到過。但母親,還有哥哥姐姐的屍體,卻是這個小小的孩子,親手埋葬的。徒手在土地上挖開的坑,小小的十指,鮮血淋漓。
草草的在水邊把自己一聲的血漬洗幹淨,身上的衣服,是從死去的族人身上,東拼西湊的裏衣。
屠殺,往往伴随着搶掠,偌大的伽藍,卻沒有為薩摩多羅一個孩子,留下太多值錢的東西。貧窮、饑餓、居無定所,漫長而沒有目的地的流浪,直到遇到了那時候還不是馬匪老大的公孫四娘。
這樣深刻到骨子裏的記憶,薩摩多羅又怎麽會不記得。
薩摩多羅是被外面的喧鬧聲吵醒的,人群步履匆匆的聲音,想要刻意壓低卻還是傳進來的說話聲,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還有,李郅的說話聲。
李郅?薩摩多羅昏昏沉沉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些,然後慢慢恢複了運轉。他記得自己幫皇上完成了治療,然後想要開門去找李郅,之後就沒有意識了。
薩摩多羅睜開眼睛,對上的正是李郅那張标準的愁眉苦臉面癱臉,只是很顯然,在李郅的眉宇之間,籠罩着一層擔憂的神色。
薩摩多羅突然想起了什麽,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的衣服,手卻一下子抽不回來,竟是被李郅給握住了。
見薩摩醒了過來,又感覺到他手上的動作,李郅這才不好意思的左右看了看,立刻送了手。
見李郅這樣的表情,薩摩覺得他應該沒發現那件事情,于是他一手撐着床,一手在胸口拍了拍,确認自己的衣服完好,然後才笑着對李郅說:“李少卿,很關心我嘛。”
李郅被薩摩這麽望着,臉上閃過一抹紅,剛想要反駁一句,卻有人十分煞風景的門也沒敲,就沖了進來。
“老大!老大!出事了——哎,薩摩你醒啦!”風風火火跑進來,嗓門極大的正是黃三炮。
“不醒也要被你吵醒了!”薩摩懶洋洋的擡眼掃了黃三炮一眼,一只手作勢堵住了耳朵。
“哎,不是,老大,宮裏也出事了。”黃三炮想起自己要說的事情,也顧不上薩摩多羅了。
“怎麽啦,外面好像也吵吵嚷嚷的。”薩摩多羅望向大門的方向,有幾個人影匆匆的跑過。
“岑将軍,就左金吾衛的統領,他被殺了,就剛才,在宮裏,一刀斃命!割喉!”黃三炮說着,還比劃了一個割喉的動作。
薩摩多羅對這位岑将軍沒什麽印象,倒是李郅,不久前才跟他共處一室,商讨對策。沒想到這麽快,他竟然死于非命。
這件事情的後果,不用細想也十分嚴重。不說這位岑将軍武藝高強,一般人定然不是他的對手,但對方竟然可以一刀斃命。最讓人擔憂的是,岑将軍是死在了太極宮。一個帶着兇器的殺手,竟然就在離皇上這麽近的地方,殺掉了一個大臣,那下一個目标呢?
“一刀斃命未必就是高手,也許先用了迷香一類的,把雙葉叫進來查一下吧。”薩摩建議。
“現在恐怕不行。”李郅搖頭。
“為什麽?三炮沒告訴你,雙葉就在凡舍嗎?”薩摩多羅看向黃三炮。
“三更之後,明德門、金光門、春明門三處,不知道被誰偷偷打開,上萬的流民突然闖入城中,從三個方向圍住了太極宮。如今外面一片混亂,楊将軍雖然帶人出去抵擋,但流民還在湧入。”
聽了黃三炮的話,薩摩多羅臉上一派平靜,竟然沒有太詫異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