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外面的情形, 衙役如實報到三位堂官面前。
韓克忠知道陸離在外面, 心中一動。他早就聽他的親家、工部尚書章顯說過陸離的事, 對這位美麗聰慧的姑娘頗為好奇。今天陸離來了, 機會不可錯過啊。
洪懷祖催促,“四殿下五殿下六殿下都到了,咱們怎能不出去迎接?”
李大元也不願在三位皇子面前失禮, “旁聽與否, 可以再議。三位殿下到了, 迎接還是要迎接的。”
三人各懷心事,但想出去看看的意思是一樣的。于是,不用商量,愉快的達成協議。
三位堂官出現在大門前時, 正是陸離和高祯對峙。
高祯相貌出衆, 又是皇子身份、親王服飾,身後有雄糾糾氣昂昂的侍衛, 自然氣勢逼人。而陸離風神秀異, 出塵脫俗, 身邊又有蕭淙和鐵甲衛保護, 竟絲毫不弱于高祯這位六皇子。
“潭王殿下, 你讀過書麽?”陸離聲音清脆中帶着絲女子特有的嬌柔,很是動聽。
但她這話是侮辱性的,再遲鈍的人都聽得出來。
高祯本以為陸離會癡情對他,沒想到陸離劈頭蓋臉就是這麽一句,不由的滿臉通紅, 語氣硬梆梆的,“你這話問得荒謬之極!本王貴為皇子,豈能不讀書……”
“‘讀書收為明理,明理為修身,修身即為做人’。”陸離不客氣的揚聲打斷他,“請問潭王殿下,你如此放肆無禮,毫無修養,專斷蠻橫,書讀到哪裏去了?”
高祯又羞又怒。
他做夢也想不到,陸離會這樣對他。
曾經對他一片癡心、可以為他生為他死的陸離,會這樣當衆質問他……
“書讀到狗肚子裏了吧。”陸離不便罵出口的話,蕭淙可以。
“號稱讀過書,卻毫不知禮,讀書做什麽?”鐵甲衛寒碜挖苦。
高祯的侍衛想開口喝罵,但想到方才那個侍衛的遭遇,遲疑不決。
高祯孤立無援,臉紅了白,白了紅,繼而轉為青紫。
洪懷祖和李大元本來是來迎接三位皇子的,但眼前這形勢對六皇子高祯來說太過難堪,他們反倒不便露面出聲。
高祯呆了片刻,轉為狂怒,振臂高呼,“本王身份何等高貴,陸允一個犯官、死囚,本王難道不能直呼他的名字?”
他長得挺好看,但這麽一發怒,臉變了形,就不怎麽美觀了。
“無能狂怒。”陸離冷冷道。
“無能狂怒,哈哈哈哈哈哈。”鐵甲衛哈哈大笑。
“無能,無能,無能!”臺下一片高呼聲。
高祯雙臂舉得高高的,跟個二傻子一樣。
過了不知多久,才慢慢放下來。
他神情有些癡呆。
這和他想得不一樣,完全完全不一樣……
“難道本王,不能直呼陸允的姓名?”高祯聲音低了,沒氣勢了。
陸離聲音清越,“潭王殿下既然讀過書,應該知道《世說新語.方正第五》有評二陸優劣一文。潭王殿下,你能背出來讓大家聽聽麽?”
“背,證明你真的讀過書,證明你不是吹牛。”鐵甲衛起哄。
高祯嘴唇發白,一言不發。
原來陸離在這裏等着他。
高祯頭腦一片混亂。
事情不妙,事情很不妙。他大概真的要栽在陸離手裏了。
盛興昌也踱到了大門前。
他一張老臉之上,陰雲密布。
六殿下就不應該來。退一步說,即便來了,也要小心應對,怎麽連個姑娘也對付不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憋了好一會兒沒說話了,這個時候,四個皇子先忍不住了,“盧志于衆坐問陸士衡:‘陸遜、陸抗就君何物?’答曰:‘如卿于盧毓,盧珽。’士龍失色。既出戶,謂兄曰:‘何至如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內,寧有不知?鬼子敢爾!’議者疑二陸優劣,謝公以此定之。”
“四哥背的好!”五皇子為四皇子喝彩。
“四殿下文采斐然,背得一字不差!”鐵甲衛大聲贊美。
把高祯給氣的。背個《世說新語》怎麽就文采斐然了?只要不是個傻子,誰還不會背書了?
四皇子被大家誇獎着,心裏一高興,知道圍觀的百姓很多是不認字的,擔心他們聽不懂,風度翩翩的解釋,“盧志是北方士族,其父親是魏朝衛尉卿盧珽,祖父是魏朝司空盧毓。陸士衡、陸士龍是南方士族,其父親是吳國大司馬陸抗,祖父是丞相陸遜。”
三國的故事深入人心,陸遜火燒連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就算有很多人不知道陸士衡、陸士龍是什麽人,但知道這兄弟二人是陸遜的孫子,就覺得很親切了。
圍觀百姓有聽不懂的,四皇子這麽一講,大多也明白了。
方才那段文言意思是:盧志在大庭廣衆中間陸士衡道:“陸遜、陸抗是您的什麽人?”陸士衡回答說:“正像你和盧毓,盧珽的關系一樣。”陸士龍聽了大驚失色。出門以後,士龍就對哥哥說:”哪至于弄到這種地步呢!他可能真是不了解底細呀。”士衡很嚴厲他說:“我父親、祖父海內知名,豈有不知道的?鬼子竟敢這樣無禮!”輿論界對陸家兄弟的優劣一向難于确定,謝安就拿這件事來判定兩人的優劣。
五皇子嘆息,“魏晉人重視避諱,不能當面說出對方長輩的名字,直指祖父、父親名字,最為無禮。盧志這是故意挑釁啊。難怪陸機當面反擊。”
四皇子訓斥,“六弟,人家欣豫鄉君雖是女子,也知道為人要方正,要有氣節,你呢?你當着人家欣豫鄉君的面,問人家能不能當面直呼陸大人的名字,無禮之極!”
