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時候我也思考一些很高深的問題,比如螃蟹有八條腿,橫着走,跟我媽一樣。螃蟹有兩個夾人的大鉗子,也跟我媽一樣。
——《盟主日記》
雨停了,太陽在灰白的雲翳裏透出稀薄的金光,檐下燕子飛出,李瞅啥也從窩裏鑽出來,站在門廊上伏腰舒展。
它打個哈欠抖抖耳朵,走到門口“汪汪”兩聲算打過招呼,便邁腿出門去。
張阿姨已經開始張羅晚飯,外婆說再等等,看秧秧能帶回多少螃蟹。
姜毅坐在茶幾邊林翡的小板凳上,挺大個老爺們,縮手縮腳的,外婆起身,他跟條哈巴狗似地巴巴瞅着。
外婆不搭理他,他又腆着臉去找外公,叫“爸”,外公從茶幾上拿了份報紙抖開看,裝沒聽見。
姜毅松松領帶,起身去院子裏點了一根煙。
林華玉喜歡帥哥,姜毅長相身高都不差,就是沒錢。
城市戶口,家裏條件一般,三口之家的職工房還沒有白水鎮老別墅的客廳大,身上卻莫名其妙有股子目空一切的傲,好像誰都瞧不起。
林華玉一開始把人帶回家,外公不說什麽,外婆卻是不滿意的,說姜毅長得就不像個好玩意兒。
“家裏啥背景啊,愛新覺羅氏啊,慈禧真是他奶奶的奶奶,大清也亡了百年,看他目空一切的樣子,瞧得上你這鄉下妞?”
林華玉說:“我就喜歡他那氣質。”頓了頓又問:“是不是長得帥的在你眼裏都不是好玩意?”
外婆說未必,然後把外公年輕時候的照片翻出來,讓他看看什麽才是長得帥的好玩意。
林華玉冷哼,外婆嗤笑,林華玉堅持要跟姜毅結婚,外婆也懶得管,“反正愛新覺羅·毅也不是跟我這個老太婆過日子,将來倒黴的不是我。”
現在好,愛新覺羅·毅有錢了,也開公司了,兩個人鬧離婚不算,他還來跟林華玉搶孩子。
姜毅踩滅了煙蒂進屋,手揣進褲兜,又拿出來,喊了聲“爸、媽”,不管這兩人願不願意搭理他,開門見山說:“我這次來就是要把小翡接走。”
“林華玉不要孩子,我要,我從來沒說過我不要孩子,她是偷偷把孩子送到白水鎮的,我根本不知道。還有半個月就開學了,她玩也該玩夠了,我在九江給她安排了新的學校,現在回去準備準備,過陣子就能入學。”
外婆坐在沙發上用白毛線勾一塊茶幾墊,“白水鎮也有學校,我們已經給她報名了,不會耽誤她讀書。”
姜毅說:“白水鎮的學校怎麽能跟九江的比,我給她找的好學校,您要覺得不行,我送國際學校,念完高中直接去留學,前途無量。”
外婆擡起頭來看他,“對了,我這老太婆差點忘了,林華玉也是從白水鎮出來的,你這城裏的公子哥,瞧不上我們這些鄉下人。”
姜毅長長吸了口氣,這麽多年,始終不能習慣外婆的尖銳嘲諷,好在到底是上了年紀,會演會裝,臉皮也變厚了。
他腳尖勾了小板凳在外婆面前坐下,“小翡是我親女兒,我是他親爸,我帶走小翡是合情合理合法的,您別老一句一句刺我,也別轉移話題,我要見小翡。”
是了,父母始終是孩子的法定監護人,法院判都是先判給爹媽,爹媽不想帶才丢給外公外婆或者爺爺奶奶。
外公合上報紙,“既然你說合情合理合法,那你把法院的裁決拿出來給我們看看,秧秧是不是判給你了。”
兩個老家夥太難纏,姜毅再度吸氣,掌根狠搓了幾下額頭,又改口說:“我總有權探望她。”
外婆說:“秧秧不在家,你去找吧,找得到算你本事。”
姜毅起身,“總得告訴我她在哪裏。”
外婆朝他伸出一個空空的巴掌,“我又沒有拿繩子拴住她,我怎麽曉得她在哪裏?”
