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顧羨選擇了薇恩并按下确定的這一刻起,這一把排位就注定不會安寧。

安禪清了中路的兵線,看到己方下路将兵線控在了一個令顧羨非常難受的位置,安禪當機立斷,操控着人物跑向下路,途中還偶遇了同樣盯緊了薇恩的己方打野。顧羨的意識很好,反應也十分敏捷,當機立斷地交出閃現,而他的輔助閃現交得慢了一步,被打野收下了人頭。

收獲了一個助攻的安禪轉身回到自己的線上,并在公屏上打字:薇恩沒雙召。

開局拿了一血,還逼出了敵方薇恩的兩個召喚師技能。對于安禪這邊來說可以算是夢幻開局。由于安禪剛剛蹭了個助攻,在經濟上略微領先敵方中單,他作為職業選手,滾雪球的能力自然不弱,很快将敵方中單逼在塔下。安禪看了一眼時間,算到顧羨的召喚師技能還沒好,于是再一次奔向下路。下路隊友看到安禪打的信號,故意上前賣了一波。

風女歪歪扭扭地繞過敵方兵線在對面二人組的面前晃來晃去。

安禪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己方輔助的演技不太好,如此耿直的走位,但凡有點意識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在勾引。

顧羨手疾眼快地給輔助打撤退信號,沒想到他的輔助錘石正是一點意識都沒有的那種玩家,也不知道是怎麽打到這個段位的,面對如此明顯的陷阱,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上當。

DDM的基地裏傳出極為無奈的嘆氣聲。

站在顧羨身後的樸豫智也連連搖頭:“這波不該上的呀,亞索肯定在蹲。”

錘石鈎住風女,風女反手用技能将錘石擊飛。隊友們始終标記着錘石,示意安禪快上。安禪不但沒有上,反而向後饒了一圈,蹲在敵方野區的草叢裏。

“那個錘石必死的。”安禪自言自語道。

果不其然,系統彈出了敵方錘石被擊殺的消息。安禪标記防禦塔,風女意會,亞索是要越塔殺薇恩。

薇恩的閃現馬上就要轉好了,安禪等不及兵線到防禦塔下,索性///交出自己的閃現,直接貼在薇恩臉上。沒閃沒盾沒輔助的三無薇恩回天乏力,死于亞索劍下。安禪熟練地操縱人物走出防禦塔的攻擊範圍,在隊友的配合下,完成了一波極限逃生。

樸豫智評價道:“越塔都要殺……隊長真是不留情。”

顧羨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不用他手下留情。”

“說得好!有骨氣!我們DDM推翻班主任的偉大事業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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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顧羨沒有說大話。

在接下來的游戲裏,安禪的隊友們接連失誤,上單被單殺,打野幫上單複仇反被雙殺,而己方風女也表現出如演技一般蹩腳的技術,頻頻被薇恩抓住走位失誤,釘在牆上送出人頭。薇恩抓緊機會迅速發育,20分鐘時,雙方ADC的裝備已然沒有差距。安禪按下Tab鍵,無奈地發現全隊只有他自己是正戰績。

夢幻開局打成這樣,安禪不禁對自己所處的段位表示懷疑。

這一把排位雙方菜雞互啄,打得水深火熱,菜得不分彼此,是輸是贏全看亞索和薇恩誰活得久。就在兩個人都在自家野區打紅的時候,中路猛地爆發一波團戰,參戰的八個人無一幸免,全部撲街。等兩個主力到達戰場時,留給他們的只有八個灰色的頭像,最快複活也要六十多秒。

安禪正在思量這波該不該和薇恩決戰紫禁之巅,顧羨已經開了大招,一個滾身消失在安禪的視野範圍內。

幾乎在同時,安禪按下掃描,在亞索的右側隐約出現一個暗紅色的影子。

“隊長這個反應速度真是絕了……”

這場對決的精彩程度不但讓八個觀戰者一齊在公屏上刷6,就連樸豫智都屏住了呼吸。安禪和顧羨都在預判,誰也分不清到底是誰預判了誰,雙方皆無失誤,清冷的女英雄嗓音與日本武士的劍風聲交織在一起,雙方血條空得飛快,又奇跡般地存活,無論是意識還是操作都叫人嘆為觀止。

這場對決亞索以微弱的優勢勝出,并非薇恩技不如人,亞索一連出了三個暴擊,薇恩的身板吃不消,率先陣亡。

兵線适時地出現,安禪一路推爆了對面的水晶。

“暈,隊長你運氣太好了吧,三下都出暴擊。說!是不是腳本。”

與游戲裏飄逸的劍客不同,一場排位結束,安禪的手掌微微濕潤,心跳久久不能恢複正常。剛才的皇城PK使他全身都進入了高度緊張的狀态,徒然放松下來,安禪有些吃不消了。

安禪将鍵盤推開,電腦都來不及關:“你們先打,我得睡一會兒。”

“好的,幾點叫你?”

