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瞅啥加入了野狗幫，等它長大當了幫主，整個野狗幫就都是我的手下。

——《盟主日記》

林翡筆直地坐在桌前寫日記，柳葉兒躺在白棉紗蚊帳裏看一本《格林童話》。

日記寫完，林翡回頭，“你閉上眼睛。”柳葉兒就把書舉起來蓋在臉上。

林翡拉開抽屜把日記藏進最裏面，照例放上一片紙屑，然後跑回來爬上床，把早就癢得不行的小胳膊伸出去。

外婆送來的無極膏放在床頭櫃上，柳葉兒先給她的蚊子包輕輕抓抓癢，再塗抹上膏藥，最後“呼呼”吹上幾口，說：“好啦。”

夜裏涼快電風扇就不開了，開着風也難透進蚊帳裏，柳葉兒一手支着腦袋，一手握着大蒲扇搖。

小人睡前照例要耍鬧一番，兩手握着腳掌把自己繃成一個球，在床上打滾玩。要麽就是倚着牆倒立，雙臂沒力，用腦袋支撐着全身重量，還讓人家把衣裳給她掖短褲裏，別晾着肚子。

說到白天那事，林翡還很得意，決定把柳葉兒提拔為軍師。

“以後你是我的軍師，你出主意，我去辦事，我們雙劍合璧，所向霹靂。”

柳葉兒說：“是所向披靡。”

林翡問：“什麽橡皮泥？”

小人玩累了，精疲力盡倒下，蛄蛹蛄蛹爬過來，摟着柳葉兒胳膊，小短腿搭在人家肚子上，“你要哄我睡覺。”

柳葉兒拿起書，“我給你講童話故事。”

林翡不屑，“我是武林盟主，我不聽童話故事。”

“那我給你唱兒歌。”柳葉兒伸手摁滅臺燈，手搭在她後背輕拍着：“雞雞鬥，公公飛，飛到天浪去吃老白米。雞雞鬥，蓬蓬飛，一飛飛到稻田裏……”

林翡舒舒服服窩在她身邊，聞見她的頭發香香的，臉頰貼着軟軟的，深嗅一口，蹭蹭，好喜歡。

窗扇大敞，風把交響的蟲鳴和沙沙的樹聲送進屋裏來，夏夜靜谧美好。

外婆推開門進來看了眼，小人和小大人都睡着了，她又輕手輕腳掩上門出去。

此後，林翡常常跟柳葉兒厮混在一處，今天你來我家睡，明天我去你家睡，看書看電視，看天井裏下雨，看游客從鋪子前走過，看河水涓涓流。

柳葉兒有時在家看鋪子，有時也帶着林翡出去玩，河灘上練習彈弓。

林翡被林華玉送到白水鎮前，林華玉給她買了兩斤彈弓泥丸，林翡舍不得用，都是去河邊用石頭練。

林華玉打過好多次電話，林翡都沒接到。早晨打，她還沒起，下午打，她在睡覺，晚上打，外婆說：“秧秧在翠翠家。”

林華玉“咦”一聲，“你不如直接把小孩送到柳家去養好了。”

外婆說：“要你管？我不會養小孩，你是自己在街上撿剩菜剩飯吃長大的。”

外公勸：“不吵架不吵架。”

林華玉說：“明天上午九點，我打來，你把她留住。”

外婆“哼”一聲，“那就看你們的緣分了。”

第 二天上午，林翡吃完早餐嘴一抹就要出去找翠翠，外婆把她按在電話旁，“你媽九點要打電話來，等着。”

