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鄰家姐姐8】生日
“那個小區房子舊格局差不說,連個物業保安都沒有,下次要是再發生這樣的事,幫咱們的人都找不到。”
新家裏,言母把女兒扶到沙發上安置好,自己開始整理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一邊絮絮叨叨些搬家的理由。
言玥安靜地聽着,知道她故意說得這麽多理由,其實只是因為隔壁那家人傷害到了自己。
她明白自己應該态度強硬地要求回去,哪怕不能得到母親的理解。
然而看着後怕不安情緒越發焦慮的母親,言玥到底什麽都沒說。
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忍心說。
再則,她又如何能保證自己的身體,能撐到少年獲得機緣的時候?
即便是撐到了那時候,她又如何能保證才獲得機緣不久的少年會毫無芥蒂的向她展露?
沒有人,沒有事,是理所當然的。
看着被母親努力布置得溫馨熟悉的新家,言玥輕輕吐出一口氣,細長的眉恬然舒展。
就當是為了讓母親安心吧,即便最後改變不了結局,至少希望能在有限的生命裏多給她帶來一些安心快樂。
兩人就此安置下來,言玥沒有再提葉安,言母暗自松了口氣,然後每天努力笑容滿面地照顧女兒。
這樣的生活格外熟悉,因為在遇到葉安之前,她們就是這樣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平淡,乏味,卻也溫馨。
言玥每天能做的事,就是坐在陽臺上母親特意為她準備的藤椅上垂着眼睫毛,俯視有限的,卻也注定永遠無法親自走進去的都市風光。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言玥盡量想要多吃多睡,好讓自己多一點生機,可還是明顯感覺到身體裏某種力量在緩慢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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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滴漏裏的水滴,緩慢,細微,卻一步一步,從不猶豫,從不停歇。
從初夏,到仲夏,陽臺上從舊家搬來的薔薇花滿天星都相繼凋謝了。
它們還會有新的綻放,言玥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看到。
很快,夏天過去了,秋天到來,樓下能看見大片的明黃色菊花,一簇簇熱鬧地擠擠挨挨着,有小孩子玩鬧着想要摘花,被看護人及時阻止了,并且耐心地彎腰看着小孩子認真地說教。
她們家在九樓,言玥聽不見那位年輕母親在跟活潑可愛的小女孩說着什麽。
不過無外乎就是喜歡花,那就讓它活久一點,讓更多人看見它的美,之類的話。
遲鈍的頭腦裏忽然浮現少年笨拙地拿着剪刀,為她剪花的畫面。
言玥不禁莞爾一笑。
言母恰好給她端來一杯甜湯,看她在笑,自己也不由得跟着笑開:“小乖,在笑什麽呢?”
出院以後母親幾乎都是在叫她“小乖”這個乳名,便是言玥聽來,也情不自禁滿心柔軟,那是被母親深深愛着的溫暖。
言玥回眸一笑,俏皮地一擡下巴:“下面那個小妹妹想摘花,被她媽媽教訓了。”
其實是閑得無聊,頭腦裏難免就會把曾經的記憶一點點翻來覆去的回味。
好在,言玥并沒有覺得這樣的日子難熬。
言母笑着也跟着往樓下看了一眼,張嘴想說什麽,卻突兀地發現喉嚨裏像堵了一團棉花,叫她說不出話來。
若是強行出聲,怕是一聲哽咽就要冒出來。
她想跟女兒說:你小時候還能跑的時候,特別愛摘花,看見漂亮的好看的就非要摘回家,插在你喝光的哇哈哈小奶瓶裏,放在自己床頭。
那時候她為了讓女兒如意,可是沒少做這種不道德的事,還被抓過,然後罰款挨訓。
可挨訓的時候她一點也沒覺得丢臉,看見女兒心滿意足的笑臉,她就滿心歡喜。
後來女兒長大一點,懂事了,就哭着不再摘花了,她就去花鳥市場買來一盆盆花。
從一開始仙人掌都能被她養死,到現在什麽花都能養上一養,說上一說。
想到這些,言母眼眶一熱,連忙轉身往廚房走,偷偷咽了唾沫,清理了喉嚨口的憋堵,盡量語氣正常道:“哎呀竈臺上還煮着粥呢,差點給忘了,也不知道漫出來沒有……”
言玥臉上的笑淺淺落下,轉頭往樓下看,那對母女已經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只留下依舊熱鬧明豔的花。
中秋過後,言玥就迎來了自己二十歲生日。農歷八月十六,剛過完一家團圓的中秋節。
二十年前的中秋節,這個家還充滿了對小生命即将誕生的期待。
然而第二天就遭遇了讓家庭支離破碎的意外,一個小生命也在這樣不算好的日子裏倉促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一天,言母特意學了做蛋糕,給女兒精心準備了一個不添加任何有害添加劑的生日蛋糕。
“來,許個願望,讓咱們家的小乖乖長得更加漂亮。”
言母笑得眉眼彎彎,看起來像是很高興。
可她想說的是希望女兒健健康康。
單只從她刻意回避上,言玥就明白她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麽愉快放松。
言玥笑了笑,歪頭,嬌氣地在母親肩膀上蹭了蹭,“媽,你閨女我還不夠漂亮呀?可真讓人為難。”
這愛嬌的嘟囔,惹得言母笑出聲。
閉上眼,言玥雙手握着抱在下巴那兒,蒼白的臉也被燭光映照得多了幾分血色。
“啊二十歲啦,今年的生日願望是:希望媽媽能永遠幸福的生活下去,不要難過,不要哭,好好享受身為包租婆的美好人生。”
說完願望,言玥睜開眼,開開心心地鼓着腮幫子一口氣就把蛋糕上的兩支蠟燭全吹滅了。
“哇一口氣吹滅了,我的願望肯定能實現!”言玥拍着手轉頭看母親,眼睛裏閃爍着明亮的星星。
言母眼眶一紅,打趣到:“生日願望可不能說出來。”
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言玥俏皮地皺了皺鼻子,笑容裏多了兩分得意:“可是能幫我實現願望的就是媽媽啊,小時候我就知道,許願的時候大聲說出來,一定能實現!”
