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時日荏苒間,三月便到了盡頭。
這一月都沒再發生什麽大事,燕稷日子過得很是惬意,同朝堂鬥鬥嘴,和傅知懷及謝聞灼過過破廉恥日常,偶爾到禦花園去溜溜二狗子,眉眼終日帶着笑。
朝堂燕周一派衆臣因着九國夜宴一事,看燕稷的眼神隐約掩藏了些探究,但後來見帝王還是如往常那般,慢慢的,只當是帝王家骨子裏的天性所致,昙花一現而已,不足為懼。
燕周還是從前溫厚模樣,但心思究竟如何,旁人也就不知道了。
日子緩緩過。
四月剛剛開始的時候,江南傳來消息,姜百裏籌謀一月,于三月二十七率軍将叛黨逼入深山而戰,歷時三天三夜,叛黨或死或降,平亂平定,未擾江南百姓。
奏折遞至案前,帝甚喜,賜刑部侍郎位,賞良田美玉,準允朝堂。
四月初二。
姜百裏入京,登太和殿,躬身:“陛下,幸不辱命。”
燕稷笑笑:“這是喜事,姜卿一路跋涉,辛苦了。”
姜百裏再次躬身,将這一個月來的部署詳細說了一下,待他說完,燕稷撫掌:“智勇之士,賞。”
朝堂衆臣也紛紛躬身相賀,蘇謀一派更是如此,在道賀的同時不動聲色明朝暗諷,燕周一派稍稍年輕按不住氣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看。
燕周近日過的确實是不大順心,江南一事被打臉,之後被燕稷應承下的一些差事也多多稍稍出了些差錯,原本的計劃被盡數打亂,燕周很是頭疼。
尤其是赤方國,自九國夜宴後多次來信,信裏不耐之色與之俱增,更隐約透露出幾分覺着他無能的意思。
第一次察覺到的時候,燕周砸了手中的茶杯。
他這一輩子,最恨旁人說他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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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耳邊的聲音盡數傳入耳朵,燕周面上依舊溫厚,心底卻早已經被陰郁和怒氣充占。
從前旁人說他不如先帝也就罷了,如今上面的不過只是一個養尊處優慣了的纨绔,如何能和他相比?
這麽想着,燕周低下頭,攢緊了手。
燕稷坐在上方,用餘光看到他的動作,無聲笑了笑。
下朝後。
臨親王府。
燕周回了書房,小心将門窗掩好,轉身在書架左側縫隙中一按,再講邊上牆壁上的挂畫拿下,背後赫然是一條暗道。
他舉着燭臺走進去,不久,眼前出現一個密室,密室中已經坐了許多人,一些是朝堂最臨親王一派的臣子,還有一些則是赤方面孔。
見他進來,為首的工部尚書站了起來:“王爺。”
燕周坐下,看向他們:“近日的一些事,你們怎麽看?”
工部尚書沉默一下,開了口:“王爺,事情走到現在,絕對不可能僅僅是意外這麽簡單。”
禮部尚書在邊上接着他的話:“王爺,這些事情背後的人,還是沒有眉目麽?”
燕周皺起眉頭:“這一個月,燕稷在朝堂上如何你們心中也清楚,有可能幫襯他的蘇謀等人本王都安插了眼線,但一直沒有什麽異常。出了差錯的差使查過去,也都是一些江湖之流,并無他們的蹤影。”
衆人沉默下去,許久,才遲疑着開了口:“王爺,或許一切的源頭不在其他人,而在……宮裏那位身上呢?”
燕周沒有說話,皺着眉沉思,眼神陰翳。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但燕稷的性格他太了解,就算是改變,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而且……就那麽一個自小養尊處優,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纨绔,別人稍稍做戲就會親近的無用之人,真的能躲在背後籌謀這一切麽?
