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二Sher (1)
1.
空調開得非常低,冰冷的酒精味充斥着空蕩的房間。
“進去了。”林雪遲低聲說。
森色的消毒布下,少女血紅的陰道被窺陰器擴開,宮頸擴張器探入人為撬開了宮口。林雪遲手上的手術鉗夾住了那個胚胎,準确來說它已經是個成形的胎兒了,四個月大,已經長出了成形的手腳和顱骨。手術鉗的鉗嘴擠壓着柔軟的肉塊,讓林雪遲忍不住呼吸一滞。
喻江給了林雪遲一個鎮定的眼神:“開始吧。”
橢圓刀細長冰冷的刀頸伸了進去。林雪遲的手術鉗稍微合攏,然後緩慢抽出,一截胚胎的小臂淌着鮮血從陰道裏被手術鉗取出來,喻江遞了托盤上去,林雪遲将夾碎的手臂扔在裏面。
胚胎的四肢夾碎陸續還帶着破碎的臍帶、內髒和一些其他組織,直到一顆肉粉色的嬰兒頭從陰道口被鉗出,斷掉的脖子處還拖拉着一小截粉紅色的肉皮,林雪遲手也不禁一抖,糖球似的肉頭滾落在托盤裏,被燈光照出嬌嫩的櫻花色澤來。這顆頭只有掌心那麽大,堆疊褶皺的表皮顏色很淡,沒有任何毛發,雙眼閉攏,臉上沾着一些細碎的血沫組織。
林雪遲很久沒有做人流手術了,上一次做可能還是他念博士的時候,在醫院他不涉及婦産科這方面的手術,所以多年不見這種被活生生夾碎的嬰兒頭,也忍不住有些惡心。反倒是喻江一笑,托着那個小腦袋說:“弄點甲醛做個标本吧,給小姑娘留個紀念。”
林雪遲眼刀一橫:“誰會要這種紀念,還嫌吓不死人是吧?”
他甩了甩有點酸澀的手,用橢圓刀開始刮宮,抽吸器管道将女孩的下體塞滿,不斷有破碎的組織和肉塊被抽吸出來,陰道因為儀器的震動微微抽搐,深紅的陰唇被拉扯到最大,痛苦而絕望地晃動,血沫一點點倒流出來,夾雜着一些發黃的排洩物。
腥臭味頓時溢滿了空氣,林雪遲吸了吸鼻子,耐心等待宮腔收縮。吸管漸漸有了緊澀的感,過一會兒宮腔收縮到了合适的位置,他取來紗布擦拭掉被弄髒的陰道,然後才将手術鉗除去。
“差不多了。”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我不是這方面的專業,還是把她送回醫院看看後續的消炎過程要怎麽做,刮宮過後很有可能會引起感染,她要不想子宮廢掉,最好一個月之內不要輕舉妄動。”
喻江偏頭,目光落在手術臺上的女孩臉上。她還很稚嫩,五官都沒長開,打過麻醉後輕輕閉着眼,雙唇微抿,也許正陷入哪個熟知的噩夢。這個樣子讓喻江想到了當年剛被接到西雅圖的林雪遲,不比這女孩大多少,他做噩夢時候也是一副孤獨陷落、慷慨赴身的樣子。
林雪遲注意到他特殊的眼神:“在想什麽?”
