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雖然常十肆猜到安息谷內應該蘊藏着充沛的靈氣,但當他的身體真正接觸到那層濃郁的綠色霧氣時……道真仙人才意識到,大概是在異世界生活得太久,過得有些安逸,讓他忘記美味的食物下或許還藏着毒。
畢竟在修真界中,這種顏色詭異的霧氣通常都是能引出心魔陷入幻境的迷障。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常十肆講懷裏哭唧唧的小不點兒摟緊,希望這個饞嘴的小家夥不要太貪吃了。
……
常十肆踏入修真這條路共計一千三百餘年,其實沒生過心魔也沒被幻境困住過。
畢竟他想要的總能搶到,看不慣他的又打不過他,更別提什麽求而不得、在心頭糾纏成一團的執念。
……但是他似乎真的被那詭異神秘的濃綠霧障勾出了些什麽。
他看到了裴善。
準确來說,是看到了與裴善有關的回憶。
那是道真峰還很熱鬧的時候,峰頂那些模樣好看又讨人喜歡的侍從還沒被某個醋壇子趕走,他才剛從門口撿到一位從天而降的天外來客不久。
他說想看梅花,于是前一天夜裏道真峰頂真的下了場大雪。
等到第二天清晨,常十肆剛打開門,就看到撿回來的短發男人穿着不太合身的淡藍色長衫,可憐巴巴地抱着膝蓋蹲坐在門口,懷裏摟着一枝豔紅色的梅花,還沒開放,是一串小巧可愛的花骨朵。
凍得鼻尖通紅的裴善聽到聲音仰頭看他,那雙桃花眼彎成漂亮的小月牙:“送給你。”
明知道是以前發生的事,他看到的也不過是被迷障引出的幻象。但常十肆還是輕輕伸出手——
他的手指穿過那枝還帶着霜雪的梅花骨朵,慢慢抵在裴善的額間,相隔着短短的一段距離,他卻沒敢再碰。生怕眼前的一切就像是水霧中的影像,被人稍微波動便慢慢散開。
但也确實是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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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十肆收回手,微垂下頭。
小常裕沒受到綠霧的任何影響,正睜着那雙大眼睛看着他,眼角泛着一圈可憐巴巴的淺紅色……是雙和裴善很像的桃花眼。
“爸爸……”
小家夥擡起小手拍了拍常十肆的臉頰,他還不會說太多的話,也不了解太多的情緒,只
是因為自己爹爹好像不怎麽開心的模樣而無措地望着他,一遍遍叫他。
“爸爸……”
“乖,”常十肆微微閉了下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裏面已經帶着面對小家夥的淺淺笑意,“我們這次吃飽飽好不好?”
——既然這些綠霧讓他不太開心了,那麽就全吞掉好了。
周身濃郁的綠霧瞬間如同翻騰的綠色海浪一般向他身上湧入!
枯竭的靈府發瘋一樣汲取着空氣中已經凝成霧珠的草木靈氣,之前體內勉強接續起來的脆弱靈脈被仿佛取之不盡的靈氣一遍遍沖刷凝實,輕微的刺痛與實力逐漸回歸的舒适滋味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和修真界的靈氣不同,安息谷的草木靈氣更冰、更冷,随着他瘋狂地吸收而一遍遍在他身邊重複着裴善的模樣、道真峰的景象、已經修真界中他的同門師兄弟和知己好友……像是把他心底眷戀懷念的東西一股腦全翻出來。
“有什麽用呢?”常十肆低聲說,“我仍然會記得他們,即使有可能再也見不到。”
永恒的思念不會将人擊垮。
——無形的波浪從常十肆身上震蕩開來!原本看不清周圍的濃霧立刻被擊散!
原本虛散的元神在靈氣的穿梭中緩慢凝實成白亮的一個光團,自在地在填滿大半的靈府之中打了個滾。
小常裕窩在他懷裏打了個飽嗝,眯着眼睛舒服地蹭了蹭。
常十肆抿唇輕笑,将不知何時又長到腰際的長發重新變作幹脆利落的寸頭短發,輕輕揮手,頭頂交錯生長的兩棵樹便将糾纏的枝葉分開,各自生長到一側,烏雲散開,皎潔的月光照亮地面的場景。
散人團的那些人啥事不管一股腦就全跟着他跑進來,現在或趴或躺得歪在地上,不知道都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麽,眉頭緊皺的有,滿臉眼淚的有,甚至還有人臉上挂着懷念的淺笑。
他沒去打擾這些人在幻境中的沉迷——綠色的霧障已經被驅散,這些人不至于陷入幻境中窒息死亡,大概很快都會醒。
常十肆走到滿臉淚水的孫路身邊,蹲下身看了看他的傷口。
斷肢處的傷很明顯是被某種牙口不錯的異獸一口咬斷,殘留的骨骼處還帶着齒痕,小黑給他緊急包紮過,但
這麽重的傷口,血仍舊沒有完全止住。
常十肆悄悄釋放了一點點剛吸收的靈氣,只不過還沒觸碰到孫路的傷口就被他擡手揮散了。
生肌續骨這方面不是單純的靈氣就能行的,更別說孫路還是個普通人,稍有不慎反而容易釀成大錯。
這方面最擅長的應該是醫修和丹修……然而道真仙人既懶得背醫書又不願意守着煉丹爐,都是他的短板。
“出來吧。”常十肆突然開口說。
沒人應聲,準确來說,這一刻的安息谷仿佛連風都停了。
常十肆沉下臉:“再藏在那邊偷偷看就把你吃掉。”
“我我我我我我不好吃……”一個差不多五六歲的小男孩渾身顫抖地從一顆大樹後面走出來,他不敢全走出來,半個身子還藏在樹後,露出一只慫裏慫氣垂在額前的長耳朵,“你你你你你們快走吧,我什麽都沒沒沒看見。”
常十肆皺眉看着那只長耳朵還有身後沒藏住的短尾巴:“妖?”
