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戰戰兢兢看過去, 只見院子裏十幾名侍衛衆星捧月般簇擁着一位貴公子, 而龐氏哆哆嗦嗦, 已被侍衛抓了。
“原來是蕭侯, 慚愧慚愧。”賈伯光在這種情形下見到陸離的未婚夫婿,又驚又喜,又是羞愧。
“賈伯伯, 失禮失禮。”蕭淙粲然一笑, “頭回到您家拜訪, 沒有讓人提前通報,還望海涵。”
賈伯光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龐氏被抓,這件事蕭淙一定查個水落石出。憂的是工部幾位同僚在上房喝酒, 事情和雷氏有關, 家醜豈不是外揚了?
但很快賈伯光就知道他多慮了:蕭淙所帶的鐵甲衛很能幹,也不知他們用的什麽法子, 上房那幾位酒友全“醉”了, 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如此一來, 不管如何審問雷氏、龐氏, 也不會讓外人看笑話了。
賈伯光一顆心放回到了肚子裏。
但賈伯光目光掠過蕭淙那張俊美飛揚的面龐, 又犯起愁。
龐氏勾結雷氏作惡,蕭淙肯定知道了,會不會連累阿離啊?
“蕭侯見笑了……”賈伯光口将言而嗫嚅,不知該如何為陸離撇清。
“賈伯伯休要見外。”蕭淙自來熟,“您喚我長邁便可。”
蕭淙字長邁。蕭淙讓賈伯光叫他長邁, 那是把賈伯光當自己人看待了。
賈伯光吃了一驚,“這怎麽可以?您是武定侯,國舅爺,一品大員,高高在上----”
跟随蕭淙前來辦事的周旋笑道:“賈大人您就甭和我家侯爺客氣了。欣豫鄉君是您侄女,我家侯爺往後便是您侄女婿,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對,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其餘的的鐵甲衛齊聲道。
賈伯光推讓不過,“既如此,老夫恭維不如從命了。長邁,幸虧你來得及時,否則龐氏跑了,不知會有何後患。”
雷氏一直在旁察顏觀色,暗中算盤着脫身之策,見蕭淙氣勢雖盛,對賈伯光卻很敬重,她的心思便活絡起來,覺得她可以逃過這一劫。
她和賈伯光是原配夫妻,又有賈清漣這個獨養女兒。蕭淙敬重賈伯光,便不能對她這位賈太太無禮。
“老爺,我和龐氏只是說些玩笑話罷了,真的沒有壞心思。”雷氏裝出無辜模樣。
賈伯光心寒,“漲一倍價錢便能把那封信賣了,這是玩笑話?”
雷氏着急的低聲責怪,“老爺,說到底咱們是一家人。你不為我着想,也要為漣兒着想,讓肉爛在鍋裏,豈不是很好?”
賈伯光恨極雷氏,但想到賈清漣,難免心軟,一聲長嘆。
鐵甲衛押了一個身材壯碩的黑衣男進來,猛擊膝蓋,黑衣男痛哼一聲,跪倒在地。
鐵甲衛抓起黑衣男的頭發,黑衣男那張碩大而驚恐的面龐呈現在燈光下,“侯爺,這人便是龐氏的奸夫之一,名叫鄭多福,是盛興昌的家丁,從湖廣一直跟到京城來的。”
龐氏本來就吓得渾身發抖,見到鄭多福,越發驚恐,抖得更厲害了。
“鄭多福,你買通龐氏到賈家作亂,意圖給賈伯光大人安上莫須有的罪名,意圖阻撓陸允案重審,幕後指使是不是盛興昌?”鐵甲衛喝問。
鄭多福倒也有幾分骨氣,被鐵甲衛扯得頭發生疼,性命操于人手,還敢喊話,“我從來不曾買通龐氏,更沒想過給賈大人亂安罪名!”
鐵甲衛請示,“侯爺您看?”