“她有點像你小時候。”喻江一邊脫手套一邊說。
林雪遲嘆息:“她比我小多了,我十二歲的時候至少我媽還能護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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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江走過去親吻他的額頭:“辛苦了,你休息一會兒,我把她送回醫院去。”
“嗯。”林雪遲點點頭,把病例拿到他手上:“麻醉時間不長,過不久就會醒,要是有什麽異樣給我打電話,我立刻過去。”
倒不是林雪遲對自己的手術能力不夠自信,是這個孩子才十二歲,她腹裏的胚胎已經四個月大,這個時候做手術本來就是很危險的事情,而且刮宮對于子宮的損傷很難具體判斷,如果女孩的身子底稍微不好,就有可能導致終生不孕。所以林雪遲不得不謹慎小心,他手上把握着這個女孩未來的很大一部分幸福。
說來,這場手術的淵源有些複雜。一個星期前,林雪遲在醫院值夜班,這個叫Sher的女孩抱着肚子傷痕累累、跌跌撞撞地跑進了醫院,拉着他的手喊救命。林雪遲緊急為她處理了外傷,然後帶着她去做婦科檢查。B超顯示,她懷孕了,胚胎已經15周大。
林雪遲當場就皺了皺眉。女孩很顯然還未成年,她個頭還不到他肩膀,形銷骨立,面黃肌瘦。懷孕顯然是不正常的。女孩果然說要拿掉孩子。林雪遲告訴她,瑞士的人流手術申請過程非常嚴苛,而且做流産手術最好是在胚胎10周以內,超過10周,就不适合人流了。醫院不太可能為她走正常流程做手術。
女孩這才說出了懷孕的秘密——她被親生父親強奸,身陷囹吾将近一年,懷孕後,他父親才稍微放松了對她的管制。終于在今天她找了個機會逃出來,憑着生存本能掙紮到醫院。林雪遲只能先将女孩安排在醫院裏。他回家後向喻江提起這件事,教授提出,如果女孩願意,他們可以在家裏做流産手術,總比讓她把孩子生下來要好。
于是就有了今天這場驚心動魄的手術。
相比林雪遲的不安,喻江非常坦然,這位老于人心的教授判斷女孩不會太在意自己的子宮以後還會不會有用處,她只要以後不厭惡自己的子宮就已經很好了。
女孩醒來後頂着腹部難以忍受的疼痛露出一個釋懷的笑臉:“謝謝你,Dr.Lim呢?”
喻江看着她毫無血色的嘴唇,遞了杯熱水過去:“他剛剛做完手術,去休息了。”
“這個孩子真的已經從裏面拿掉了嗎?”她抱着自己的肚子。
麻醉過後,腹內傳來的疼痛如刀刮般難以忍受,她咬牙堅持仍不免冷汗直冒,腳底抽搐。
喻江從身邊的紙袋裏掏出被塑料封封好的死胎殘肢,斷裂的胎身顏色有點發暗。女孩臉色立刻一變,幾乎吓得驚叫出來,但她本能地捂住了嘴巴,死死盯着那個塑料封,良久,松出一口氣,冷冷道:“把它給我。”
喻江搖頭:“小孩子少碰這些東西。”
“給我。”女孩伸出手,咬牙切齒:“總有一天,我要把它摔在那個畜生臉上!”
喻江露出一個微笑來,将紙袋收好:“你保管不了它,這樣的天氣過不久就會腐爛臭掉,我幫你收着,放在冷凍庫裏,用得着的那一天你能把新鮮的摔給他。”
女孩看他的眼神變得驚訝,但她最終沒有點評這位教授的行為,而是有禮貌道:“謝謝。”
喻江滿意地說:“胎兒太大,刮宮要刮幹淨。所以你還會再疼一陣子,這是必然的。”
“那就讓它疼吧,沒關系,比起我在那個畜生手裏過的日子,這沒什麽。”女孩冷笑着盯着自己的肚子:“早應該直接把這東西割了,以後就再沒有人能打它的主意了。”
喻江的眼神有隐隐贊許:“你年紀還小,對自己不必太狠心。”
“你是男人,你不明白。”女孩指了指子宮的位置:“它可以生孩子,它可以生産,所以才有價值。我等于抱着一個金口袋在身上,只要它在我身上,我就會有危險。只有拿掉它,我才能安全。沒有男人會願意碰一個沒有子宮的女人。”
她頂着一張稚嫩的臉說出這樣的話來顯得有些好笑。喻江說:“這話說得太極端了,我能理解你因為為什麽産生這種想法,但是身體是你自己的,仇視自己的身體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好處。不要把子宮看成自己的敵人,也不要把男人看成你的敵人,如果你自己把它看成了一個生産工具,那它就真的只是一個生産工具。”
女孩臉色很差:“就算我不這麽想,難道別人不會嗎?”
