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媽媽……這個……我在電視上看過。”
傅安禪長得瘦瘦小小，每每被牽着手走路，都要很費力才能跟上大人的步伐。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抱怨，因為他知道媽媽已經抱不動自己了，媽媽的肚子裏還有一條小生命，有可能是妹妹，也可能是弟弟。
女人面容姣好卻憔悴，她順着傅安禪指着的方向看去，看到擺在KFC門前的高大立牌，上面畫着各種各樣可愛的卡通動物。
女人知道，這是傅安禪最喜歡看的動畫片。只要沒有意外，傅安禪早上會乖乖地上幼兒園，不吵也不鬧，從幼兒園回來以後就乖乖地看書。每到晚上七點半，他就會睜着水汪汪地眼楮問她︰“媽媽，我可不可以看一會兒動畫片。”
後來意外發生了，那個男人莫名其妙地發了火，把家裏唯一值錢的電視給砸了個稀碎，傅安禪吓得大哭，又被那個男人用刀劃傷了眉毛。
今天她就是帶傅安禪去看醫生的，醫生給他上了藥，并告訴女人︰“孩子太小了，這種深度的傷口會留疤。”
上藥的過程不可能不痛，傅安禪始終紅着眼楮，但忍着不哭，還問她，媽媽，我是不是很堅強。
有小孩子抱着玩偶從餐廳裏走出來，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傅安禪也看到了，忍不住啊了一聲。
女人低頭看向自己的孩子，傅安禪的眼神怯生生地，卻閃着光。
出生在這種家庭是很可悲的事，女人經常會後悔自己給傅安禪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她不但無法阻止這件事，甚至還懷了另一個無辜的生命。
她甚至不知道傅安禪異于常人的懂事究竟是可喜還是可悲，這孩子從來沒有任性過，甚至沒開口要過東西，無論是昂貴的玩具，還是便宜的糖果，從來沒提過。
但她知道，傅安禪是想要的，就像這個兒童套餐裏贈送的小玩偶。這是他最喜歡的動畫片，動畫裏的小動物又被做成了毛茸茸的玩偶，他怎麽可能不喜歡。
女人咬了咬牙，拉着傅安禪走進店門，點餐臺前都是帶着孩子的家長在排隊，她偷偷問了問贈送玩偶的套餐價格，神色重新黯淡下來。
她買不起，只好帶着傅安禪離開了。
傅安禪還不知道，他不但不能擁有這只玩偶，甚至連這個動畫片都看不到了。
世間的事總是環環相扣。後來某一日，女人提前去幼兒園接孩子，親眼看見其他的小朋友抱着玩偶甩開傅安禪，大聲地喊着“我們都有玩具，就傅安禪沒有，我們不和他玩”。而傅安禪束手無策地站在那裏，只能用袖口擦掉眼淚。
她終于心态大崩，站在原地嚎啕大哭起來。
傅安禪聽見了她的聲音，急忙跑過來抱住她的腰，軟軟地叫她媽媽。
這件事成了壓垮駱駝最後一根稻草，她的精神狀态一日糟糕過一日，終于在生下小兒子後永遠地合上了眼楮。
傅安禪的童年沒有玩具，後來連僅存的母愛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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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禪看着點餐臺前選玩具的小朋友發呆，顧羨看着安禪發呆。
服務生終于忍不住了︰“4065號顧客，您的豆漿好了，再不取餐的話就冷了哦？”
顧羨回過神，起身去拿豆漿。
到了取餐臺前，他又回頭看了看發呆中的安禪一眼，問服務生道︰“現在可以點早餐以外的套餐了？”
服務生答道︰“可以的先生，不過要去那邊排隊點哦，您要是有會員的話可以手機自助點餐，會快一點。”
“手機可以點這個兒童套餐嗎？贈送玩具的這個。”
“可以哦。”
“玩具可以自己選？”
“是的，我們家貨源很齊全，四種玩具都有。”
顧羨點點頭，把豆漿暫時放在一邊，熟練地打開手機界面，很快就下好了訂單。