蕭淙神态冷靜冷酷,微微點頭。
鐵甲衛取出一枚長長的銀針,笑向鄭多福,“我敬你是條漢子,也不折磨你了,給你個痛快。這枚銀針自你頭頂穿入脖頸,很快咽氣……”
“不,不,不!”鄭多福驚恐搖頭。
龐氏嘴唇發紫,“你們怎知道他,知道他最怕長針刺體……你們,怎地什麽都知道……”
鄭多福怕了,承認了,“是我急于立功,才買通龐氏,讓龐氏夥同雷氏,僞造一封陸允的徇私書信,給陸允加一項罪名,好讓陸允案不能重審。這是我的所作所為,和盛大人無關!”
“盛興昌不指使,你就肯這麽賣力氣了?”鐵甲衛諷刺。
鄭多福咬牙道:“真不是盛大人指使的,難道一定要我拉他下水?你們也不想想,盛大人是何等身份,何等地位,真要阻止陸允案重審,豈能用這等小小伎倆?”
鐵甲衛請示過後,也不和鄭多福糾纏,拿來紙墨,命鄭多福寫下認罪書,按了手印。
鄭多福認了罪,龐氏慌了,“官老爺,小婦人和這鄭多福只是認識,并無奸情。況且這書信是真有,并不是僞造的……”
“啪”“啪”“啪”連着幾記耳光,打得龐氏耳朵嗡嗡作響。
“書信是真的還是僞造的?”鐵甲衛喝問。
龐氏都被打懵了,“真,真的……”見鐵甲衛擡手又要打,才明白過來,忙叫道:“僞造的,是僞造的!”
龐氏不會寫字,鐵甲衛寫了認罪書,讓她按了手印。
雷氏在旁看着心驚肉跳。
蕭淙下令,把龐氏和鄭多福送交刑部。
鄭多福沮喪低頭,知道這一去兇多吉少,龐氏聽到刑部兩個字快吓死了,百般哀求,說她是被強迫的,她是被牽連的,見鐵甲衛不為所動,龐氏轉向雷氏央求,“雷姐姐,我的親姐姐,你替我說句話,我冤枉啊……”
雷氏唯恐和龐氏沾上幹系,“快帶走,快帶走。”
龐氏見雷氏如此無情,心中難免生恨,大聲揭發,“你也該和我一起送官!禦賜的珍珠,我替你出手了兩回!”
雷氏頭皮發麻,“你胡扯些什麽?”慌亂命令鐵甲衛,“快把這瘋女人帶走!”
賈伯光喝住雷氏,臉色發白,“禦賜珍珠,那是阿離的。我不是讓你把錦緞珍珠等物,全送到桃花巷麽?”
沒等雷氏答話,龐氏尖聲叫道:“她一粒珍珠一尺錦緞也沒往桃花巷送,全昧下來了!她說了,賈家是陸家的恩人,她昧下這些東西,沈氏不敢說半句話,陸離也不敢說半句話!”
賈伯光像被雷劈了一樣,呆呆不動。好半晌,賈伯光方恨恨看向雷氏,“你這毒婦,你瞞着我做了多少虧心事!”
雷氏雙膝一軟跪了下來,拉着賈伯光的衣袖央求,“老爺你聽你說,我是有苦衷的……”
賈伯光怒極甩開她。
雷氏知道賈清漣在賈伯光心裏的份量,膝行兩步過去央求,“我這全是為了咱們的漣兒啊。”
賈伯光雖然還不理雷氏,但只看臉色,也知道他心軟了。
蕭淙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命令鐵甲衛帶走龐鄭二人,微笑告訴賈伯光,“賈伯伯,令正該如何處置,明日便見分曉。伯伯放心,賈府的臉面、令愛的臉面,公平正義,二者可以得兼。”
賈伯光茫然。
二者可以得兼?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事?