喻江莞爾:“發生了這樣的事并不是你的錯,而且你已經盡力在保護自己避免更多傷害,你做得很好了,沒必要對自己更苛刻。以後你還可能遇到自己深愛的人,和他孕育下一代。”
“我寧願單身一輩子。”女孩倔強地說。
喻江當她是青春期。人在年少的時候難免會向往孤獨。
“子宮對于女人而言很重要,并不僅僅因為它有生産價值,而且因為它協調了你的身體,有利于你的健康。你的生物老師有沒有告訴你,子宮是來月經的必然條件,月經定期會将你身體內的污垢排洩出來,保持良好的新陳代謝。如果失去了子宮,對你的健康是一大隐患。”喻江說:“不要賭氣拿自己來洩憤,這是非常不明智的。”
女孩臉色稍有緩和,低垂的眼簾顯得神色有些脆弱:“我知道……”
“好好休息吧,”喻江摸摸她的額頭:“如果實在疼得厲害,我可以給你一點止疼片,但是不能濫用,你得自己熬過去。相信我,一旦過去了,一切就會好起來的。”
女孩點點頭,驕傲地說:“我會活下來的。”
喻江毫不懷疑她的決心:“好孩子。”
所以當林雪遲去探望Sher的時候,她精神恢複地相當不錯,而且她很快就找到了在醫院的樂趣。有一天林雪遲推開病房的門,女孩一臉柔弱頹靡地靠在護士長充滿母性味道的懷抱裏,長嘆:“我從來沒有這樣被媽媽抱過,您可以多抱着我一會兒嗎?”她脆弱無辜的小臉将護士長騙得團團轉,護士長已經聽說了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的遭遇,為了哄女孩開心,護士長每天免費來給她送水果和零食,甚至自掏腰包給她買故事書。
外科醫生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幕,女孩狡黠地偷偷朝他眨了眨眼,這位主治醫生只好無奈地先将護士長先打發出去,然後沒收了女孩的糖果:“別吃太多糖,多大的人了。”
“她自願給我的。”女孩嘟着嘴,“又不是我強迫她的。”
“你少裝可憐。整個住院部的護士都讓你騙過一遍了。”林雪遲看破了她的伎倆。
女孩得意洋洋地笑:“不要這麽較真嘛,我一個人在這裏無依無靠的,又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騙點吃的總是能理解的吧,要不然我得餓死的。”
“我聽護士說你吃東西吃得很少,是不是肚子還疼?”林雪遲收斂了表情:“如果有不舒服一定要說,知道嗎?萬一要是感染或者發炎,早點治療最多也就是吃點藥打兩針,拖得晚了我就不保證會不會再動刀子了。”
女孩說到這裏,表情有些隐忍,她咬咬牙,說:“我沒錢交住院和這些營養餐的費用,你能不能先借點錢給我?我明天就可以出去找工作,賺了錢還給你。”
“喻江已經幫你把賬單付了,別擔心。”林雪遲還以為她想說什麽,見她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好笑道:“你現在這樣去哪裏找工作?你才十二歲,什麽正經公司會非法雇傭童工?就算中國城裏幹苦力都不會雇傭你。”
女孩更加抑郁:“總會有辦法賺錢。”
“親愛的,錢的事情還不是最緊迫的,你的未來才是。”林雪遲坐在床邊:“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要怎麽辦?你還要上學,要接受教育,你父親這個隐患還沒有完全被排除。”
提起父親,女孩激烈地反抗:“他不是我父親!”
林雪遲倒是很理解她的心情:“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協助你報警,你的傷情鑒定和病例我們一直都保留着,對于警察取證是非常有利的,包括那個死胎,都可以作為證據之一。你要把他送進監獄,然後你的未來才能夠安穩,你明白嗎?”
“那……那是不是等于很多人都會知道我被我父親強奸?”女孩看着他。
林雪遲也在擔憂這件事:“是,如果報警,這件事就會被公開,你的名譽一定會受到影響。所以這件事要怎麽做要看你自己,你有沒有勇氣去面對這個問題。”
“你讓我想想,”女孩咬着手指,眉頭深深地皺起來:“你讓我考慮考慮,我現在不知道。”
林雪遲點頭:“你有充足的時間為自己打算,我只是想告訴你,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們會幫助你,你不要覺得自己是孤獨一人的。你也沒有必要一個人承擔這些。”
“你和喻江……”女孩遲疑地開口:“你們是同性戀對嗎?”
同性戀這個詞她其實都不太理解,她只是知道有這麽一個詞大概是用來形容非男女關系的。林雪遲驚訝于她的敏感,只能回答她:“喻江是我的伴侶。”
“我覺得他不像是好人。”女孩直覺地說:“你不一樣,為什麽你會和他在一起?”
林雪遲笑了:“你還沒有到應該理解這種事情的時候。”
2.
