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中了一種叫‘風且吟’的毒。”
這句話不亞于晴天突起霹靂, 把風且吟震得愣在了原地。他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這一幕不是幻覺之後,才有些遲疑地地問了一句,“你剛剛,說了什麽?”
下一刻,他被對方抱住了。抱住他的人雙手有力,肩膀寬闊, 和十七年前,甚至二十二年前一樣,一直沒有變過。
自從在雲舟上被拒絕之後, 風且吟其實已經不抱希望了,紀珩當他是兄弟也好,朋友也罷,這個人總歸還是好好的, 他想見他時,總歸能見到, 而不是像過去的十六年一樣,只能抓着那段從紀珩身上扯下來的破布,強迫自己入睡,然後一次次在夢裏尋找一抹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而現在, 紀珩說出這樣一句話,是他所企盼的那個意思麽?他雙眼一熱,伸手用力抱緊了對方,之前和靈宗那些人打鬥時受傷的手指在這番劇烈的動作下傳來火辣的痛感, 然而風且吟已經完全注意不到了。
四面八方都是豔紅的火,兩人就這樣坐在一個球狀的屏障內,不發一言地相擁,臉龐被火焰映得一片緋紅。
“紀珩,你剛剛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你自己知道麽?”被拒絕那麽多次還是給風且吟留下了幾分陰影,他把下颌擱在紀珩的肩膀上,帶着小小的緊張和期待的欣喜,又問了一句。
紀珩現在的“感覺”十分奇妙,好像自從被那個病毒撲進懷裏後,他的體內就又多了一個程序,這個新出現的程序沒有任何的代碼,他也無法準備地找到它處在哪個位置,可是他清楚地知道它的存在。
而有了這個程序以後,他的“想法”和言行都開始了變化,變得無法預測,不可捉摸。就像現在,他明明沒有給身體下命令,它卻自己動了起來,抱住了眼前的人類。
抱就抱了吧!紀珩想,他并沒有下命令推開風且吟,因為這個人類,是他遇到過的所有人中最特殊的一個,是的,特殊!
不止因為這個人類很關心自己,還因為,他總是會對着自己露出那種十分特別的情緒,而且還是專屬于他自己的,這個人類從來不會對着他以外的人露出那種特別的情緒。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總是那麽的溫柔,像是……像是曾經拂過自己面龐的微風,像是一片軟軟的落在自己眼睫的飛絮,像是柔柔的淌過自己手心的溫水……
他把庫盤裏所有形容溫柔的語句都調了出來,一一進行對比後,卻發現這些形容都比不上對方的十分之一。
自誕生以來,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溫柔的目光凝視他,從來沒有。就算是制造出他的父親,也沒有。
這對于一個機器人來說,是一種絕對新奇的體驗。
自從解析出這個人類看着他時目光中的含義後,紀珩就一直陷入這種新奇的體驗中。
他一直幫助他,不止是因為這個人類符合救助的标準,還因為對方向他展現出來的那種獨一無二的友好。
獨一無二!這個詞對于一個随時可以被其他更高級的機械産品替代的機器人而言,是多麽的稀罕。
如果僅僅是如此,那麽這個人類在紀珩眼裏也就只是新鮮而已,畢竟對方對他展現出來的溫柔與友好,全都是基于他以為自己同樣是一個人類的前提上,倘若有另一個人類向紀珩表達出了類似的溫柔與友好,那麽風且吟這個人類,就将不再特殊。
真正讓紀珩改變認知的,是十七年前的千金峰上,在他摔下去的那一刻,這個人類悲傷絕望到仿佛失去一切的模樣,他那個時候的每一個動作,面部肌肉的每一次抽動,眼神的每一次顫抖……至今還以視頻的形式完好地存儲在他的庫盤裏,他空閑下來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一看,每看一次,這個人類在他眼裏的位置,就特殊一分。
特殊到了……只要不違反規定,他就願意一直幫助他。
以前他不明白這種“特殊”意味着什麽,卻近乎本能地意識到這種認知的危險性,因而每一次在他隐隐有所覺悟時,就會主動删去這些記錄。
可是當他抓住病毒以後,卻好像突然間被灌入了大量數據,從來他不懂的現在都懂了!他明白了風且吟眼神的真正意義,他明白了自己反常的原因,甚至明白了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這個人類很特別很特別,他想要親近這個人類!
