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把我想得太?糟糕了, 我其實還很單純好嗎？！
——《盟主日記》
八歲到十七歲，十五歲到二十四歲，林翡和柳葉兒, 日日夜夜形影不離, 是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姐妹，對彼此的了解勝過生命中所有至親。
柳葉兒想過跟林翡好好講講道?理的，但現在還不是合适的時機。
她一直有自己的驕傲, 只是不常顯露，嘻嘻哈哈表現得滿不在乎，其實私底下常常躲在被窩裏哭。
林翡上學早, 所以初潮比班上大半女孩子都來得晚, 柳葉兒記得很清楚, 她是頭被打破沒?多久來的，初三下半學期。
那天是周末, 早上七點, 柳葉兒睡得迷迷糊糊被叫醒，林翡一顆小?腦袋湊在床邊，神神秘秘說：“姐姐，我被張博濤打出內傷了！”
“打”和“傷”這兩個字讓柳葉兒瞌睡立即醒了大半, 撐着?坐起，眼睛都還沒?徹底睜開就抱住她腦袋, “怎麽了怎麽了。”
“我流血了。”林翡捂着?肚子, 眼眶紅紅, “我擦幹淨了還流, 拿紙堵住也?流, 沒?完沒?了流……”
她怕得要死，“我不會真的身中奇毒, 或者內傷很重吧，可是我看電視裏都是從嘴裏吐血啊，我怎麽從尿尿的地?方吐血呢？”
柳葉兒起先?還稀裏糊塗，聽到這裏她什麽都明白了，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帶她去換上衛生巾，貼上暖寶寶，又把弄髒的褲子洗了，期間柳葉兒又重新科普過女性?生理常識。
其實柳葉兒拿出衛生巾的時候林翡就醒過神來了，家裏全是女人，電視機旁邊的五鬥櫃下面一個抽屜裏全是林華玉囤的，平時她們也?沒?少喊她拿了往衛生間送。
“我一開始确實沒?往那地?方想，我看到馬桶裏有血，我可害怕了，不是腦袋最近被人打破，我也?聯想不到……”
事後?林翡解釋，盡力挽回面子，柳葉兒還一直拿這事笑話她，“那你确實挺能聯想的，不愧是武林盟主。”
林翡嚴重警告柳葉兒，“不準告訴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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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兒說為了盟主面子，必然守口如瓶，結果有次跟大人們閑聊天，不小?心說漏嘴，林翡氣得飯都沒?吃就跑回房間窩着?，最後?花了好大功夫才哄好。
自那後?，來姨媽在她們家就不叫來姨媽了，叫內傷複發，林華玉尤其愛逗她，每次往沙發上一躺，“快來乖寶，媽內傷複發了，來給媽揉揉肚子。”
林翡那個氣，又不能真不管媽，以前不知道?這內傷有多疼，自己來了才知道?。
林華玉也?是真欠，揉完肚子還不消停，拍拍林翡腦袋，“真好，真是媽的乖寶，媽都被你的溫柔給擊倒了。”
林翡的糗事都是柳葉兒捅出去的，也?不知道?她是說漏嘴還是假說漏嘴。
又被調戲，林翡大怒，“啊啊”大叫着?跑開。
因為家人老拿‘擊倒’和‘內傷’跟她開玩笑，她還單方面跟大家絕交了一個星期。
林翡是自尊心很強又敏感的小?孩，柳葉兒還記得一件事，在她高二上學期。
關于姜毅。
從白水鎮車禍後?，林翡再也?沒?見過爸爸，雖然嘴上不說，心裏肯定偷偷想過，想見爸爸。
沒?有小?孩不想爸爸，不想要一個美?滿的家。
世俗中一個家庭的組成，通常是是父母和子女，現代社會離婚率很高，單親家庭非常普遍，盡管林翡已經?刻意忽略父親的缺失，學校家長會上還是躲不掉。
那一天，她會看到很多同學的爸爸，獨自前來的爸爸或跟媽媽同道?的爸爸。
她還記得爸爸的樣子，高高瘦瘦，戴一副金邊眼鏡，兩手?卡住她咯吱窩把她舉起來，“小?翡，摸摸燈罩，能不能摸到。”
“哎呀，摸到了，真厲害。”
爸爸的胡茬好硬，好紮臉，爸爸的手?很大很熱，胳膊非常有勁兒，爸爸……
關于爸爸，林翡只是很偶爾在心裏想一想，如果發現頻率太?高，她會告誡自己，沒?有爸爸的這麽多年她也?照樣過來了。
姜毅在某個晴朗的下午敲響房門?，當時柳葉兒和林翡在客廳看電視，柳葉兒在貓眼裏看到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的臉，心中正警惕，林華玉電話進來。
姜毅早就再婚，有了自己的家庭，他曾經?多次向林華玉提出想探望林翡都遭到拒絕，這次之所以獲得林華玉同意，是因為他要出國了。
全家都搬到國外?去，以後?可能再也?不回來，所以想見林翡最後?一面。
林翡聽見柳葉兒和林華玉講電話，已經?推斷出門?外?的人是誰，柳葉兒正要詢問她意見，她立即起身關了電視上樓。
柳葉兒把姜毅放進來，他在客廳沙發上坐了一個小?時，jsg期間樓上毫無動靜，之後?他起身，站在樓梯口大聲?說：“小?翡，爸爸走了。”
直到他離去，林翡沒?有打開門?看他一眼。