Sher出院後暫住在林雪遲和喻江的住處。
她像只謹慎的動物,在屋子裏巡邏了一圈然後挑了客廳靠壁爐的長椅把林雪遲給她買的娃娃放在扶手邊,表示她以後就睡這裏了。林雪遲哭笑不得整理了一間客房出來,又添置了成套的衣物和日用品。女孩适應地很快,她有模有樣地跟着喻江在書房裏學習。喻江在書房裏工作,她也抱着一本書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翹着腳看,有時候還挑兩個不懂的句子問問。
在秋季開學之前,發生了一件這樣的事。
兩位長輩那天都不在家,女孩收拾好早上的餐盤後在後院裏喂羊。林雪遲養了一只小羊羔,說是等長大後用來殺了吃的。女孩很喜歡羊,她主動給它喂食,迫切地希望早點嘗到它的肉。
忽然羊羔發出警惕的叫聲,不安地後退。女孩很奇怪,她一轉身見到個身型瘦高、胡子拉碴的男人站在只距離她五米不到的院牆外,用暴戾貪婪的眼神望着她。
——那是她的親生父親。
她瞠目,叫都來不及叫轉身就往屋子裏面跑,耳邊是男人呼喊的聲音。
女孩一口氣跑上二樓将房門鎖死,又把椅子拖過去頂住房門,這才哆哆嗦嗦地去摸床頭櫃上的電話分機。林雪遲沒接電話,她又撥給喻江,很快對方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喂。”
“救我!喻江,救我!”她哭喊:“是我爸爸!救我!”
喻江略微沉吟,說:“冷靜點孩子,發生了什麽?”
“他找到我了……他在屋子裏……”女孩哭泣道。這個時候她聽到了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喻江說:“我知道了,我現在回來,想辦法先保護好自己,聽到了嗎?”
女孩縮在床腳,死死地盯着門,哆哆嗦嗦地說:“好,那你快回來。”
腳步聲徘徊了一會兒,外面的男人開始敲門。熟悉的叱罵響起來——
“小婊子,開門!”男人對着門板拳打腳踢:“你以為你還能跑到什麽地方去?別做夢了,跟我回家,我他媽的找了你幾個月!你倒是好,攀上上流人住到這種大房子裏來了,嗯?”
他一腳把門踹得巨響,一邊用鄙陋的語言咒罵道:“賤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給多少男人操過了?嗯?有沒有給他們揉過你的奶子?就知道給男人操的婊子!給你爸爸操還不過瘾,還要出去外面給野男人操,我怎麽會有你這樣淫蕩又不知廉恥的女兒?”
女孩被激怒了,她又驚又氣,一只手緊緊握着床頭櫃的把手,突然一個大膽的念頭竄入她的腦袋裏,讓她鼓起勇氣攢了攢拳頭。
男人還在砸門,忽然間門自己開了。
女孩蒼白的臉蛋帶着詭異的笑容出現在他面前:“爸爸。”
男人有些驚喜,一改剛剛的粗暴态度:“寶貝!”
女孩後退兩步阻止他立刻上前:“爸爸,我還帶着孩子呢。”
男人一怔,似乎想起了孩子的事情,果然停止了揮動拳頭的念頭。他看了看女孩的肚子:“對對對,還有我們的孩子。孩子呢?怎麽肚子還是只有這麽大?”
女孩引着他往房間裏走,她背着手一副乖巧的模樣:“這都多少個月了,孩子已經出生了呀,你想看看嗎?是我和爸爸的孩子哦。”
男人露出猥瑣的笑容:“噢噢,出生了呀,孩子在哪裏?”
女孩指了指窗戶邊上一個竹籃:“睡着了,爸爸你不要吵醒他,好不容易我才哄睡的。”
男人亟不可待走向窗戶邊。只見寬大的竹籃裏躺着一團天藍色的襁褓,蓋得嚴嚴實實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掀開襁褓,一邊埋怨道:“你也真是的,怎麽照顧孩子的?這樣孩子很難呼吸的,要留出一道縫隙來才行。來讓爸爸看看,我和寶貝的孩子……啊——”
他被眼前的畫面吓得手抖,襁褓裏端掉的嬰兒頭從竹籃裏滾出,無辜地歪在一旁,他本能地立刻縮回手,驚恐萬分地看着指尖沾染的血沫。這哪裏是孩子,分明只是一些破碎的殘肢!