鐵甲衛風一般的來,又風一般的去了。
雷氏被鎖在了廂房。
鐵甲衛走後,工部好幾位同僚醒過來了,暈暈乎乎的又喝起酒。
賈伯光心煩意亂,索性什麽都不想了,一醉方休。
賈伯光醒過來的時候,同僚們早已走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含淚的賈清漣。
“漣兒,你怎麽來了?”賈伯光頭疼。
賈清漣不說話,眼淚撲簌撲簌流。
“賈伯伯,快把這醒酒湯喝了。”陸離捧了個托盤進來,托盤中放着一個青瓷碗。
“阿離,你也來了。”賈伯光神情恍惚。
醒酒湯酸酸甜甜,很是可口,一碗醒酒湯下肚,賈伯光胃裏舒服,精神好了許多。
“王婆子到何家搬來漣兒這個救兵,漣兒又請來了阿離。”賈伯光明白了。
賈清漣不說話,只是哭,賈伯光心疼,“你這孩子,唉,你懷着身孕,身子要緊,只管哭什麽果果?”
“賈伯伯,您把伯母放出來,讓伯母為自己辯解。”陸離建議,“否則,清漣姐姐不會安心的。”
賈伯光一聲長嘆。
他對雷氏萬分不滿,但想到賈清漣,他是真的沒主意了。
真的休了雷氏,賈清漣還怎麽擡頭做人?
他人到中年,唯有一女,說不疼愛那是假的。為了賈清漣,他不能對雷氏太狠。可雷氏做的那些事,又讓他怎麽原諒?
雷氏被王婆子扶過來,心酸落淚,“老爺心真狠,一晚上都沒去看過我。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是要跟我恩斷義絕麽?我十六歲便嫁給你,為你操持家務,為你生下清漣,辛辛苦苦養她長大……”
賈伯光也不知酒沒醒透,還是真的被雷氏感動了,眼眶濕潤了。
陸離冷眼旁觀,微笑道:“伯母,您若是真為清漣姐姐着想,該行事端方才是。母親是女兒最好的先生了,您說是不是?您若多行不義,世人會怎麽看清漣姐姐。您做壞事之前,想到清漣姐姐,便該停止。”
賈伯光驀然坐直了,“阿離小小年紀,都比你明白事理!”
雷氏發作陸離道:“我們本是好好的一家人,若沒有你娘和你,還有陸亮那個小鬼,我和漣兒的爹,一輩子也不會吵架!陸離,你要知恩報恩。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銀錢,漣兒的爹拿去買下你們,我說什麽了……”
“伯母昧下禦賜之物,我也沒有說什麽。”陸離打斷她。
雷氏惱羞成怒,“你休要裝清高。你娘還有你,都是假清高。更可惡的是陸亮這個小鬼,竟然想過繼到我家吃絕戶。我告訴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休想!賈家的錢全是我漣兒的!”
陸離莫名其妙。
這雷氏亂七八糟在想些什麽啊。
賈伯光生氣,“當初我說要留漣兒在家招婿,你又不肯。說肯做上門女婿的沒有好男兒,一定要漣兒嫁出去。漣兒既然嫁出去了,自然要過繼兒子。不過繼個兒子,老了靠誰?”
“我不管!家産全是漣兒的,誰也不準搶!”雷氏眼睛都紅了,好像真有人跟她搶賈家這些家産似的。
“娘全是為了我……”賈清漣靠在雷氏肩頭,哭得梨花帶雨。
陸離嘆為觀止。
這對母女真絕了。又要賈清漣像模像樣的出嫁,又要獨吞娘家的財産,還絕口不提賈伯光的養老,敢情是好處全要,責任全抛?
賈清漣哪怕只是口頭上說一句父母養老靠她也行啊,可是連這一句話都沒有。
王婆子驚慌失措的跑進來,“宮裏來人了!”