“我不是妖怪……我是異人族。”小男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看到這個男人就渾身發抖,“我們都、都有阿爾法星系合法身份證明的。”
“你們很多人?”常十肆問,“有醫生嗎?”
“啊?”小男孩愣了一下,但還是慢慢點了點頭,“琴姐姐會看病……”
“過來幫他看一看,”常十肆看着小男孩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的模樣,故意放出了一點點威壓,“嗯?”
“你你你……殺害異人族是犯、犯法的!”小男孩紅着眼睛,聲音都哽咽了,“你要是想、想給他治病的話,就……南哥哥!”
常十肆回過頭,看到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落在他身後不遠處,落地那一瞬他收起翅膀便與正常人沒有什麽區別。來人皺眉看着常十肆以及他身邊雖然還沒有醒過來、但的确是沒有生命危險的一行人。
最後才看向常十肆,眼中滿是警惕。
“我們是好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的蘇以星臉色蒼白的從打開的機甲艙門裏滑下來,跌跌撞撞地跑到常十肆身邊,咧開嘴笑着說,“意外,完全是意外進來的,我們本來沒想過來,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不得已進來避難。你看我們的朋友,就是被外面那些壞人
折磨成這個樣子,完全就是……”
“門口有綠瘴。”這人冷着臉打斷蘇以星的辯解。
常十肆非常坦誠:“吃了。”
那一刻別說眼前長翅膀的男人,就連蘇以星都愣在原地震驚地看着常十肆,恨不得揪着對方的耳朵喊着讓他能不能去想一個靠譜的理由!
似乎為了回應自家爹爹的話,窩在懷裏快要睡着的小常裕睜着朦胧的眼睛,打了個飽嗝。
“哦,”常十肆補充說,“我兒子和我一起吃的。”
“他真的吃了,”快速跑到自己老師身後的小男孩小聲說,“我親眼看到了,他剛剛還想吃我。”
那長翅膀的男人回過頭仔細看去,确定那綠瘴的确是只剩下淺淺一層後,臉色大變,連忙拿出通訊器:“緊急情況,快讓安大人過來!”
蘇以星意識到了問題似乎有些嚴重,小聲說:“……那層綠霧是你們特意設下的保護層?”
男人狠狠回頭瞪了他一眼。
“先為我朋友看傷,”常十肆擡手在原本綠霧所在的位置設下一層結界,“這問題我幫你們解決。”
他說的相當理直氣壯,一點兒都沒有吃了人家東西的自覺。
“不是,”蘇以星抱着孫路,在他的眼神打量着周圍的同時,一群群帶有動物形态的異人族也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們。年齡小的那些還好,成年人看向他們的眼神則帶着滿滿的警惕甚至還有恨意。蘇以星往常十肆身邊湊了湊,“我們就這麽羊入虎口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這是他們和那個長翅膀被叫做南風的異人族做出的妥協,常十肆和蘇以星帶着孫路來治傷,其他人則留在那邊當作人質。
常十肆對周圍的一切倒是不怎麽關心,只多留意着孫路的情況。這個年輕學生已經從綠瘴中出來了,但因為失血過多現在仍然沒有醒來。
“不過我也沒想到竟然真有異人族?”蘇以星也不在意常十肆的回答,自顧自地說,“數量還挺多。”
“現在異人族的人口僅為十年前的三分之一。”領路的南風冷着臉說,“其餘的全被你們人類捕殺。”
“兄弟,”蘇以星連忙擺手,“我們是我們,那些喪心病狂的是他們,咱們可別混為一談啊。”
一
個輕緩的聲音笑着開口:“是啊,你們不要對所有人類都抱有這麽大的敵意。”
之前看着他們始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南風突然恭恭敬敬地說:“安大人。”
蘇以星擡頭,徹底傻在原地。
——他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看的人,倒不是說常十肆不好看啊,只是面前這位‘安大人’已經是完全超出性別範疇的美麗。
“你好,人類。”安大人上前一步,站在常十肆面前,伸出手,他手指修長白皙,沒有一處傷痕,“歡迎來到異人族部落,我是首領安京。”
“你好,”常十肆與他淺淺握手,沒因為這張臉有任何态度上的變化,“我的朋友……”
“醫療艙在這邊,”安京笑着說,“放心,我們部落的醫療艙與阿爾法主星的最新規格完全相同。”
“不過,我們已經答應治療你朋友的傷,關于綠瘴的事情,或許你……和你可愛的寶寶需要向我們解釋一下?”