正當他暴怒地想回頭質問時,女孩一步沖上前來,用力将他往窗外推了出去!他甚至來不及叫喊,瞠大的瞳孔裏隐約倒映出女孩冷漠的臉,身體向後一栽整個人就掉出了窗戶外。
千鈞一發之際,求生的本能讓他扣住了鐵質的窗柩,身體垂落在外。他還忍不住看了看樓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驚慌不已地求救:“救我!拉我上去!”
女孩沒料到他能掙紮,深怕他從窗戶外爬進來似的,想也沒想就撿起那顆嬰兒頭往他臉上摔,沒想到男人縱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仍然死死扣着窗柩不願意松手,還恬不知恥地拼命哀求:“寶貝,爸爸是愛你的呀……爸爸保證,再也不傷害你好不好……爸爸保證!”
女孩冷冷地看着他的臉:“我只希望你碎屍萬段!”
這時候她眼角的餘光落在窗戶外的庭院裏,喻江正走進庭院中,擡頭向窗戶上望來。
女孩經過剛才危險的一瞬間,仍有些氣喘。她此時充滿了憤怒,恨不得将生父直接摔下窗戶,粉身碎骨才能消除她心中的恐懼,然而她終究沒有傷害過任何生命,臨門一腳前忍不住還是猶豫了,游移不定地将眼神投向窗外的男人尋求幫助。
喻江擡起頭來對她微笑,略略點頭。女孩仿佛受到了鼓舞,她抓起桌子上的鋼筆對準了男人的手猛力地紮了下去!
伴随着一聲慘烈的尖叫,男人轟地摔在了庭院內的草坪上。
二樓的高度還不足以讓他喪命,他只覺得渾身劇痛,他脆弱的脊椎幾乎立刻就摔斷了。他張了張口,想要繼續呼救,一道黑影籠罩在他的臉上。他看到一個中年男人面帶笑容靠近。
“先生,請保持安靜。”男人這樣說。
然後一只腳踩在他的脖子上。只有輕微一聲咔噠,他的脖子就這樣斷了。
女孩從樓上跑下來,驚懼不定地看着屍體:“他……他死了……死了吧。”
她握着鋼筆的手心發涼。喻江拉過她的手,将男人睜開的眼睛合上。小手拂過男人的鼻尖,沒有探查到任何呼吸的跡象,她這才稍微放松,舒了一口氣。
“死了好,死了好。”她念念有詞地重複着這句話。
喻江斜乜她,蹲下将屍體抱起來往屋裏走:“你跟我來。”
女孩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乖巧地跟着他身後将房門關緊。兩人一前一後上樓進入書房,喻江從櫃子裏拿出一只大的屍體袋來将男人裝了進去,然後随意放在地板上,指了指沙發:“坐。”
他表情威嚴,女孩有些怯生生地坐了下來。
“你殺了他。”喻江坐在他對面,替她倒了一杯熱水:“這是你親生父親,對吧?”
女孩抱着熱水,情緒還算鎮定:“對,我不殺他,他就會把我帶回家去。我只能殺了他。”
“會害怕嗎?”喻江問。
女孩的目光落在屍體袋上,搖頭:“從以前我就一直有種感覺,從他第一次強奸我開始,我就有這種預感,我一定會殺了他。臨到頭,我還是有點猶豫,大概是我自己太懦弱了吧。”
喻江的神色暗藏欣慰:“你已經做得很好。”
“你記得上次你給我念的那本關于古羅馬習慣法的書嗎?”女孩突然說:“其中有一條,叫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你告訴我,這句話的意思是,當一個人打你,你有權利反擊,這在當時的法律中是被允許的。我是很贊同現代的人恢複這條法律的。”
喻江笑笑:“習慣法曾經橫行了整整四個世紀,直到公元前4世紀中才慢慢過渡為形式化的成文法。但之後羅馬人慢慢開始剔除了這些過于野蠻和暴力的條文,這說明人類文明發展的一個趨勢是反對暴力,直到今天人們還在為了褪去人性中的暴力成分而努力。”
女孩說:“我不這麽認為,如果把暴力當成人性或者文明的敵人,那就等于不承認完整的人性,就等于不承認人本身。既然人擁有暴力的天性和能力,為什麽不能加以利用呢?”
