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翠翠真是太好了，她怎麽那麽好呢，我長大了想天天跟她過日子。
翠翠肯定願意的，我覺得我們可以結婚，像爸媽那樣，我們關系肯定比爸媽好。
翠翠是喜歡我的，我也喜歡翠翠。
——《盟主日記》
六七月的梅雨季過後，狠狠晴了一陣子，到八月上旬連下了幾天的雨，那種黏糊糊、濕噠噠的感覺又來了。
雨絲慢慢飄飄籠下來，葉更綠，瓦更黑，雨裏一切都是深重的、簇新的。
幸而八月的雨不似梅子時節那樣的沒完沒了，一天中有小半時間歇息，倒把院子裏的花草都喂養得肥茂。
這天早晨，柳葉兒照例去接林翡，照例玩着往常的猜花游戲，柳葉兒連猜了十幾種花，卻都是錯。
最後柳葉兒問：“是花，是草，還是別的？”
林翡說：“別的。”
柳葉兒問：“是大還是小。”
林翡答：“小。”
柳葉兒沉思片刻，“可以吃嗎？
林翡點點頭。
柳葉兒了然，“是小蘑菇。”
林翡“哈”一聲，把手伸出去，真是一朵黃黃的小蘑菇，長在後院堆積的爛木頭上，這幾天下雨，發了好大一叢。
黃黃的小蘑菇林翡采了一大兜，送到廚房，告訴張阿姨，給她炒成一盤菜，張阿姨說這蘑菇怕是有毒，吃不得，又嫌她在廚房礙手礙腳，把她攆走。
林翡把采來的蘑菇提來給柳葉兒看，提議中午加一道菜，又埋怨張阿姨是如何如何不近情理。
柳葉兒接過她的網兜子，拉起她的小手，只說了一聲好。
下雨天，林翡喜歡踩水玩，路上凡是遇見水窪必然要站進去猛跳一陣。
跳多了，她也跳出經驗來，知道怎麽跳不會弄髒衣裳，把一條腿玩鬥雞那樣抱起來，單足蹦跳，累了再換腳，每次就都只沾濕小腿以下。
林翡跳水窪的時候，柳葉兒都躲得遠遠的，等她玩夠再繼續往前走。
白水鎮很小，紫砂壺事件後，林翡遇見過幾次柳琪元，以林翡之氣量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如遇水窪那般，必有一番挑釁。
今天柳琪元又被林翡堵在了弄堂裏。
“喂，你知道我天天走這條路，你還敢從這裏過啊？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看我幹嘛，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挖出來！”
“你還敢哭，你推我的時候不是挺能耐嗎？”
“叫你爸來啊，告訴你，我不怕你們。”
“我有一個狗幫，幫派裏十幾只狗，哼哼，你可別招惹我，不然有你好看。”
柳琪元縮在牆角，眼圈紅紅地看着她，林翡想不通，他這麽膽慫，河灘上怎麽敢推她！
吓唬人這招是柳葉兒出的，她說：“柳琪元膽子很小的，你別跟他動手，對你不利，你就放狠話吓唬他，他指定吓哭，還告不了你的狀，你始終是安全的。”
不愧是軍師，林翡揚了威風，還不落把柄。
林翡解氣了，出了弄堂沿河邊濕漉的石板路走，脫缰的小馬駒一樣竄出去，瞧見樹底下有人過，她偷偷摸摸靠近，擡腳往樹上猛一踹，一樹雨落，濕人一頭一臉，涼得直縮脖。
人家扭頭來罵，脾氣好的罵她“小鬼丫頭”，脾氣壞的罵她“小畢揚子”，她照單全收，嘻嘻哈哈跑走，躲進巷子裏等人走了才鑽出來。
柳葉兒撐着傘站在樹下沖她招手，“秧秧來，你跟我玩吧，我有傘。”
柳葉兒撐一把油紙傘，傘是爺爺做的，閑暇時做了許多，也放在鋪子裏賣給游客。
奶奶還在的時候幫着做，傘面修邊、定型，暴曬處理後就在上頭描花，春桃、新竹、牡丹三種，畫完上桐油。
奶奶走後，做的都是素傘，柳葉兒會描，想幫忙，爺爺怕耽誤她學習從來不讓。
這時她撐傘站在濛濛煙雨裏，纖腰細腕，眉目藏秀，像一枝躲在葉下的白玉蘭。
林翡趴在一戶人家的門墩後面看她，只露出一雙眼睛，柳葉兒招手，“快來呀。”林翡探出腦袋，“我在看你。”
柳葉兒微偏了頭，“怎麽？”
林翡“嘻嘻”笑，小手捂着嘴，臉紅害羞。她後悔早上送的是蘑菇，不是花，翠翠要是戴花，那得多好看。
“我在偷看你。”林翡朝她跑過去，沖她神秘勾勾手指，“你來我跟你說一句悄悄話。”
柳葉兒彎下腰，把耳朵湊過去，小人嘴裏一股甜膩膩的奶糖味兒，“你好漂亮。”
說完轉身一腳踹在樹上，柳葉兒反應極快地把她摟懷裏，另一只手握緊了傘，雨珠砸下來，敲得傘面噼裏啪啦響。
兩個人都驚奇地瞪圓眼睛，雙肩高高聳起，對視一眼都不由得舒展身體笑開。
林翡說：“好玩吧？”
柳葉兒點點頭，兩人齊步往前走，一個踹樹，一個躲雨，半個上午就這麽消磨過去。
到家兩個人衣裳差不多都潤濕，林翡的好多小衣裳都晾在這裏，柳葉兒接了膠皮管子給她沖幹淨涼鞋和腳，再給她換身幹爽衣裳，林翡就爬到床上去，翹着腳靠在床頭看小人書。
靠窗書桌上有個成人巴掌的青花瓷瓶，細脖大肚子，看不出描的什麽花，聽翠翠說可能是個古董。
花瓶裏是大前天的月季，前天的茉莉，還有昨天的風雨蘭，茉莉的花瓣被風吹到了一冊翻開的書卷。
柳葉兒從兜裏把那朵小黃蘑菇也插進花瓶裏，林翡說：“我的蘑菇中午吃嗎？”
柳葉兒想了想，“萬一真的有毒呢？”
林翡噘嘴，“你怎麽也這麽說呀！”
柳葉兒就說好吧好吧，吃吃吃，過了會兒她又叮囑說：“秧秧乖乖在家看書，我去買菜，無聊就到樓下跟爺爺看電視，不亂跑哦。”
林翡就要下床，“我跟你去。”柳葉兒攔着不讓，“你要皮啊，濕了衣裳沒得換，只能打光果了，下雨衣裳不好幹的。”
“好吧。”林翡重新在床上擺好舒服的姿勢。
柳葉兒又撐着傘出門，臨走沒忘了帶上那兜子黃蘑菇，去了菜市問了好多賣菜的嬸子，人家都說不認得什麽菇。
她偷偷把黃蘑菇丢在菜市，買了些樣子相似的平菇回來，中午素炒了一盤。
吃飯的時候，林翡盯着盤子裏的素菇左看右看，怎麽看都不像，“為什麽變顏色了，變成灰灰白白的了？”
柳葉兒給她夾了一大箸，理所當然說：“炒熟了當然就變顏色了，快吃吧。”
林翡挑一筷子扔進嘴巴，扭扭身子，“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