宮裏來的是個內侍,傳的是內旨,召賈伯光之妻雷氏入宮為女官。
“雷氏收拾收拾,這便入宮了。”內侍臉死白死白,面無表情,“這一入宮,好幾年回不來。東西你可一定帶足了。”
賈伯光高興得想哭。
進宮好啊,被宮中召為女官,名聲好,連累不着清漣。
蕭侯說過,賈家的臉面、公平正義,二者可以得兼。可想而知,雷氏進宮之後,日子不會好過。
也對,雷氏這樣的人,是該好好教育教育了。
雷氏癱跪在地上。
什麽入宮為女官,說白了不就是進宮伺候貴人麽?她為什麽放着好好的當家主母不做,要進宮做奴才……
不管雷氏如何不情願,還是被冷面無情的內侍帶走了。
賈清漣知道跟賈伯光說好話沒用,只好低聲下氣央求陸離,“阿離,好妹妹,你看在姐姐的臉面上,千萬救救我娘。”
陸離對賈清漣殊無好感,正色道:“清漣姐姐說的這是哪裏話?伯母入的是皇宮,又不是龍潭虎穴,什麽救不救的?”
賈清漣滿臉羞慚,“我失言了。”
賈清漣心裏這個恨啊,陸離這還沒嫁給國舅爺呢,就學會打官腔了?
賈清漣失魂落魄的回了何家。
陸離寬慰賈伯光,“賈伯伯,對于清漣姐姐來說,這是最好的做法了。伯母行事出格,若她繼續留在賈家,清漣姐姐不是被她教壞,便是被她連累,長此以往,後果不堪設想。”
賈伯光點頭,“伯伯明白。”
其實雷氏這一入宮,賈伯光心裏一下子就輕松了。
家裏放着雷氏這樣的“賢妻”,賈伯光輕了不行,重了不行,實在很犯愁。蕭淙這一出手,算是把他的難題給解決了。
“長邁這個孩子,靠得住。”賈伯光對蕭淙滿意得不行,“對了阿離,你和長邁的婚事,已是人盡皆知,想必宮中很快會召見。宮裏不比外面,你要謹言慎行啊。”
“一定。”陸離滿口答應。
賈伯光沒有預料錯,兩天之後,陸離奉诏入宮。
禦花園中,蕭貴妃一身短打,親自修剪花枝。
蕭淙在她身邊打下手。
蕭貴妃一伸手,蕭淙便知道她要什麽,及時遞上。
“你對你那沒過門的媳婦兒是不是太好了一點。”蕭貴妃奚落,“連賈家那位休不得又留不得的雷氏,你都負責打發。”
“舉手之勞。”蕭淙灑脫一笑。
“想娶媳婦兒,你得先救陸允。”蕭貴妃接着數落,“你不搜集證據,對付盛興昌一個家丁有什麽用?”
“以前的證據搜集起來太過費事,不如省事些,激怒盛興昌,壓迫盛興昌,逼他犯錯。”蕭淙胸有成竹。
“舅舅說的好!”七皇子坐在不遠處的小凳子上玩耍,見蕭淙說了一大段話,也不管說的是什麽,只管拍掌叫好。
“小馬屁精。”蕭貴妃笑罵。
“我喜歡舅舅。”七皇子跑過來抱住蕭淙,“舅舅,你給我做的小弓,做好了沒有?”
