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離開
“确定……嗎?”林雪遲将那包小腦拿出來。
被真空壓縮的腦球像包冷凍食品,隔了一個月上面的紋路和血管組織仍然保存地十分完整,如果現在把它移植到适當的腦顱裏面,或許還能産生部分正常的功能。
探員沉痛道:“我們在半個小時前剛拿到的DNA比對結果,的确是林雪眉的小腦。警方本來只是例行去他的公寓封鎖搜查,沒想到在冰箱裏找出了這個。不僅僅是這包小腦,還有許多其他的器官,我們暫時還沒有找到那些器官的主人。”
林雪遲兩眼一酸,将那袋小腦放回冷凍箱裏。
雪眉已經下葬,總不能現在把她挖出來再把腦子還回去。這太荒謬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我們也找到了她的顱骨,還在做DNA比對,結果沒有那麽快出來,但估計就是她的了。”探員坐下來:“林先生,我曾經提醒過你,兇手也許會找上你。當時你堅持不申請特殊保護,果然危險還是發生了,如果你昨天也死了,林雪眉的小腦就再無歸處了。”
林雪遲搖頭:“不,他只是想殺我,他……他沒有想要開我的腦袋……”
“我們需要談談。”探員說:“我們需要知道昨天的所有細節。”
林雪遲看看手足無措的保姆,朝他揮手:“你回去吧。”
餐廳被空了出來。林雪遲對着千層面沒有了胃口,他給自己沖了一杯巧克力。
“抱歉,我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沒有吃東西了。警官您要嗎?”
探員擺擺手,在餐廳裏走了一圈:“這棟房子很貴吧?”
林雪遲說:“反正也不是我的。喻江的錢我從來不碰。”
探員笑笑:“你們關系既然這麽不好,為什麽你不出去住?這裏離你上班的醫院也不方便。”
“我暫時還不能出去住。”林雪遲猶豫道:“還有點遺留的問題沒處理完。”
探員瞥見他腰間鼓起的紗布:“我聽說你傷得并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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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縫了十七針。”林雪遲拉起毛衣來給他看:“喉嚨輕微出血,的确不算很嚴重。”
“你怎麽知道他只想殺你,不想開腦袋?”
“如果他想,就不會在公衆場合殺我。他會找個隐蔽的地方,這樣才能帶走我的屍體做手術。”
“所以你覺得他殺你有別的目的?”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林雪遲低頭看着杯子裏濃郁的液體:“我能感覺到他很恨我,殺我或者傷害我能夠給他帶來直接的快感,我不知道這種快感是從哪裏來的。但是他表現得很明顯,他一定要殺了我,只有我死他才能得到解脫,否則他一直會陷在仇恨裏。”
“他對待林雪眉和對待你的方式非常不一樣。”探員指了指那個冷凍箱:“他秘密殺害了雪眉,給她做了開顱手術,然後取走了小腦。他對她很有耐心,至少比對你有耐心。是什麽讓他這麽迫不及待要殺你,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你們确定這是自殺行為嗎?”林雪遲問:“他嘴巴裏的氰化鈉到底是怎麽來的?”
“還沒有查到。”探員搖頭:“抽取的食物和飲料樣本裏面沒有。”
“那是他事先藏在嘴裏的?”
探員說:“目前只能這樣推論,可能是口含膠囊,可能藏在牙齒裏。”
林雪遲笑:“你相信他是自殺的嗎?”
探員說:“我們調取了宴會廳的監控錄像,從他開始殺你的那一刻到最後他死,根本沒有人往他嘴巴裏塞過東西。”
“我覺得這件事很蹊跷。”林雪遲沉吟:“它讓我毛骨悚然。”
探員說:“我們現在可以确定是,他不是十五年前那個兇手。十五年前他才十一歲,根本不具備做開顱手術的能力。”
“所以他是個模仿犯?”
“我們在他的筆記本裏找到了一些東西。”探員打開平板電腦給他看照片:“他收集不少舊金山左小腦的資料,有些甚至有批注,他研究過每一個開顱的腦子,每張照片都有,寫了不少筆記。這些字句裏面不乏對于兇手的贊美。他是個标準的模仿者。”
林雪遲拿過平板電腦來,一張一張看那些照片,“這些……都是他寫的?”