言母喉嚨一哽,眼睛裏一層水汽模糊了視線,說不出話來,只能努力頻繁眨眼,讓幾欲滾出來的淚水倒回去。
言玥停下了鼓掌,抿着唇無聲地靠進了母親懷裏,一雙無力的手臂盡量抱着她。
吹滅了蠟燭,屋裏的大燈早就在剛才關掉了,只剩下暖黃的壁燈。
言玥依偎在母親懷裏,沒有擡頭去看她,也沒有說話。
言母回抱女兒,視線落在虛空,麻木地忍受着內心一日緊過一日的痛苦糾纏,無聲落淚。
過完生日,言玥開始數着日子過了。
因為二十歲生日後半個月左右,就是她生命的盡頭。
哪怕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言玥還是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焦躁。
她開始趁着母親去外面采購的時候,偷偷溜進廚房,想要幫母親準備一頓飯,哪怕是一個煮雞蛋也好。
然而太過虛弱,坐在輪椅上,連半瓢水都端不穩,全部灑到了地上,還澆了自己一身。
知道母親回來肯定要難過,言玥趕緊回房間換衣服,還想要在母親回來前拖地收拾廚房。
可惜心有餘,力卻不足,她進廚房的事還是被母親發現了。
看着女兒忐忑不安的眼神,言母放下手裏的購物袋,蹲跪在輪椅前,自下而上地看着言玥:“小乖,別做這些好不好?媽媽、難受。”
說到後面,已經是忍不住地哽咽出聲。
言玥擡手,搭在母親手臂上認真點頭:“好,媽,我以後不進廚房了,不過我想做點什麽,要不然好無聊啊。”
言母吸着鼻子,腦子亂糟糟地思考女兒能做的事有哪些。
反倒是言玥自己主動提出:“我想做點手工,今天我看了個做手工的視頻,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好吧,但是不能有剪刀這些危險物品。”
下午言母就學着在網上下單,給言玥買了不少手工材料包。
自這一天後,言母連買菜都不出門了,有什麽緊缺地就在手機上買,線上送貨上門。
言玥則開始看着視頻學習紮永不凋謝的綢緞花,或者縫制布偶。
做了幾天後,發現自己在手工上還有點天賦,言玥就在T寶上找人買了個照着自己照片做出來的設計圖。
她準備做一個自己縮小Q版的毛氈娃娃,或許以後它能陪着母親走出傷痛。
言母也不是傻子,看見女兒做的這些東西,漸漸的預感到了什麽,每日對着她努力微笑,背着她時卻時常躲在廚房廁所或者深夜的陽臺捂着嘴無聲哭泣。
言玥睡眠不好,半夜時常夢中驚醒。
睜開眼,側頭,發現陪在旁邊小床上的母親不在了。
言玥也沒出聲,只是默默看着空蕩蕩的小床發呆。
一直到有清清淺淺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言玥才閉上雙眼。
有人走到了床頭,俯身,一股熟悉的氣息傳來。
是能讓她安心的溫暖。
來人給她輕輕掖被,手掌撫過她的額頭,臉頰。
然後是小床有人坐上去的輕響。
坐下了,卻沒有躺下的動靜。
言玥忍不住動了動眼珠子,等到房間裏沉默了不知多久,才假裝迷迷糊糊醒來,“唔,媽,想喝水。”
昏暗中默默注視女兒的言母回神,連忙應了兩聲,起身後也不用開燈,毫無阻礙地出去倒了溫水進來。
喝了水,言玥随口一問:“媽,你不睡嗎?”
言母放好杯子,語氣如常:“要睡,乖女你先躺好。”
僵持了那麽半晌,已經耗費了言玥許多心神,等到确定旁邊小床上有人躺下去了,言玥就再也撐不住地一歪頭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