七皇子這麽一撒嬌,蕭貴妃和蕭淙都知道他想射箭了。
蕭貴妃便不修剪花枝了,帶了七皇子到射箭場。
蕭淙拿小弓教七皇子,蕭貴妃用的則是一般女子用不了的靈寶弓。
七皇子貪玩,射了沒兩箭便到處亂跑,蕭淙跟在他身後追。
七皇子高興得咯咯笑,“舅舅追我呀,追我呀。”跑得更歡勢了。
親弟弟管帶孩子,蕭貴妃樂得清閑,一箭射出去,正中靶心。
“箭法越發好了。”有人稱贊。
蕭貴妃聽到這聲音,微微一笑,“陛下,若是我和蕭淙換上一換,你說該有多好。我橫刀立馬,做蕭大将軍;蕭淙麽,只需和心上人成親,便別無所求,可以過他安樂的小日子了。”
“蕭大将軍有什麽好。”皇帝笑,“還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朕最滿意。”
蕭貴妃微曬,“後宮佳麗三千,陛下确實滿意。”
皇帝不承認,“後宮哪有佳麗三千,朕看得上眼的,連三個也沒有。”
七皇子不知有什麽高興事,連聲歡呼。
“長邁在吧?”皇帝猜到是蕭淙,心裏發酸,“小七喜歡舅舅,勝過親爹。”
“陛下莫亂吃醋。”蕭貴妃側耳傾聽,“小七便是和他舅舅一起玩,也不曾高興成這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小七的舅母來了……”
“陸允的女兒?”皇帝好奇,“朕倒真想見見,讓你弟弟一見傾心的,會是什麽樣的女子。”
“天仙吧?”蕭貴妃對自己弟弟的眼光顯然非常有信心。
“天仙,遠在天邊。”皇帝笑道。
蕭貴妃知道皇帝在贊美她,搖頭道:“陛下就是後宮妃嫔太多了,贊美起女子,總是不肯多花心思。譬如說我,陛下贊美我蕭大将軍,才是我最愛聽的。天仙不天仙的,有什麽意思?”
“你在朕眼中,便是天仙。朕乃帝王之尊,總不能撒謊。”皇帝說得跟真的一樣。
蕭貴妃一笑。
皇帝和蕭貴妃一起,循着七皇子的笑聲緩步走過去。
七皇子太開心了,又跑又跳。
陸離身穿楊妃色宋錦衣衫,嬌嫩美麗,蕭淙的目光移開片刻,便又被吸引過來了。
蕭淙的目光在陸離身上,陸離的目光在七皇子身上。
七皇子看到皇帝和蕭貴妃,一臉興奮笑容,驕傲的指指他自己白裏透紅的小臉蛋,“美美噠!”
“美,美。”皇帝敷衍。
蕭貴妃納悶,“高祎你是男孩子,男孩子美不美的重要麽?”
七皇子雙手捧着小臉,很是陶醉,“等我美夠了,再說重要不重要好不好?”
衆人不覺粲然。
七皇子伸手求抱,陸離彎腰抱起他,神态親呢自然。
七皇子真是很可愛的孩子,誰會不喜歡呢。
七皇子和陸離小聲說悄悄話,“祎,是美好的意思,美美噠?”
“美美噠。”陸離笑咪咪。
七皇子笑得像朵小喇叭花。
皇帝不由的多看了陸離幾眼。
确實是位美女,不過蕭淙從小到大美女見得多了,也不知這位陸姑娘有何特別之處,能令蕭淙傾心。
“你是位孝女,一定日思夜想,如何将盛尚書扳倒吧?”衆人到涼亭中落座,皇帝緩緩問道。
“陛下明鑒,我只想救出家父。”陸離回答:“至于扳不扳倒盛尚書,卻不是我能幹涉的。我早就聽說過,盛尚書雖貪污受賄,卻是位能幹的官員。能員難得。盛尚書命運如何,全由陛下聖裁。”
皇帝淡笑不語。
蕭貴妃抱着七皇子,兩人專心致志傾聽的模樣,便是不認識的人看了,也知道他們是母子。
“舅母說得好不好?”七皇子悄悄問。
他雖聰慧,到底年紀還小,大人的話不是全明白。
“你舅母說得好極了。”蕭貴妃小小聲的告訴他,“你舅母一開口,便給敵人定了罪。”
陸離言簡意赅:第一、盛興昌貪污;第二、盛興昌能幹;第三、盛興昌如何處置,決定權在皇帝。
陸離只要救回父親,其餘的不關心。
“舅母說的好!”七皇子賣力的為陸離喝彩。
陸離滿臉羞紅。
“欣豫鄉君,深明大義!”蕭淙一本正經的稱贊。
皇帝淡淡道:“貪污的官員,還要朕留在朝中,這是深明大義?”