“兩個小時後。”

“收到。”

安禪瞥了樸豫智一眼,笑他:“幹啥啥不行,收到第一名。”

顧羨沒有理會安禪,他打開這場對局的數據記錄,亞索的總傷害遠遠領先另外九個。凝視了許久,他終于退出房間,開始新的一局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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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選手大多黑白颠倒,即使人在國內,也能活成美國時差。淩晨兩點時,隊員們終于萌生睡意,紛紛下線關機,準備休息。安禪在白天睡了兩個小時,相比其他人來說沒有那麽累,他督促隊員們趕快去休息,特別是還沒完全脫離青春期的顧羨。顧羨則黑着臉告知,就在樸豫智去叫醒安禪的時候,這個神奇隊友把手裏端着的酸奶灑在了他的被子上,也就是說,今晚他沒有被子可用。

安禪的臉也黑了,恨不得把樸豫智扔出窗外,他掂量片刻,只好說:“不嫌棄的話,蓋我的吧。反正也是雙人床,先湊合一晚,明天我讓他好好給你道歉。”

“道歉倒是不用,他不是有意的。”顧羨停了停:“你,不去休息?”

安禪幹笑兩聲:“你先去睡吧,我還不困。”

“那我用你的被子了。”

“你不嫌棄我就行。”

看着顧羨的背影,安禪不由得回想起白天時的排位,游戲中每一處細節不斷在腦海中回放,顧羨的操作習慣,顧羨的對線思路,顧羨的打團風格,安禪把衣兜裏的U盤接入電腦,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時不時會在筆記本上寫上幾筆。

顧羨不知道安禪究竟是什麽時候才回房睡覺的。第二天清晨,他被一陣細碎的奇怪聲音吵醒,他從枕頭底下翻出手機,屏幕上顯示早晨六點半,厚重的窗簾将窗外的陽光完全蓋住,房間裏依然漆黑一片。他搖了搖頭,迫使自己清醒,終于聽清了吵醒自己的聲音是什麽。

是睡在他身邊的安禪。

在面對安禪時,顧羨本就一腦門的不滿,此時更是煩躁不堪。他翻了個身,剛要叫醒安禪,卻發現事情不對勁。

這并不是磨牙的聲音,在他的記憶裏,安禪也确實沒有磨牙的習慣。

安禪是在發抖。

安隊長穿着寬松的睡衣,顯得身軀更加單薄,他側卧着縮在一起,身上只蓋了一個被角。他沒有磨牙,而是發抖。

顧羨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擡起胳膊摟過去,将自己這邊的被子蓋在安禪身上,安禪果然不再發抖,無意識地往顧羨的方向靠了靠。

從顧羨的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安禪的側顏,他眼角旁的痣,甚至是左耳常年佩戴助聽器留下的痕跡。

顧羨愣住,滿腔的火氣消了個無影無蹤。他靜靜地看着安禪,伸出手,放在了安禪的面前,感受着均勻的鼻息。

還活着,安禪還活着。

這種感覺很微妙,恐怕全世界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體會到顧羨的心情。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DDM,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安禪。

如果他說出實話,所有人都會認為他是個瘋子,不會有人相信他正在經歷的事。

顧羨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至少不是這個時間線上的人。

他早就過了十八歲,也早就離開了DDM,他在國內國外的比賽中都拿到了冠軍,他的比賽成績完全可以與安禪媲美,而不是敖禮口中的弟中弟。

他與安禪早就分道揚镳,甚至在他走的那天,他還對安禪說了相當重的話。

他居然還記得那時的場景,他收拾着行李箱,看也不看安禪一眼。安禪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像是做錯事了的孩子。

就在顧羨準備離開時,安禪說道:“去了新隊伍也好好打。”

本來只是一句客套的話,顧羨卻難得地爆發了。

他回過頭,直視着安禪的眼睛:“不用你提醒,我會的,畢竟新隊伍裏沒有混吃等死的躺贏選手。”

話音剛落,安禪全身一僵:“小羨你……”

“更沒有只會刷兵清線混助攻的‘功能性中單’。”

說完這句話,顧羨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不知道安禪聽到這句話時的反應,他也沒必要知道。從此他與安禪連見面都不會再有,就算見了也是賽場上的對手,他為什麽要一個不必放在眼裏的對手過度關心。

只是他沒想到,這會是他對安禪說的最後一句話,在顧羨的人生裏也是,在安禪的人生裏更是。

根本沒有人會相信,就在顧羨身旁熟睡着的,由于怕冷而發抖的安禪,就在三天前,顧羨參加過他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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