燕周的手不自覺握緊:“不會的……”
他擡起頭:“這一個月我明着暗着試探了許多次,他的言行舉止與往常并無區別,而且這些日子我上的折子他都準許了,在朝堂上與蘇謀一派也沒太大的交流……”
說完,他低下頭,不知是在告訴別人還是在勸服自己,低聲喃喃:“不會的,不會的……”
衆臣看着他,目露猶豫,沉寂中,站在最後的一個臣子低着頭出了聲:“可是,王爺,您難道沒有發現,雖然遞上的折子都被準允,可幾乎都出了差錯,我們忙活了一個多月,只在六部安插了幾個不大不小的官職,原先的計劃不僅都被打亂,還折了許多人。”
燕周心頭一震,猛地擡起頭來。
衆人被他的目光駭到,戰戰兢兢垂下頭。
四周靜默無聲。
這樣過了許久,衆臣才聽到燕周聲音喑啞開了口:“我這位侄子,自小目中無人,之所以能對我親近起來,是因着他從前大病受我照顧,從此便喜歡跟着我。”
“病中人心思脆弱,也最是沒有防備,這可能是唯一能看透他的辦法了。”燕周眼底一片晦暗:“之前給你們說過的計劃……提前吧。”
衆臣神情閃過驚愕,都沒說話,直到燕周眼神陰沉看過來,急忙低頭拱手:“……是。”
之後又對之後的事部署一番,衆臣便離去了。
密室內只剩下了燕周一人。
燕周沉着臉坐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密室盡頭,在角落裏的珠子上一擰,架子緩緩移開,出現一個連他心腹都不知曉的小書房。
燕周走進去,在書桌後坐下,桌上擺了很多盒子,裏面都是他和赤方國的來往書信和對大啓的各種籌謀。
他将最新的信箋打開,低頭一字一行看過去,眼底暗色更濃郁幾分,沉默了許久,才執筆寫了信回複。
寫完後,燕周将信箋密封好,靠在椅背上揉揉太陽穴,眉頭依舊緊緊皺着。
有些事情他看不透,到如今必須要徹底試探一番才能安心。
沒有別的辦法了。
……
宣景殿內,燕稷抱着謝聞灼帶來的蜜餞坐在榻上,二狗子蹲在旁邊,眼巴巴的看着。
燕稷從書頁上移開眼睛,看着它的目光忍不住笑起來,搖了搖手中的蜜餞:“想吃?”
二狗子皺皺鼻子。
燕稷伸手拿了一塊喂給他,二狗子歡快叼住,咬一口,頓時被酸出眼淚,朝着燕稷嗚了一聲。
飼主很沒良心在旁邊笑:“酸哭了啊,沒出息。”
謝聞灼進來就看到燕稷欺負動物的畫面,走上前笑一笑:“陛下。”
燕稷看到他,往裏面挪了挪:“太傅,過來坐。”
謝聞灼依言坐下,而後欺負動物的人就成了兩個。
二狗子很乖的蹲在那邊任他們揉,它性子其實并不如傳聞中野性,只是對于有不軌心思的人兇了一些,平日十分溫順,毛發蓬松,看着很戳毛絨控的心。
蹂躏完二狗子,也到了用午膳的時辰,燕稷随意吃了些,去了內殿午休。二狗子抖着耳朵想跟進去和燕稷一起睡,被謝聞灼微笑着看了一眼,很慫的縮到了一邊。
燕稷在榻上躺下,突然發現枕頭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兩本書,他好奇拿起來打開,發現上面是一些挺有趣的話本子,翻了幾頁,覺着還不錯,就又翻開下一本。
一言難盡的猝不及防。
燕稷:“……”
晚上破廉恥也就算了,現在光天化日居然都這樣!
謝聞灼禁欲系高嶺之花的形象在燕稷心裏又崩了一個檔次。
燕稷深吸一口氣,視線卻不受控制朝着書頁上不可描述的畫面看去,反應過來後一噎,迅速把書合上,塞到了枕頭底下。
腦海裏的畫面卻揮之不去。
燕稷拉起被子蒙住臉,胡思亂想了許久,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外面已是暮色。
宣景殿燃了燈,角落煙氣淡淡散開,昏暗寧靜。
燕稷清了清神,披了件外衣起身去了外殿。邵和不在,謝聞灼坐在桌後垂眸看着一卷書,容顏隐在昏色中,君子端方,溫潤如玉。
但燕稷總覺得謝聞灼如今看着的,恐怕不是什麽正經書。
果然由清入污易。
他摸摸鼻子,走上前去,聽到聲音,謝聞灼擡起頭,眸色平和:“陛下。”
燕稷嗯了一聲,在他前面坐下,不動聲色朝着桌上的書看一眼,注意到他的動作,謝聞灼眼底蘊起笑意,“陛下今日還去禦書房麽?”
“太晚了,就不去了,總歸也沒什麽大事。”
看到書頁上是極其正經的策論,燕稷摸摸鼻子:“不過……說起來大事的話,今天晚上倒是會發生一件。”
“嗯?”
燕稷對着謝聞灼勾勾手指,後者微笑着附耳過去。燕稷将事情一一給他說了,眼角微挑:“所以,今晚便勞煩太傅了。”
話音落下,不等謝聞灼反應,自己就覺着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勁,他下意識擡起頭,謝聞灼站在那邊颔首,笑容依舊清潤。
看來思想污的只有自己有一個。
意識到這一點的陛下心情很複雜,幽幽看謝聞灼一眼,端起桃花茶轉身朝內殿走去,決定清心寧神等待入夜。
謝聞灼站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緩緩勾起。
十,分,溫,和。
……
入夜,萬籁俱寂。
宣景殿燈火散去,四周一片暗色。內殿裏燃了安神香,床帳被放下,隐約可以看到裏面熟睡的人影。
天邊月色清淡,角落裏,一道黑色身影沿着牆壁走過,悄悄潛進宣景殿。極其細微的響聲過後,內殿門被推開,一人輕手輕腳走近榻邊,緩緩俯身,将手中的匕首握緊。
而後朝着榻上之人的心口,猛地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