“如假包換。”探員斜乜他:“他是這一屆神經外科最被看好的學生,已經有醫院要下他了,就等到三月份去醫院是實習了。他的老師說他很刻苦,是個有天分的醫生。”
“我的老師當年也這麽說過我。”林雪遲莞爾:“那就是說這件案子已經定性了。”
“證據确鑿,足以具備結案的所有條件。省了我們很多時間。”
“那你還來找我的原因是?”
探員說:“你有考慮過這件事和你妹妹的案子之間的聯系嗎?兇手的情緒和思想顯然在變化,在殺了你妹妹之後,他沒有選擇下一個開顱目标,而是決定直接攻擊你。如果他恨你,那麽這種恨有沒有可能在殺林雪眉的時候已經開始醞釀?”
林雪遲明白了他的意思:“殺掉雪眉姑且可以解釋為向原創者致敬,但他又來殺我,使他的行為不再是單純模仿犯罪,他殺雪眉還有自己特殊的目的和想法。”
探員眼角暗藏贊許:“我想知道你怎麽看這件事。”
林雪遲平靜道:“我怎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是什麽。”
“七年前你生父被開顱,七年後先是你妹妹然後是你。這是我們現在唯一找到的關聯線索。”
林雪遲垂下眼簾:“Titus Lynch是一個不成熟的模仿者,要我說這種模仿非常拙劣。他不像是十五年前的開顱者那麽沉着平穩。他殺雪眉是為了洩憤,他展示她的方式、挖走她小腦的舉動,都在說明他在洩憤。但殺了她并不足以平息他的憤怒,你說得對,他從一開始心裏就懷有仇恨,這種仇恨是直接針對我的。雪眉是因為我而死的。”
探員拍拍他的肩膀:“我很抱歉,我并不想加深你的痛苦,但這也許能夠幫助我們找到那個原創者。這件案子雖然定性了,他雖然死了,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個模仿者,誰知道那個原創者會不會再度出現?早一點找到線索,也許可以多救幾個人的性命。”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恨我,但是我知道另一件事。”林雪遲放下杯子:“他并不理解舊金山左小腦開顱者的真正意圖。”
探員眉心一跳:“什麽意思?”
“原創者做開顱手術目的并不是殺人,而是改造。因為必須殺了他們才能完成改造,在這個過程裏,殺人只是一種手段,不是目的。但在雪眉這件案子上,開顱變成了一種致敬的手段,殺人是最終的目的。Titus Lynch把這兩件事的關系弄反了,說明他不知道為什麽原創者要做那些開顱手術。他不能真正理解他崇拜的那個人。”
“你覺得這會不會也是他憤怒的原因之一?”探員輕聲問。
林雪遲冷笑:“看得到偶像卻永遠觸摸不到,他氣壞了吧?”
FBI帶着小腦離開了,還有一些證據調取沒有完成,這個小腦暫時還不能還給林雪遲。
外頭的雪不知道什麽時候停的,初霁的天幕被撕開幾片湛藍的空缺來,薄霧仍然萦繞在林間。
忙碌了一天的教授回家罕見地發現他的孩子在廚房裏做飯。
“睡飽了?”教授聞到了鍋裏的米飯香味:“不錯,會用電飯煲煮飯了。”
林雪遲裝作沒聽懂他的調侃:“不想吃別吃。”
“浪費食物是犯罪。”喻江愉快道:“有人願意做,我當然願意吃。”
林雪遲漫不經心地說:“你不怕我下毒?”
喻江将外套脫下來:“你是醫生,你還有很多方法可以殺了我。”
林雪遲把鍋子裏鳕魚翻了個面:“在紐約有一個日本醫生教過我怎麽煎魚,他們喜歡吃脆脆的魚皮,魚肉不要太熟,也不用什麽調料,只要酒和鹽就好,很容易做。”
“我記得你以前不太喜歡吃日本菜。”喻江去拿酒:“你那個日本朋友還教了你什麽?”