林翡閑不住，去院子裏玩，外公正在給阿黃做窩，用的是一只漏水的舊魚缸，外公把玻璃拆下來，用膠安在鋸好打磨好的木板上，一個三面玻璃的倉鼠窩就做好了。

窩放在太陽底下曬，等曬幹了膠水，鋪上木屑就可以把阿黃轉移到裏頭。

大窩裏面還有小窩，也是木頭做的，四四方方，一面開個圓洞，方便阿黃進出，喝水的依舊是玻璃煙灰缸，吃飯的依舊是陶瓷醬油碟。

阿黃還有很大的空間可以用來玩耍，跑輪、竹筒跷跷板、拱橋，甚至還有吊床，都是外公用木板拼的。

林翡驚奇不已，連連贊嘆外公的巧手，李瞅啥也趴在旁邊看熱鬧。

外婆端來西瓜，一家三口和張阿姨一起坐在門廊下吃，林翡特意留下一截粉紅的瓜瓤，李瞅啥就湊過來啃，幾只小狗從門前過，“汪汪”兩聲，李瞅啥扔了瓜皮搖着尾巴奔出門去。

林翡發現李瞅啥已經有自己的狗幫派了，不過它現在還是只狗小弟，只能跟在大狗屁股後面跑。

林翡對它寄予厚望，覺得它遲早能成為古鎮這一帶的狗老大。

瓜皮放地上招螞蟻，外婆撿起來扔到花圃和菜圃裏去，林翡進屋洗了手，站在鐘表面前看，短針在十，長針在六。

“十點半了。”林翡早有所料，“媽媽肯定忘了，她經常忘記答應我的事。”

外婆說：“還有半小時，再等等。”

“胡說！”大人就會編瞎話，“昨晚明明說的九點，已經超時了！”

如果是從前的林翡，只能毫無辦法地、無休止地等待下去，現在的林翡卻大可不必，她抓了茶幾上一把炒花生揣進褲兜裏，屁股一掉了出了門。

走了不到兩分鐘，電話響了，外婆接起來，立馬奔出門去喊：“秧秧，你媽媽電話來了，快回來！”

林翡回頭看一眼，高喊“過時不候”，然後拔腿就跑，轉瞬沒影。

外婆回轉，把林翡原話帶到，“怎麽樣，我就猜你們沒緣分，你遲了一個半鐘頭，秧秧已經仁至義盡。”

林華玉狡辯，“我臨時有工作！”

外婆說：“那你忙去吧。”

林華玉氣急敗壞，“你多留一會兒怎麽了？”

外婆氣定神閑，“我拿繩子把她拴電話邊好不好？”

林翡心情也不太好，她沿河往翠翠家走，走到橋邊上，卻鬼使神差下了河灘。

她來白水鎮半個多月了，一句話沒跟媽媽講過，媽媽也沒來看過她，剛剛明明有機會，她突然又不想理。

她站在河灘上練彈弓，挑選合适的鵝卵石打到河面上去，忽然感覺有人靠近，扭頭去看，頓時警惕起來。

來人是個微胖的男孩，皮膚很白，眼尾微微上挑，跟柳葉兒有幾分微妙的相似，是柳岸他兒子，叫柳琪元。

林翡認識他，跟柳葉兒坐在鋪子裏玩的時候，他時不時會從門口過，拿眼睛斜她們。林翡嚴重懷疑，打碎紫砂壺的事已經讓這小子察覺，她玩彈弓被他看見了。

柳琪元暑假結束就升四年級，比林翡高一級，生得也高壯許多，林翡今天落單了，被他盯上，剛要張嘴問他想幹嘛，他伸手就推了她一把。

林翡一屁股坐地上，柳琪元繃着嘴唇看她，林翡伸腿就踹，柳琪元被踹倒，林翡矯健地撲上去，又掐又打。

柳琪元不還手，只是捏着她兩只手腕，不讓她動彈。

他力氣大，林翡掙不開，急了，看見橋上一群狗，立即大叫：“李瞅啥！李瞅啥！”

狗群裏真有她的幫手，李瞅啥把狗腦袋伸出橋欄去看。

一只狗動，一群狗都跟着動，烏泱泱順着橋頭的臺階下來。

柳琪元松開她撒腿就跑，林翡手心硌出條血口，坐地上指，“柳琪元，你給我等着！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