蕭淙,沒你這麽護短的。
蕭淙愕然,“要不然呢?蕭家軍中并非人人道德完美無缺,兵士便是吃喝嫖賭,只要他還肯拼死殺敵,蕭家軍自然留他。”
皇帝:“……”
蕭淙和這位欣豫鄉君,還真是一家人。
皇帝貴人事忙,很快就擺駕回了寝宮。
“長邁,帶鄉君去見見皇後。”蕭貴妃吩咐。
“我也去。”七皇子積極要求。
蕭貴妃臉上閃過驚訝之色,“小七,你确定?”
七皇子:“昂。”
蕭貴妃略一思索,“我陪你們一起去。”
這下子換蕭淙吃驚了,“你确定?”
蕭貴妃不快的哼了一聲。
陸離冷眼旁觀,心中暗暗納罕。
看這個情形,蕭皇後、蕭貴妃這對同父異母的姐妹,關系并不融洽?
也可以理解,同母異母,差別大了。
七皇子平時應該也不喜歡見蕭皇後。其中的原因,陸離猜測可能早逝的大皇子二皇子有關。
蕭皇後接連失去兩個親生兒子,對七皇子可能有着異樣的感情。
一方面,七皇子有蕭家的血統,蕭皇後需要支持他。另一方面,蕭皇後想到她自己早逝的親生兒子,又不甘心支持他。
當然這只是陸離的猜測,可能是對的,也可能是錯的,而且有可能錯得非常離譜。
蕭貴妃吩咐下去,宮女擡來兩頂肩輿,蕭貴妃和七皇子坐了一頂,陸離坐了一頂。
蕭淙步行,跟在陸離旁邊。
肩輿有節奏的、舒服的搖晃,清風拂面,花香鳥語,身邊還有位翩翩美少年,陸離有點飄。
蕭淙時不時的偷眼看陸離。
陸離被他看得臉上一片稼豔,怪不好意思的,沒話找話,“蕭侯,我坐着你走着,過意不去。”
蕭淙心中大為得意。
聽聽,小丫頭多知道心疼他啊。一個大男人,走幾步路她都舍不得了。
“無妨。”蕭淙微笑,“宮裏坐肩輿倒還平常,騎馬罕見。我總不好在內宮騎馬。”
“你可以坐轎子啊。”陸離道。
“大男人坐的什麽轎子……”
“別聽他胡說。”前方的蕭貴妃悠悠道:“他之所以這麽做,一則是想離你近點,二則是要讓這宮裏的人都瞧瞧,你是他保護的。誰若想和你為難,先過他這一關。”
“舅舅做的好!”七皇子也不知聽懂還是沒聽懂,只管拍起小手掌叫好。
陸離和蕭淙同時紅了臉。
蕭淙強裝淡定,“姐,看破不說破。”
蕭貴妃一笑,“傻孩子,姐這是在幫你,明不明白?”
“娘說的太好了!”七皇子很會拍馬屁。
到了一處陸離叫不出名字的所在,蕭貴妃命令擡轎子的宮女停下,不久裏面出來幾個人,帶着一個女官服飾的人過來了。
是雷氏。
蕭貴妃吩咐了幾句話,雷氏頭也不敢擡,誠惶誠恐的連連叩頭。
蕭貴妃吩咐尚儀,“雷女官是自願入宮的賢淑女子,不可慢待。日日夜夜,雷女官身邊都要有人服侍。”
尚儀恭敬稱“是”,雷氏欲哭無淚。
這是要把她看管得嚴嚴實實的意思麽?她這是進宮做女官呢,還是蹲監獄呢?