“紫菜豆腐湯,就這兩樣。”林雪遲關掉火,魚出鍋了:“哦對了,他還教我怎麽剖腹,傳統的剖腹有嚴格的标準,脫光平躺後,刀要從胸骨中間插入,一直劃到小腹,務必讓內髒全流出來才行。他們切魚也同樣遵循類似的方法。”
喻江睨了他一眼:“日本人的殘忍不僅是對他者,也對自己。這是個嚴謹的民族。”
“以對待獵物的方式對待自己,這是對雙方的尊重。”林雪遲布置好了桌面:“日本人的邏輯雖然變态,但是在這一點上我挺佩服他們的。”
喻江坐在他對面:“看來你受益匪淺。”
林雪遲吃了一口魚,鹽稍微多了:“有點鹹。”
教授卻很滿意:“已經很不錯了。”
米飯用魚油拌過,很香。喻江開了一瓶清酒,稍微加熱:“我聽說FBI今天來過?”
“嗯。”林雪遲咽下一口飯:“他們找到了雪眉的小腦。”
喻江見他面色平靜,從善如流道:“在哪裏找到的?”
“Titus Lynch的公寓裏。”林雪遲擡眼看他:“他不是自殺的,是你殺了他,對吧?”
喻江還真是猶豫了一下:“我殺了他嗎?”
林雪遲淡淡道:“你放心,警察沒查出來他嘴裏的氰化鈉是怎麽進去的,他們覺得是他事先藏在嘴裏的。我也什麽都沒和警察說,他們把雪眉的案子定性為單純的模仿犯罪,而且都還以為開顱者就是殺人者,沒人知道還有共犯。”
“我只打了他一拳,而且是從背後。”喻江喝了一口酒:“為了救你。”
林雪遲頓了頓筷子:“你知道我在找雪眉的開顱者,你知道我在找她的小腦。你把Titus Lynch介紹給我,然後在我面前殺了他,你想告訴我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費的。”他厭惡道:“喻江,你動作太多了,看起來像個手舞足蹈的小醜。你以前沒那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
喻江挑了挑眉:“你覺得是我讓他去殺你的?”
“不是嗎?”林雪遲怒視他:“你敢承認你沒有讓他動過殺我的念頭嗎?他為什麽那麽恨我?為什麽非要置我于死地?他根本不認識我和雪眉!但他認識你!”
“這不是證據,雪遲。”喻江說:“你不能把自己的臆測直接當作別人的殺人動機。”
林雪遲氣極反笑,掏出那個金色的松果:“臆測?這個,是你放到樹洞裏去的吧?你讓我找到這個松果,引導我去查這個名字裏面有L的開顱者,讓我以為真相觸手可及,然後你在所有人面前演了這場戲。如果我把它拿給警察,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在找到點有用的指紋?”
教授很坦然:“那為什麽你沒拿給他們呢?”
林雪遲一把将松果扔到男人臉上:“因為我不想讓雪眉傷心!她那麽信任你,她把你當作她的家人!她死之前絕不會想到是你殺了她。”
“我也被她當作家人,你和她都是我的家人。”喻江說:“她的死我在心理上并不比你要輕松。現在兇手伏法了,她的小腦也找到了,我以為你至少會開心一些。”
“少拿這點文字游戲糊弄我!”林雪遲斥道:“殺了Titus,不僅斷掉了唯一我能找到的線索,你還充當了一把救人英雄,看着我被你耍得團團轉,你才是那個最開心的人!”
喻江面無表情道:“我說過,如果你死了我也會很難過。”
“因為你會失去對你來說唯一的威脅,”林雪遲咬牙切齒:“我死了,這個游戲就不好玩了。你是因為這個才難過的,對吧?你換個人耍不行嗎?為什麽非要是我?”
喻江看看他,嘆息:“你懷疑我情有可原,這件事上你有最大的權利質疑我。”
“我受夠了。”林雪遲深吸一口氣,喻江的平靜裏充滿了對自己的嘲諷:“你愛怎麽來怎麽來,随便你。反正雪眉死了,你沒有人可以拿來要挾我了。”
他放下餐巾,站起來,露出一個可悲的笑容:“我本來想着,最後的晚餐盡量做好一點,結果魚還是鹹了。算了就這樣吧,我不會再回來了,喻江,如果你想殺了我,我随時恭候。”
他上樓把已經收拾好的行李拎下來,鑰匙放在鞋櫃上,關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