于是聽到風且吟的話,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知道。你很特別,很特別。”
聞言,風且吟突然将紀珩推開些,雙手卻緊緊按在對方肩上,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怎麽個特別?”
紀珩看着他,答道:“特別到,我想……想……”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風且吟的心忽然砰砰砰劇烈跳動了起來,他按在紀珩肩上的手指不安地動了動,喉頭滾動了一下,他急迫地追問:“你想什麽?”
紀珩看着他,如實道:“我想當你的管家,好好照顧你。”
“管家?”風且吟期待的神色一僵,他不死心地追問道:“還有呢?你不想做別的?”
紀珩搖頭,如實道:“不想。”
看着紀珩認真的模樣,風且吟真是哭笑不得,他已經确定了紀珩的心意,卻想不明白他到底為何這般遲鈍。想起之前用回光鏡看到的東西,風且吟心中隐隐有所了悟,然而他并不打算挑明自己早就發現了紀珩的秘密,而是稍稍前傾,含笑道:“那我問別的,如果條件允許,你想不想同我在一起?”
紀珩沒有猶豫地點了下頭。
風且吟心頭一暖,擱在紀珩肩上的手忍不住撫上了他的臉頰,喃喃道:“夠了,這就夠了。”
手指忽的一熱,他想要為紀珩擦掉唇邊一點污垢的手指突然被他含進了嘴裏。
風且吟:!!!
手指被含進溫熱的口腔裏,卻并沒有多少濡濕感,而是覺得溫暖舒适,指腹好似有一層電流纏繞,連帶着他整個人都微微戰栗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周圍溫度太高,風且吟覺得自己渾身都發起熱來,他的身體不聽使喚,只一動不動地任由紀珩含着他的手指,須臾,感覺到對方柔軟的舌頭舔舐過他的指腹,風且吟渾身一麻,只覺得心跳加速、面紅耳赤。
他腦子裏一會兒一片空白,一會兒又情不自禁地去想紀珩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麽?
他已經完全忘了兩人正處于劍宗摘星峰底下的火海中,只胡思亂想着要是紀珩真的想要,他怎麽做才能讓他高興……
心神恍惚間,他覺得好似聽到了簌簌風聲,可這火海之下怎麽會有風?
風且吟正想入非非時,紀珩已經把他的工作做完了。他檢查了一遍風且吟的雙手,确定每根手指都照顧到了之後,對着面紅耳赤呆呆看着他的風且吟道:“好了。”
風且吟瞬間回神,卻仍不明所以地看着紀珩。
紀珩只好解釋了一遍,“剛才我發現你的每根手指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右手食指和左手的三根手指的骨頭被利器劃出裂痕,就幫你治好了。你自己感覺一下還疼嗎?”
風且吟曲了曲手指,呆呆道:“不疼了。”看着紀珩從容淡定的模樣,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想歪了,面上不由更熱,一邊暗暗唾棄自己,一邊古怪地問,“可療傷的方法多的是,你為什麽,要用嘴?”
這回可不能全怪他心思不純,分明是紀珩自己先動手的。
紀珩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是有作用的,牙齒拆開來可以當微型導彈用,舌頭是用星際醫學界的最新發明制成的,在電流的刺激下可以分泌出一種對治療外傷和接續斷骨有奇效的液體。
考慮到在風且吟的面前吐口唾沫塗他手指上十分容易引起誤會,紀珩便選擇了一個相比之下更加容易讓人接受的方法。可惜紀珩忘記了此刻在他面前的不是觀念開放的星際人,而是思想十分保守的古代人。當然,就像風且吟說的,療傷的方法多的是,只是連紀珩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剛才風且吟摸他臉的時候,他幾乎沒有進行過任何運算就選擇了這個方法,也許是因為融合了病毒?
于是面對風且吟的詢問,他控制自己的臉部做出深沉的表情,對他道:“只是想這麽做,便做了。”
風且吟的臉更紅了。
與此同時,腦子更加清醒的他又聽到了之前模模糊糊聽到的風聲,目光一動,風且吟不禁展開神識,那陣啜泣般的風聲愈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