雷氏跪在路邊,望着遠去的、端坐在肩輿上的陸離,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陸離還有翻身的這一天,當初何必把事情做絕……
蕭淙邊走邊和陸離商量,“姐姐的意思,是讓雷氏一直在宮裏,永遠不要回家了。雷氏既然自願入宮不回家,賈伯伯和雷氏的婚姻,也便到頭了。今後賈伯伯可以另外娶妻成家,你看這樣好不好?”
“好極了!”陸離滿意至極。
賈伯光雖然治家不嚴,但真的是個老好人。擺脫雷氏,開始新生活,未來可期。
“姐姐想得真周到。”陸離不知該怎麽道謝才好了。
蕭淙嘴角上翹。
小丫頭這都跟着他一起叫姐姐了,真乖巧。
“不是姐姐我想得周到,是長邁想得周到。”蕭貴妃輕飄飄慢悠悠的話語,傳了過來。
“娘和舅舅都厲害。”七皇子亂拍馬屁,“舅母更厲害!”
“小七你把你舅母擡得很高啊。”蕭貴妃有些納悶。
小七和舅舅的品味這麽相似麽。
七皇子自得一笑,“娘和舅舅同時喜歡的人,除了外祖母,便是舅母了。我贊美擡高外祖母,娘和舅舅都會喜歡的。我贊美擡高舅母,自然也一樣。”
蕭貴妃失笑,“你個小機靈鬼。”
蕭淙誇贊,“小外甥聰明得很。”
陸離原來就喜歡七皇子這可愛孩子,這時也不由的笑了。
娘和舅舅同時喜歡的人,一定是了不起的人,擡多高都行,反正擡得越高,娘和舅舅越滿意。邏輯滿分。
到皇後的坤寧宮前下了轎,七皇子專程過來嚴肅認真的解釋,“舅母,我真的喜歡你。美美噠!”
他在舅母眼裏“美美噠”,舅母在他眼裏當然是好人了。
“我也真的喜歡你。”陸離蹲下身子,親親孩子嫩生生的小臉蛋。
七皇子笑得眼睛彎如月牙。
蕭淙看在眼裏,一點也不嫉妒。
小丫頭一心一意想嫁給他,才會愛屋及烏,對小七這麽好。
不嫉妒,他一點也不嫉妒。
另外一乘肩輿,也到了坤寧宮前。
從肩輿上下來看,是六皇子高祯的生母林淑妃。
都是妃子,但排位是按貴德賢淑排的,林淑妃份階沒有蕭貴妃高。
林淑妃曲膝行禮,“給貴妃娘娘請安。”
蕭貴妃道:“林淑妃別客氣。對了林淑妃,這是我弟弟,這是我沒過門兒的弟媳婦兒,兩個孩子年輕,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請海涵。”
“哪裏,不敢當。”林淑妃忙客氣的推讓。
蕭貴妃緊接着道:“我弟弟年輕,林淑妃也年輕,不便見面。”
林淑妃呆了片刻,忍氣吞聲道:“貴妃娘娘說的是,妹妹過些時候,再來向皇後娘娘請安。”
蕭貴妃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招呼陸離,“好孩子,跟着姐姐。”
蕭貴妃、蕭淙、陸離一行人由內侍迎入殿門。
林淑妃才下肩輿,又上去了,心裏一肚子氣。
林淑妃的宮女玉珠抱不平,“貴妃娘娘也太會欺負人了,她要帶她娘家弟弟、弟媳見皇後娘娘,別的妃子便不能進坤寧宮了?娘娘若見到皇後娘娘,要參她一本才好。”
林淑妃沒好氣,“皇後娘娘也姓蕭,蕭淙也是皇後的娘家弟弟,你忘了?”
玉珠縮縮脖子,不敢再說廢話了。
林淑妃煩惱無限。
她真是想不明白,陸離原本是她兒子高祯府中的人,怎麽就變成了蕭淙的未婚妻呢?蕭淙是國舅爺,又掌管着蕭家軍,位高權重。若是因為一個陸離,蕭淙對她兒子高祯有了成見,以後事事為難,那可如何是好?