門?響，十分鐘後?林翡下樓，若無其事繼續看電視，此後?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直到某次她內傷複發躺在床上休息，柳葉兒給她揉肚子的時候聽見她小?聲?說：
“我沒?有爸爸了，他早就是別人的爸爸。”
眼淚潤濕鬓角，她翻個身，張開手?臂，柳葉兒自然而然将她納入懷中。
“你還有我。”
柳葉兒記得自己當時說的話。
“每個人生下來都有爸爸，好的或壞的，這沒?什麽了不起的。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姐姐，血緣之外?，像我們一樣親密。我們多幸運，成為了少數裏的少數。”
成長的路上，她們彼此為伴，分享秘密和心事，夜間擁抱入眠，像外?婆送的那對金翡翠，合攏在一起時，像生來便是如此，沒?有一絲一毫的縫隙。
柳葉兒到現在都搞不清楚，林翡到底為什麽喜歡她。
那或許都不是喜歡，只是習慣，或是一種錯覺。
愛人的關系總是難長久，林華玉和方怡就是很好的例子，吵架賭氣時誰也?不理誰，幾天不說話，或許借口出差，幹脆一走了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還回不回來。
相比所謂愛情?，柳葉兒認為自己更?需要一段健康的、長久的關系，在這套房子裏，在她們唯一的家，無論?将來各自前往何處，總會回到的地?方。
但現在妹妹病了，半是乞求，半是要挾，要她做出改變，要她的回應。
很難講清楚當時的感覺，接吻時心中驚嘆少女嘴唇之柔軟香甜，情?不自禁，又滿腹委屈，幾分憐憫，還有被迫順從的人質情?結。
複雜到極致的感情?幾乎快逼瘋她。
但作為一個成年人，柳葉兒告訴自己要時刻保持客觀、理性?，這只是權宜之計，只是一種康複手?段，因為她們關系的特殊性?，非她不可。
春日陽光稀薄，透過窗簾縫隙落在林翡手?腕上，那一小?塊皮膚白到發光，青色的血管像原野上蜿蜒的河流，柳葉兒捉住，在那處印上冰涼柔軟的一吻。
“你會好起來的，考到一個好大學，進入新的環境，有新的社交，學習新的知識。”
“所以你打算犧牲自己嗎？”林翡平躺着?，偏過頭來看她，“換來你們所認為的正常。”
“我希望你好，希望你健康、快樂。”柳葉兒說：“因為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那就看看你能堅持多久吧。”林翡起身，“嘩”一下拉開窗簾，“我搬回去，現在就搬。”
在四月中旬體?育單招專項考試來臨前，柳葉兒對她幾乎是百依百順。
上班時間，她突然發來短信：［我要看電影。］
不是商量的口氣，不是“想”，而是“要”。
立刻，馬上。
于是柳葉兒放下手?邊所有工作，也?不問她為什麽沒?上課，手?機購票後?打車抵達約定地?點，買了爆米花和可樂等她來。
周內的上午，影院空空，有情?侶坐在很遠的地?方，林翡小?聲?湊到柳葉兒耳邊說：“太?好了。”
她喜歡人少，喜歡在片子快要下線的時候來，但從來沒?有人陪她。
現在好，因為生病，她難得被放任，電影開場前，連廣告都看得極認真。
燈光熄滅，只有屏幕光瑩瑩照亮臉，柳葉兒偏頭看向林翡，她瞳孔晶亮如鑽，唇角微微揚起，愉悅而天真的表情?。
多年如一日的刻苦訓練，林翡專注力非同一般，投入的時候很難被打擾，也?讨厭被打擾。
柳葉兒知道?她喜歡人少的影院，幾次提出想翹課來，但都被否決。現在高三快要結束，到底還是翹了一次，否則以後?就真的沒?機會了。
也?是突然想到的，柳葉兒抱着?爆米花桶在電影院外?面等的時候，斷定林翡是先?發短信确認她會來，才從學校離開。
“其實我們秧秧還是很乖的。”柳葉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林翡沒?反應，長直的睫毛微微下垂，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屏幕，瞳孔随鏡頭變化投射出緋豔的色彩。
電影畫面轉場，短暫靜谧，角落裏情?侶嬉笑聲?傳來，柳葉兒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什麽。
到處黑黑，又沒?有人……
柳葉兒左右張望了下，然後?慢慢把扶手?擡起，咬唇幾番猶豫後?，仍是探身靠近她，在她唇角落下清淺的一吻。
瞬間，林翡扭頭不可思議看向她，柳葉兒手?背虛掩着?嘴角，忐忑又羞赧。
林翡卻低而快速的一聲?：“不要打擾我！”
轉頭的同時往旁邊挪了挪，手?肘搭在右側扶手?，身體?傾斜稍遠離她。
有幾秒呆滞，柳葉兒臉瞬間爆紅，體?溫迅速升高，半是震驚，又半是羞惱。
約在電影院，難道?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更?重要的是，她竟然被嫌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