服務生十分不介意和這個大帥哥多說幾句話，她殷勤地拿出套餐贈送的玩具︰“先生，您點的餐要稍等幾分鐘，我先把玩具給您吧，您要哪一個？”
顧羨又看了安禪一眼，然後拿了一只白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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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神。”
安禪眼前突然閃過了什麽東西，他吓了一跳。
顧羨把豆漿遞給他︰“還是溫的。別喝太快了，慢一點。”
剛剛的晨跑讓安禪身體難得地暖和起來，在餐廳裏坐了這麽一會兒又涼回去了，他接過豆漿抿了一口，馬上就開發了它的另一處妙用——暖手爐。
“這個也送你。”
安禪捧着豆漿︰“又送我什……”
話還沒說完，一只白色的兔子挂件墜在顧羨好看的手指上，在他的眼前左右搖擺着。
安禪差點手裏的豆漿灑出來，他的心猛地提到喉嚨，連手都顫抖了。
“這個……不是兒童套餐裏贈送的玩具嗎？”
“嗯，剛才看你一直看這個，我就買了一份。你好像喜歡這個兔子？我看你盯着海報上的兔子看。”
安禪連話都說不清楚了︰“為了這個還特意買了兒童餐嗎，多浪費啊……我這麽大人了，我……我……”
他一面說着，一面接過了兔子，并緊緊地握在手裏。
顧羨看他反應不對︰“怎麽了，不喜歡嗎？好像可以換。”
安禪搖搖頭︰“我很喜歡……非常喜歡……謝謝你，真的。”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二十三歲的時候收到五歲時最想要的玩具。小的時候他不敢和媽媽說，他認為這是不懂事的行為，因為媽媽聽了會難過，可他從來不是真的不想要。
兒童餐裏的玩具對于他來說是陰影，不僅僅是玩具，從幼兒園，到小學，到中學，他好像始終游離在同學們以外。同學們興致勃勃地談論的話題對于他來說都是全然陌生的體驗，他的媽媽沒有錢給他買性價比極低的兒童套餐，他的爸爸沒有帶他出去兜風過，他從來沒有和父母一起看過電影，甚至沒有一家人去飯店吃飯的回憶。
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了。
無法融入和被孤立，只是主動句與被動句的區別。
安禪認為自己變成現在這種靠游戲吃飯的樣子是一種必然。當年互聯網還沒有被普及，學校将其視為洪水猛獸，上網的嚴重程度直逼早戀。那時教導主任最常挂在口頭上的一句話就是︰“只有現實裏生活得一塌糊塗，心靈空虛的人才會沉迷網絡。”
安禪想，那些用互聯網做正事的學生一定會很讨厭他。
就是因為有他這種現實裏生活得一塌糊塗，心靈也很空虛的網瘾少年，互聯網才久久不被老師和家長們接受。
隔着網線與屏幕，沒有人知道他過得究竟有多不好。
沒有人知道他連兒童套餐裏的小玩具都不能擁有。
起初他偷偷撿學校裏的塑料瓶子湊網費，後來做了代打，甚至有了足夠他給弟弟買糖吃的錢。
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
其實他早就買得起兒童套餐，也看得起電影，吃得起許多餐廳，如今他的收入足夠他去國外渡假，可他早就沒有小時候的那種心情。
物質生活提高了不少，然而精神上的空虛沒有辦法彌補，在人生特定的時間所期待着的特定的事物，一旦錯過就是永遠的遺憾。二十五歲時終于買得起五歲時喜歡的漫畫書，可是那已經毫無意義。
不知怎麽，安禪的眼眶又酸又痛，像是要流淚了似的。
他還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其實他只是自我催眠自己忘了而已。
怎麽可能忘記，五歲的他最想要那只玩偶，十八年後，他想要一個願意送他玩偶的人。
那是他人生裏極為難得的，來自他人的溫柔愛意。
現在，顧羨就是這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