……
坤寧宮後殿,楊德妃和紀賢妃還有其他幾個妃嫔,本來正陪着蕭皇後說話。蕭貴妃到了之後,把這些妃子們都請出去了。
“你還是這麽霸道。”蕭皇後埋怨。
“論霸道,我比你可差遠了。”蕭貴妃神色淡漠。
蕭皇後人到中年,依舊是位美女,但和年輕嬌豔的蕭貴妃相比,還是老了。
蕭貴妃常年習武,身體很好,蕭皇後接連失去兩個親生兒子,大受打擊,身體大不如從前。
異母姐妹二人,看上去倒像兩代人。
蕭皇後被蕭貴妃噎得無言以對,半晌方幽幽道:“蕭家男子癡情不顧家族,女子卻不可以。蕭家養育了你,給了你尊榮的身份。蕭家需要你做犧牲的時候,又怎能推辭。”
“我不是進宮了麽?”蕭貴妃顯然懶得進行這種争執,不耐煩了。
蕭皇後柔聲道:“好了,妃子們都被你趕走了,可以讓長邁和他沒過門兒的媳婦兒進來了。”
“再等等。”
“等什麽?”
“等你臉上有笑容。”
……
蕭皇後生氣,“還沒進門兒,長邁便對她這般體貼了。他可從來沒對我這樣。”
“知道體貼心上人,不知道體貼親姐姐。”
“蕭家的男人都這麽可惡,長邁和蕭家其餘的男人有什麽兩樣?”
“重色輕姐!”
……
蕭淙和陸離帶着七皇子進殿之時,蕭皇後已經生過氣了,一臉笑容,一臉詳和。
“小七,來母後這裏。”
七皇子端詳過蕭皇後的臉色,跑過去抱了抱她,“母後你今天真是和藹可親。”
“母後平時也不兇吧?”蕭皇後弱弱的道。
七皇子在蕭皇後身邊舒舒服服的坐下,“母後很慈詳,不兇啊。就是母後總和我娘争寵,我有點為難。”
七皇子提起這件為難事,愁眉苦臉。
他這小模樣,把衆人都逗樂了,“小七無所适從,小七好可憐。”
七皇子嘆氣,“你們不懂我的苦處。唉,你們如果有兩個娘就明白了。”
衆人更覺可笑。
這麽一笑,氣氛就輕松多了。
蕭淙向蕭皇後介紹陸離,陸離行禮,蕭皇後命宮女扶起來,“自家人,這些俗禮就免了。”
蕭皇後把陸離叫到面前,和氣問話,“喜歡宮裏嗎?長邁帶你到禦花園逛了逛,景色可好?”
“‘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陸離低聲道:“皇後娘娘,禦花園的景氣自然是美的,不過,家父家兄尚在獄中,我無心欣賞。”
蕭皇後篤信佛教,又熟讀詩書,自然知道這是宋朝慧開禪師的偈句。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挂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偈句自然豁達,但父親兄長在獄中,秋後便要問斬,誰能灑脫得起來?
“好孩子,你吃了不少苦吧?”蕭皇後柔聲問道。
若陸允沒有出事,陸離也是官家千金。
雖然陸家寒素了些,但陸離嫁給蕭淙,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畢竟蕭家娶媳婦兒,從來是不看門第的。
蕭家的男子……不提了,提起來蕭皇後就生氣。
蕭皇後的兩個同母弟,一個青年喪妻,從此消沉,一個私奔離家,杳無音信。相比較起來,蕭淙算好了。蕭淙也就是愛上犯官之女,要為未來岳父脫罪而已。
矮子裏面撥将軍,蕭淙算得上蕭家最負責的男人、最好的弟弟。
這樣的好弟弟,蕭皇後必須幫忙,讓他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