姜毅不再廢話,轉身大步出了門,外婆趕緊給林華玉打電話,說姜毅怕是來搶人的。
林華玉那邊鬧哄哄的,外婆催促她快點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準話,外婆失望透頂,“你到底有多少事要忙?你自己閨女都不要了?”
林華玉說:“等他回了九江,我再搶過來送回去。”
電話開了免提,客廳裏一片死寂,只有鐘表“滴答滴答”。
無甚好講,外婆用力拍斷了電話。
她靠在沙發上直喘,顯然是被氣得不輕,張阿姨趕緊上前來,又是拍背又是撫胸。
外婆幾次想站起來,都暈頭轉向立不穩,外公和張阿姨趕忙攙着她到樓上休息,外婆躺好,抓着外公的手,手背血管像虬紮的植物根系,“你快去,快去,別讓他把秧秧搶走。”
姜毅出了老別墅的大鐵門,左右看看,拉住一位過路的漢子,問他哪裏可以抓螃蟹。
那漢子看他一身筆挺的西裝,像城裏來的游客,于是熱情道:“你要抓螃蟹啊,現在螃蟹還不夠肥,你想吃,過橋去菜市場,那邊的蟹都是從養殖場過來的,要麽你直接去養殖場也行。”
姜毅略略沉思,“養殖場在哪裏?”
漢子指了個方向,姜毅道了聲謝,折身回車上,直接開車過去,外公追出門的時候,車子在路上已經沒了影。
時間是下午五點,魚塘邊的小孩都玩累各回各家了。此行收獲頗豐,林翡帶去的竹簍子裝了大半簍,都提不動,是柳葉兒幫提着。
兩個人牽着手在路上慢慢地走,林翡心情很好,經過一下午的相處,那個叫鄭悅的丫頭已經被林翡收入麾下,成為一名正式的綠林好妹。
林翡派頭十足,“江湖很大,江湖又很小,不是所有的人都跟我們一樣。”
柳葉兒晃晃她的手,“能跟着盟主混,是我的福氣。”
走出一段路,林翡就要把竹簍上的小蓋子掀開,好好看看她的螃蟹。
黑殼小蟹在竹簍在擠擠挨挨,爬來爬去,揮舞着小鉗向她示威,林翡很擔憂,“會死嗎?”
柳葉兒說:“沒有水,也能活個一天半天,到鍋裏的話,一下就死了。”
林翡放下心,便要伸手進去抓,柳葉兒攔着,“別夾到你的手。”說着捏住蟹殼給她抓了一只出來,小心地交給她。
螃蟹是柄眼,兩只芝麻大的黑眼支着,林翡把它舉到近前,同它大眼瞪小眼,吐舌頭,“你瞅啥!你瞅啥!”
柳葉兒提醒:“當心它夾住你的鼻子!”
林翡拿遠一些,擡起頭,看看身邊的柳葉兒,又看看樹上的柳葉jsg兒,把螃蟹遞過去,“幫我拿着。”
柳葉兒接過來,林翡三兩下就上了樹,扯了幾根柳條攥手裏,她還臭屁,“翠翠被我捏在手裏了。”
“快下來,別摔了。”柳葉兒伸手去接她,她揮開,從人家頭頂跳下來,鞋底在路面上砸出極響的一聲。
震得腳麻,林翡蹲地上半天不起,柳葉兒吓壞了,去摸她的腳,“怎麽了怎麽了。”
在魚塘邊玩水的時候,不小心摔水裏屁股已經髒濕了,林翡索性坐到地上撲騰,“哎呀哎呀,腿斷了,要親親才能好。”
“小鬼丫頭。”柳葉兒舉着螃蟹吓唬她,“夾你了!”
林翡把柳條上葉子撸幹淨,柳枝結實,能編筐,她将枝條系成長長的一根繩,然後繞在螃蟹的爪鉗上,就在大路邊的人行道上遛起螃蟹來。
螃蟹八條腿倒騰,走得很快,林翡跟着螃蟹在路上橫,柳葉兒提着竹簍在後頭跟,陰雲散去,天空是水洗過的藍,月亮的白影高高挂在頭頂,西邊是緋紅的一片魚鱗雲。
行走在這廣闊天地下的小人,自在大笑,童聲叮鈴叮鈴一串串滾進河裏,夏日傍晚的寧靜美好卻被一聲急促的剎車打破。
黑車停在路邊,車上下來個高瘦的男人,兩三步跨過濕漉的人行道綠化帶,把林翡抓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