“讀書為明理,為知禮,讀了書卻不知禮,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蕭淙罵得最犀利,最無情。
陸離臉色冷冽,“當着人家親生女兒的面,問能不能直呼人家父親的名諱,這是讀過書的明理君子能幹出來的事麽?”
“不是,不是!”鐵甲衛高呼。
臺下的老百姓跟着高呼,“不是,不是!”
高祯汗如雨下。
陸離乘勝追擊,“潭王殿下,你之所以這個樣子,是你老師沒有教好你!你母親沒有教好你!你老師沒有教好你,所以你不懂禮節,不知進退。你母親沒有教好你,所以你不懂得尊重女子,不知道弱女子之中,也有巾帼英雄!”
陸離的話,像一記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高祯那張俊美卻無神的臉上。
高祯惱羞成怒,返身從侍衛身上撥出一把劍,憤怒的指着陸離。
他想殺人,他真的想殺人!
高祯只是拿劍指着陸離,蕭淙已是怒不可遏,“本侯的未婚妻面前,豈容你無禮放肆!”
鐵甲衛配合默契,捧上寶劍,蕭淙手起劍落,高祯的劍被劈為兩截!
幽幽藍光閃爍,圍觀百姓都沒看清楚蕭國舅如何出手,只見六皇子高祯發冠落地,發髻散亂,長發在空中胡亂飄揚。
“念你是初犯,本侯只給你小小懲誡。若有下次,便沒有這般便宜了!”
蕭淙金聲玉振,振聾發聩。
“君子死而冠不免”,衣冠淩亂,對于有身份的男子來說,是莫大的恥辱。
高祯掩着面,由他的侍衛半擡半扶,逃了。
盛興昌面沉似水,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座位。
陸允一直端坐不動。
盛興昌笑得陰森森的,“陸允,外面發生了什麽,你一點也不擔心麽?”
陸允語氣淡然,“我有好女兒、好女婿,一點也不擔心。”
盛興昌被噎得沒話說。
好女兒、好女婿,陸允還真有……
三司會審第一天,因為三位皇子駕臨,沒法正常進行,什麽也沒審出來。
蕭淙命人做了全記錄,向整個京城散發。
“蕭國舅、陸大人這一方,光明磊落啊。”百姓們是傾向蕭淙、陸允一方的。
陸允肯定是冤枉的,要不然蕭國舅敢這麽大張聲勢?
皇帝把蕭淙叫進宮罵了一頓,“你翻案就好好翻案,跑到刑部搗亂算怎麽回事?”
蕭淙吊兒郎當,“姐夫,你會不會管兒子?你那個小六子才是瞎搗亂,我是去監督那些蠢貨的,辦的全是正經事。”
皇帝還要罵,蕭淙眼睛一瞪,“對小舅子客氣點。要不然我進坤寧宮告狀,看你能不能安生。”
皇帝:“……”
蕭皇後是他原配發妻,和其餘的妃嫔不一樣。而且蕭皇後連喪兩子,常郁郁寡歡,蕭淙真到蕭皇後面前告狀,蕭皇後找上門來,皇帝還真不好辦。
“滾吧。”皇帝煩惱的道。
“只知道對小舅子兇,兒子又蠢又壞,敢不敢管管?”蕭淙一邊往外走,嘴裏還不閑着。
“滾!”皇帝怒極。
蕭淙翻個白眼,“小六子如果是我嫡親外甥,我揍死他!丢人現眼的東西!”
皇帝還要再罵,蕭淙已經走遠了,不見人影了。
蕭淙沒到坤寧宮告狀,不過蕭皇後還是知道了,到皇帝寝宮求見,“長邁只不過想娶個媳婦安安生生過日子,陛下成全他可好?”
“長邁若是也因不能順利娶妻而離家出走,蕭家軍便沒了主心骨,我也不必活着了,下去找兩個兒子吧。”蕭皇後哭聲隐忍、哀婉。
蕭皇後垂淚哽咽,“陛下心裏只有林淑妃,再沒有人老珠黃的結發妻子了。”
“不是,你想多了。”皇帝否認。
皇帝正哄着蕭皇後,蕭貴妃一身戎裝,氣勢洶洶,“皇後殿下莫哭,蕭大将軍來保護你!”
蕭皇後推開皇帝,伏在蕭貴妃懷裏,哭得梨花帶雨。
皇帝想套近乎,蕭貴妃杏眼圓睜,那目光簡直要吃人,“姐夫,我姐姐才十四歲便嫁了給你,你就是這樣對她的?”
皇帝:“……”
好吧,他服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