“因為大多數人很難利用好,而利用不好就會傷害別人。”
“難道文明不傷害人嗎?”女孩冷笑:“說得好像你跟我坐在一張桌子前面說話,只要沒動刀動槍,就不會受到語言的影響一樣。”
喻江說:“至少它危及人命的可能性要小。”
“你不是研究宗教的嗎?你真的這麽想?”女孩尖銳地說:“意識對人的影響有時候比暴力更恐怖吧?暴力和文明是相輔相生的,沒有暴力,就不會有文明。人類只是換了一種形式來争鬥罷了,總是标榜自己文明道德的,私底下也不見得有多幹淨。”
“我這麽說是想提醒你,暴力是一種非常好用的手段,你剛剛也體會過了。”喻江收起笑臉,嚴肅道:“你還很小,一旦嘗試到了一種非常簡單有效的手法會忍不住想要用這種方法解決所有問題。但是暴力往往不像你想得那麽簡單,利用它是要付出代價的,明白嗎?”
女孩張張嘴,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控制自己的欲望,在适當的時候發揮出來,才能讓你獲得成就感。不要濫用手上的牌,要不然一副好的形勢會被你自己糟蹋掉。”喻江警告:“我欣賞有魄力有手段的人,但那是在關鍵的時候。特別是我身邊的人,我不允許出現粗鄙和貪婪,你要記住。”
他容止懾人,女孩一時間被氣勢壓迫,不再敢提反對意見:“是,我記住了。”
喻江深吸一口氣,表情立刻放緩:“好孩子。”
女孩仍有不确定地看着屍體袋:“我們……不用報警嗎?”
“你想報警嗎?”喻江問。
即使他是一副商量詢問的語氣,但女孩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不敢說出肯定的答案來,她下意識覺得如果她回答是,會有一些她想不到的後果:“不,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那就行了,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喻江說。
這件事最終還是沒有瞞過林雪遲,或者說喻江壓根也沒想瞞着林雪遲。
在吃晚飯的時候,教授像聊家常一樣聊起來,林雪遲頓了頓勺子:“屍體呢?”
“在冷凍庫。”喻江說。
林雪遲的目光轉向女孩,女孩咬着叉子不說話。
“沒受傷吧?”林雪遲問。
女孩搖頭,像是生怕他會突然生氣似的。
但外科醫生只是挑了挑眉,冷笑:“死了就死了吧,反正我不在,你沒什麽不敢做的。”
女孩以為他在說自己,急急忙忙想要開口解釋,喻江先聲發人:“事發突然,小孩子給你打電話沒打通所以才跟我說的,也不是不願意告訴你,這不就大家公開來說了嘛。”
他好聲好氣的,林雪遲嗆地把勺子一扣,拔高聲音:“我是在說電話的事情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才多大?你就敢教唆她幹這麽危險的事情?”
女孩匆匆插了一句進來:“不是喻江教唆我的……”
“你閉嘴,沒你的事。”林雪遲眼刀一甩,指着喻江:“喻江你這幾年安分日子過久了又手癢是吧?想殺人你面前現在就坐着一個,殺了我我以後都管不着你去幹什麽。”
喻江笑呵呵的,使了個眼神讓女孩先離席,然後說:“我确實幫了一手,但你沒見到那個情形,我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窗戶外面挂着了,你讓小孩子怎麽辦呢?她怕得要命,她也只能這樣做,我不順着她,不是在增加她的恐懼嗎?”
“你少來。”林雪遲不吃他這一套:“當年我是怎麽被你調教的,我還不知道嗎?”
喻江也放下餐具:“所以你到底是害怕我找一個人代替你,還是害怕我殺人?”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等這孩子長起來你都多大年紀了呀?一個糟老頭你還想讓人天天圍着你崇拜?自己也不害臊。”林雪遲狠狠盯着他。
喻江笑了:“既然你自己也知道,那還怕什麽呢?”
“我怕什麽?我不是怕。你要幹什麽,總要跟我說一聲。”林雪遲放下臉色來:“等人死了然後就坐到我面前來通知一下這算什麽?就算我在手術室不方便接電話,這件事就真的這麽急?你別糊弄我,兩層樓摔下來能把人摔死?你以為人人都是十二歲的小女孩?”
喻江說:“你別把她想得太傻,她是年紀小,現在還勉強唬得住,但比起你她瘋狂得多。”
“什麽意思?”林雪遲皺眉。
喻江把下午的對話如實重複了一次:“這個孩子我有點擔心,她過早嗜虐,未必是一件好事情。而且我也不太喜歡她,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盡快安置好她,還是少沾染比較好。”
林雪遲這才明白過來,嘆息:“真是造孽。”
3.
兩位大人從餐廳出來,一時間沒有看到女孩的蹤跡。
林雪遲上樓找,在書房見到女孩捧着厚厚的畫冊窩在沙發上。他叫了一聲:“Sher?”
女孩受到了很大驚吓似的,尖叫一聲擡起頭來,目光怔忪看着他。
林雪遲一愣,就見她突然掉下眼淚來。
“啊,對不起,我……”女孩抹了一把臉,慌亂道:“你別看!別看!”
林雪遲反應過來,內疚湧上心頭,他把女孩抱進懷裏:“是我應該和你說對不起。”
女孩乍然進入他的懷抱,渾身僵硬,她吸了吸鼻子,沒忍住眼淚。
“你不要覺得是自己的錯,也并不是你有哪裏不好,你是個好孩子Sher,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好嗎?我和喻江才是壞人。”林雪遲說。
女孩小聲嗚咽,開口:“你們會送我去孤兒院嗎?還是寄養家庭?”
林雪遲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
懂事的女孩讷讷地說:“那以後我可以回來看你嗎?”
林雪遲點頭:“當然可以。我們随時歡迎你回來。”
“嗯。”女孩回抱他,點點頭。
林雪遲親吻她的臉頰,女孩娟秀的臉被淚痕打濕,顯得楚楚可憐。
林雪遲心裏一動,驀地想起小時候的林雪眉來。林簡剛離開家的時候,他每天想方設法護着妹妹,林雪眉一哭就往他懷裏躲,也是這樣抽抽搭搭的樣子,鼻涕眼淚糊成一團。但只要妹妹用這張表情看着他,他就會心軟地一塌糊塗,摘星星摘月亮也要讓她開心。
晚上洗了澡,林雪遲換了一件絲質睡袍出來,款款挨近教授身邊,伸手解他的褲帶。
喻江把眼鏡拿掉,捧過他的臉來親吻:“不生氣了?”
林雪遲蹭進他的懷裏,撒嬌:“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喻江就知道他有事:“什麽事?”
“我們結婚吧。”林雪遲親吻他幹淨的下巴。
喻江放在他腰上的手一頓。林雪遲吻上他的嘴唇:“瑞士好像是允許同性戀結婚的,嗯?”
“怎麽突然想結婚?”喻江問。
林雪遲把頭靠在他肩上:“我想把那個孩子留下來。”
“她跟你說她想留下來?”喻江眯了眯眼。
林雪遲搖頭:“是我自己想把她留下來。你看我平時這麽忙,你在家裏的時候還有人收拾照顧一下對不對?等我們老了,起碼身邊也還有人。”
教授對于這樣的生活沒有絲毫興趣:“我不喜歡小孩子。”
林雪遲感覺到他不太高興了,撫摸他的腰:“但是我覺得你會喜歡她的,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她是個小惡魔,比其他孩子要有趣多了。”
“是嗎?”喻江摩挲他的臉:“我只要你一個孩子就好,你比她更有趣。”
林雪遲的虛榮心被滿足了:“但是我現在不想做你的孩子,”他刻意蹭了蹭男人的胯下,甜笑道:“我想和你結婚,成為你的法定伴侶,沒有人可以剝奪我作為伴侶的權利,就像沒有人可以否認我屬于你的事實一樣。”
喻江偏着頭似乎在思考。林雪遲知道他在想什麽。讓Sher留下來就會在兩個人的生活中插入另外一個不定元素,喻江也會思考這樣的局面他把控不把控得住。很顯然Sher不是省油的燈,她未必生性良善,但不一定就會和喻江成為一丘之貉——也沒聽說過壞蛋都是勁往一處使的。林雪遲于是在心裏打起了另一把算盤,他好奇如果把這兩只豺狼放在一起,不管會出現什麽樣的局面,一定都很有趣。
當然,他也感受到了喻江可能的不安。這麽多年來他的确是喻江唯一的孩子,也是喻江最親密的人。即使是Sher也不能打破這個局面。所以要讓喻江安心,唯一的辦法只能是他們結婚,讓林雪遲和喻江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